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北杏之盟

    公元前680年春，二月即将过去，离三月初一越来越近了。北杏的会场已经准备就绪。该通知的诸侯都都已经通知到。齐桓公和管仲准备提前出发，先到北杏等诸侯们到来。这是齐桓公第一次会盟诸侯，对他来说，颇有点新鲜刺激和慎重其事的感觉。

    齐桓公问管仲：“这回去开会，咱们带多少兵马？”

    管仲说：“这一次的会议叫做‘衣裳之会’，不应该带兵马。”

    齐桓公说：“不带兵马，万一出点岔子怎么办？”

    管仲说：“主公放心，出不了岔子，我已经安排好了。”

    齐桓公早已对管仲十分放心，既然管仲说安排好了，他也就不操心了。准备停当后，他们只带了一百人的卫队上路。

    到了北杏，没呆两天，诸侯们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

    第一个来的诸侯是宋国的公子御说，因为这次会议要确立宋国的君位，他自然是最积极的一个。公子御说见过齐桓公后，先对齐桓公发起这次会议表示感谢，然后送上大礼。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想叫齐桓公在会上帮他说话。

    接下来，陈国、蔡国、邾国三个诸侯先后到了。这些小诸侯都带了兵马。他们见齐桓公没有带兵马，觉得不好意思，便纷纷将自己的兵马撤退二十里屯驻。

    齐桓公通知了八个诸侯，只来了四个。他觉得挺没面子，想推迟会议，再等一等没来的诸侯。管仲劝他说：“要是改日期，好像咱们说话不算数。该来的，自然会按期来。不来的，等也不来。这里已经有了五个国家，不算少了。我看就按期开会吧。”

    齐桓公于是决定按原定计划开会。

    三月初一，中原大地已经冰雪消融，春风吹绿了山林和草地，河谷中的野花悄悄绽放，远处传来鸟叫，在一派祥和的春光中，会盟正式举行。齐、宋、陈、蔡、邾五个诸侯披着早春的阳光，一边谈笑一边步入会场。

    落座后，大家注意到：正中的主席位置是空的，一桌、一席、一靠椅，空无一人。桌子上立着一块木牌，其上工整的写着几个字：周天王之位。原来这是管仲的主意，他知道周僖王不来，但却故意设置这个位置，目的是想告诉大家，齐桓公是奉了天子的旨意，代替天子召集大家开会的。诸侯们一看就明白了。

    古人以右为上，所以齐桓公坐在右边上首第一个席位。他的身后特意安排了一个席位，坐的是管仲。

    宋国的爵位是公爵，所以公子御说也坐在右边，他的席位挨着齐桓公，居其下首。左边一排分别坐的是陈、蔡、邾三国诸侯。左右两边面面相对，形成一个环形。所有人都跪坐于席子上——这是当时的正规坐姿。

    齐桓公满面春风，首先做了开场发言。他说：“如今，王室不振，天下纷乱。列国诸侯各自为政。出了大事无人过问。各国之内，常有内乱出现。列国之间连年混战。普天之下人心惶惶。可以说，没有哪个诸侯不是提心吊胆的。”

    诸侯纷纷点头，表示认可。齐桓公继续说：“本次大会主要有两个任务：去年，宋国出了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弄的天下沸沸扬扬。鄙人奉天子之命，会合列位诸侯，请各位来规定宋国的君位。这是其一。”

    公子御说赶紧向大家拱手，既表示感谢，也同时蕴含着希望各位多多关照的意思。齐桓公微笑赞许，接着说：“其二，在这个会议之前，齐国的宰相管仲先生提了一个建议，他说，这个会议应该开成一个和平的会，团结的会。大家也看到了，小白我没带兵马，只穿了这身衣裳。所以我们又把这个会叫做‘衣裳之会’。我赞同这个提法。我希望，通过这个会，我们能够形成一个共识：共辅王室，和平共处，相互帮扶，特别是要帮扶那些弱小的国家。还有，如有夷敌来袭，我们要共同抵御。”

    陈、蔡、邾三个小国诸侯都想抱团，所以听到这里，他们都热情高涨。会场气氛顿时热烈。齐桓公讲完了开场白，等大家安静后，接着说：“要做这些事情，就得推举一个领头人。这样才能带动起来。”

    此言一出，左边的三个诸侯就开始交头接耳了。推举谁呢？按爵位来选，宋是公爵，齐是侯爵，宋公的地位应该比齐侯高。可是论实情呢？宋公的君位还得由齐侯来定，怎么能推举宋公呢？

    在一阵嗡嗡中，陈宣公首先说：“天子委托齐侯会盟诸侯，就应该齐侯做盟主。”

    蔡、邾两国诸侯点着头，纷纷附和。坐在右边的公子御说张了张嘴，好像要说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齐桓公见没人反对，假意客套一番，就当仁不让的做起了盟主。

    接着，齐桓公以盟主的身份率领诸侯们向天子的座位行了叩拜之礼。礼毕，即开始主持会议。

    第一件事自然是讨论宋国的君位问题。其实，这是一个不用费事的话题。公子御说是宋闵公的亲兄弟，兄终弟及，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情。而且公子御说已经坐上了君位，只是这个名分之来少了那么一点光明正大的味道而已。

