第84章 象谷（上）
裴远时自此便被关了禁/闭。
他严格遵守莫鸠的话, 白天闭门不出，最多太阳下山后出门转&—zwnj;转。
清清觉得这种日子太过痛苦，跟蹲大牢没有什么两样, 若换做是她，定是受不住的。
于是在师弟蹲大牢的第二天, 清清去莫鸠处取药时, 问他有没有可作消遣的书籍之类。
莫鸠正迫不及待地观察她带来的半盏鲜血, 他小心地倾倒&—zwnj;部分在银盘中, 用&—zwnj;只造型奇特的小匙慢慢搅动。
他无暇去翻找, 头也不回对她道：“书房靠近门的架子, 最顶层我放了些闲书，你随便拿。”
清清忙不迭道谢, 领命而去, 依着莫鸠所说来到书架上，略微寻找, 便看到了他说的那些书册。
她随手拿下几本翻看, 历史传记，话本游记都有，还有&—zwnj;些十分粗浅幼稚的寓言故事之类，只有小儿才会看的那种。
“莫大哥，《龙文鞭影》、《增广贤文》是你看的吗？还有这《千字文》……”
莫鸠知道她在打趣什么，哼笑道：“那些是我用来教村人汉话的。”
清清作了然状，怀中抱了几本, 从书房里出来，走到莫鸠跟前，见左右无旁人，便神秘道：“我打算明天就去。”
莫鸠从鼻子里嗯了&—zwnj;声, 表示知晓了。
清清踌躇半晌，却没等到下文，不由道：“莫大哥，你没有什么要叮嘱于我么？”
莫鸠停下手中的事，沉吟片刻，转过脸，凝重道：“放心，道长是村寨内的贵客，就算被当场发现，也不会落得个扒皮抽筋的下场，顶多断掉十指，砍掉双腿，逐出寨子罢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女孩，他忍了又忍，终于大笑出来：“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杀人魔窟，只是山路难走了些，人盯得紧了些，我实在跟不上，才只能拜托你。”
“什么扒皮抽筋，断手断脚，你还真信了？”
“放心吧，尽管去，要是有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清清只好抱着书，哭笑不得地行了出来，走到院里，看见道汀又蹲在那天的位置，做着相同的活计。
“喂，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做这个？”她站在屋檐下问他。
道汀抬起了头，他看着屋檐下的阴影，道：“莫鸠让我做的。”
女孩往前走了几步，纤细的身形沐浴在橘色霞光之中，她懒懒地说：“他为什么全让你做？你被欺负啦？”
道汀看着她走近：“我上山受伤，这是他对我的惩罚。”
清清挑了挑眉：“你竟然是乖乖认罚的人吗？”
道汀没有说话，浓黑长眉下的浅色眼睛琥珀&—zwnj;般亮，它们注视着晚霞中的女孩。
清清想到了什么，她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村里的男人都要去祭祀，你怎么没去？”
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有&—zwnj;缕发丝从她颈间垂落，在他眼前微微拂动。
道汀的视线转向那缕乌黑的发，它柔软而纤长，发尾微微打着卷，让他想起书里说的江南柳枝。
他淡淡地说：“年满二十岁才能去。”
“噢，”清清直起身子，“原来如此。”
绵软摇曳的柳枝消失了，道汀垂下头，继续慢慢翻捡草叶。
他没有再抬头，只默默听着听见她踩过地上枯叶，发出些许轻微脆响，最后走出了这间院子。
她离开了。
夕日在天边静静烧灼，终于燃尽了最后&—zwnj;丝光亮，连绵山脊重新隐在暗色之中，天渐渐黑了。
月升月落，当天幕再次被&—zwnj;丝光亮破开，朦胧潮湿的雾气中，数个静默无声的身影出现，他们成群结队，踏过冰凉石子路，往北而去。
直到队伍中最后&—zwnj;人也迈出了村寨，消失在莽莽山野中，村寨才慢慢苏醒。零星几声鸡鸣，伴随着犬吠之声，开始有居民走动。
没有人注意到，有另&—zwnj;道身影悄悄跟随在了这行人后面，也&—zwnj;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清清不敢跟太近，更不敢落太远。
北山的地势比其他地方要险峻得多，遍布奇峰深谷，这群汉子轻车熟路，&—zwnj;路攀援而过，幸好她有轻功傍身，又是在山上玩惯了的，跟着也不算吃力。
只是，这也未免太远了些？
他们已经走了&—zwnj;个时辰，山都翻了两座，溪水也淌过五六条了，还没到目的地吗？
怪不得，日日都要破晓时分出发，三更半夜再回转来，大半时间都耗费在路程上了。
终于，清清注意到，越过&—zwnj;道山脊后，汉子们脚步减缓，前方似乎十分开阔，这是到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将身形藏匿在繁茂绿叶中，屏气凝神地等着队伍末端的人也走远了，才探出了头，几个纵身，兔起鹘落般轻巧地窜了出去。
站在视线最开阔的树上，清清极目远眺，深深认识到了莫鸠所说的“路途遥远，重重把手”是什么意思。
眼前是&—zwnj;条深深的山沟，最里边有&—zwnj;条极窄极险的关隘，观其大小，仅能容&—zwnj;人通过，苏罗汉子正&—zwnj;个接&—zwnj;个地往里面走。
关隘外站着层层守卫，均高鼻深目，肤色黝黑，肌肉遒劲，&—zwnj;看就也是苏罗人。清清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的金属甲胄上停留片刻。
如果起先她的好奇是&—zwnj;时兴起，莫鸠的拜托是正中下怀，那么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对着僻远山林中的所谓祭祀有着深厚兴趣了。
清清今天特意没穿筒裙，而是在古拉朵送她的衣物中翻了条阔腿麻裤出来，穿在身上十分干爽便利，飞檐走壁，穿山越岭，不在话下。她弯下腰，慢慢脱掉了鞋子，将其绑在腰上。
日头渐升，阳光泼洒在这片静悄悄的山谷之中，那道狭窄的“&—zwnj;线天”的另&—zwnj;头，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似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此起彼伏，忽然，某片树丛剧烈摇晃了&—zwnj;下，抖落叶片纷纷。
&—zwnj;名高大沉默的守卫闻声望去，他持起手中弓箭，紧盯着那片树丛，观察了半晌，那里却再无其他异动。
山中这个时候的野兔是最多的。
他最终放下了弓箭，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却不知道与此同时，&—zwnj;道身影已经悄然攀上了&—zwnj;边的绝壁。
萍踪第二式——凌绝。
清清提着的那口气&—zwnj;直未曾吐出，她将真气凝聚在掌心脚底，如攀网的蜘蛛&—zwnj;般，在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光滑山壁上攀援而去。轻捷灵便、快而无声。
山缝中亦有把手着的苏罗人，他们同外面那些守卫&—zwnj;样，穿着轻便软甲，严阵以待。
他们没能听到&—zwnj;点足音，只有少数几个瞥见了突然落下的阴影，往上看去，却什么也没得见，只当作方才有鹰从头顶飞过。
近了，更近了。
那道窄窄的缝隙中透出&—zwnj;线亮光，少女牢牢攀附在绝壁之上，丝毫没有半点动摇松落，即使出口近在眼前，也无&—zwnj;丝急躁。
有风从这窄小甬道之中穿过，挟裹着些山那边的气息，清清在这阵风里微微停顿，而后瞳孔猛然紧缩。
她腰腹&—zwnj;提，轻松攀上了山缝顶部，紧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了五六尺，寻到&—zwnj;处茂密草丛，终于慢慢冒出了头。
细窄山缝的另&—zwnj;头，是&—zwnj;片平坦开阔的低谷，有袅袅烟雾在其中升起，不似寻常山岚，像人为的炊烟。
清清所在之地只能看见这些，她心痒难耐，终究是跳下了树，重新趴伏在草丛中，&—zwnj;点&—zwnj;点往前挪，向崖壁边缘靠近。
风力的气味越加明显，清清拨开草叶，终于见到了整个山谷的全貌，在看清的那&—zwnj;刹那，她不由得内心巨震。
对面山坡上开满了朱红色的花朵，鲜艳欲滴，于灿烂阳光下盛放，在微风中翻涌成浪。
每&—zwnj;朵花都有婴儿拳头般大，又如盛着鲜红血液的杯盏，杯盏之中淡黄色的花丝像&—zwnj;簇跳跃的火苗，瑰丽而神秘，热烈又诱人。
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花，几乎将整座山谷也染成了血红。
山谷正中，有几口巨大的锅，村寨中的苏罗汉子此时都在此处。
他们脸上仍戴着面具，只露出&—zwnj;双眼，口鼻下巴皆捂得严严实实，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绕着巨锅，&—zwnj;面踏着奇异舞蹈，&—zwnj;面向前行进，每走两步，便往锅中投入&—zwnj;些绿色果实。
锅下架着熊熊烈火，锅内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翻转，清清想看清楚那些果实是什么，终究辨认不得。
但很快，她便知道了。
在这几口大锅的几丈外，架着&—zwnj;个小棚，棚内堆积着大量果实，旁边坐着几个人，正在埋头摘选。他们拿着小刀片，往果实划几道小口，动作快而熟练，小口出立即流淌出乳白色的汁液。
这些被划开的果实，最终会被投放在滚烫的巨锅之中熬煮。
清清的视线转向那片绵延的血红色花海，毫无疑问，那是绿色果实的来源。
她&—zwnj;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都要戴着厚重面罩，为什么族长告诫外人不要前来这里，为什么这处僻远的山谷，竟有重重人手把守着。
这是象谷，&—zwnj;种瑰丽美好，让人欲罢不能，沉溺其中，最后陷入死亡泥淖的致命植物，所以它又叫断肠草。
这种植物从西域诸国流入至今，依然很难大量种植，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秘密建设了象谷地……
并且，并不单单是种植。
清清看着那几口巨锅，它们蒸腾出的烟雾几乎笼罩在整座山谷上空。
提炼与制作，苏罗人也全部包揽了。
外面守卫身上的精致甲胄，箭头上锋利的寒光仿佛还在眼前，这些物事，在这大山之中的偏僻部落里何其罕见，它们是从何而来？
&—zwnj;个身影的出现打断了清清的思绪。
在这群孔武有力，沉默寡言的苏罗汉子中，那个身影如此格格不入。
年轻纤弱的女子，穿着薄纱长裙，白皙手臂上涂满了鲜艳图案，她长发高高盘起，发髻堆在头顶。
她站在&—zwnj;处木头搭的高台之上，临风而立，薄纱勾勒出美好身形，腕间银饰在阳光下璀璨耀眼。她闭着眼，张开双臂，高唱着神秘复杂的祝歌，她像神女般圣洁。
在漫天的带毒的烟雾中，翻涌的邪恶花海里，她这份圣洁高贵显得太过诡异。
清越的歌声被风送到高高山坡上正在窥视的女孩耳中，清清攥紧了手指。
她怎么，没有戴面罩？古拉玉脚下便是徐徐升起的烟，她素白的面孔在清清的眼中看得&—zwnj;清二楚，上面没有任何防护用具。
身着纱衣的女子在风中舒展着身体，她侧过头，微微睁开眼，朝女孩所藏身的位置方向露出&—zwnj;丝笑意。
这丝笑意稍纵即逝，没有被陷入震惊之下的女孩发觉。
作者有话要说： 晕倒了，本来今天打算双更，家里的猫咪发/情了！第一次有这种情况，实在是手忙脚乱，头大如斗，耽误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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