    会前，公子御说就已经打点了齐桓公，因此，讨论刚一开始，齐桓公就表示支持公子御说。这就定了调子。陈、蔡、邾三个诸侯见齐桓公表了态，都表示支持。于是，公子御说的君位转眼间就有了合法性。

    大会第二项讨论的是结盟的事。陈、蔡、邾三个小诸侯显得异常积极。因为他们都是小国之君，巴不得联合起来，更希望有一个像齐国这样的大国撑腰。所以他们都表态，积极响应。只有公子御说显得有点消极。

    管仲早就注意到他了，但管仲却不知道这个刚刚正了名分的宋公为何情绪不高。

    经过简单议论，结盟的条款就商量出来了。管仲作为司仪，当场宣读。大意是：

    某年某月某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等，奉天子王命，会盟于北杏之地。同商共议，戮力一心，辅佐王室，外御夷敌，内扶弱小，同生共荣。有渝此盟者，群起而攻之。

    大会最后一项，歃血为盟。齐国一员小将端来一盆牛血，齐桓公首先上前，用手蘸上血，涂在嘴唇上，然后宋、陈、蔡、邾四个诸侯依次上前，同样把牛血涂在了嘴唇上。最后，大家一起跪下来，对天起誓。

    大会进行到这里，程序全部走完。本该结束了。不过，齐桓公还想做一件事情。他给管仲递了一个眼色。管仲清了一下喉咙说道：“这次会盟本该是八国，齐、宋、陈、蔡、邾都到了，而鲁、卫、曹却不来。这分明是藐视天子，不听号令。天下之乱，始乱之由就在这里。应该给予惩罚。”

    齐桓公说：“我们应该为天子护法。此事关乎天下秩序，不可不为。齐国兵马有限，所以小白想请各位出兵协助。”

    陈宣公说：“既然我们已经结盟，大家理应有份。”

    蔡、邾两国诸侯略有迟疑，相互看一眼，打着呵呵说：“应该的，应该的。”

    宋公御说不表态。大家看他时，他正盯住桌上的一只小虫看，看着看着，忽然，啪的一掌拍下去。众人一惊。只见宋公御说轻轻捏起那只拍死的小虫，看了又看，自语道：“小爬虫，也敢上桌？”

    齐桓公脸色一沉，陈、蔡、邾三个诸侯露出尴尬。会场气氛骤然凝重。沉默间似乎能听到会场之外微风催动旗帜的呼啦声。大家都望着齐桓公。

    忽然，管仲呵呵一笑，说道：“宋公这手真够快的，你这拍虫的技艺实在叫管仲望尘莫及啊。”

    管仲的玩笑打破了尴尬，众人哈哈大笑。齐桓公也不想去追问谁愿出兵、谁不想出兵的问题了，趁着气氛缓和，他赶紧宣布散会。

    公子御说黑着脸回到住处，一回来就发牢骚说：“今天小白大出风头啦，一个二等侯爵，搞得跟天王似的。自以为是。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是公爵，凭什么听他的？”

    他手下大臣说：“是啊，齐侯好不容易当了盟主，他当然想风光一把。”

    公子御说说：“会盟结束了，咱的君位也确立了。小白还想叫我们陪他去打仗。我才懒得陪他们玩呢。我看，咱们回吧。”

    当天晚上，宋国人趁着夜色偷偷走了。

    天一亮，齐桓公听说公子御说不辞而别，就想带兵去追。管仲劝道：“就算要惩罚宋公御说，也不应该选这个时候。”

    齐桓公说：“我算明白了，只有打，打才能立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不把我当回事。”

    管仲说：“主公，要不这样吧。宋国离这儿远，鲁国离得近。咱们先去向鲁国问罪。您看怎么样？”

    齐桓公说：“陈、蔡、邾那几个诸侯怎么打发？也叫他们出兵吗？”

    管仲说：“齐国的威信还不够高，叫他们出兵，他们可能都不太情愿。还是叫他们回去吧。”

    陈、蔡、邾三个诸侯听说不需要他们出兵了，一个个高兴得眉开眼笑，当天就带着人马走了。

    诸侯们离开后，管仲对齐桓公说：“主公，我留了一支兵马在北杏附近的山谷中，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齐桓公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有准备。很好。我们就带这支人马杀到鲁国去。”

    齐国军队到达鲁国边境的消息一传到曲阜，鲁庄公就后悔了。他没想到，齐桓公会把一次会盟看得这么重。早知那样，他怎么也得去参会。可是后悔没用，齐国人已经打上门来了，只有迎战。

    谋臣施伯对鲁庄公说：“北杏会盟，打的是天子旗号。我们不去开会，是我们不对。如今齐侯来问罪，也算名正言顺。臣建议跟他们讲和。”

    鲁庄公说：“要是能和，我也想和。只怕是和不了。”

    施伯说：“和不了也不能打。如今的齐国已经不是长勺之战时候的齐国了，他们国力雄厚，兵强马壮。一旦打开了，鲁国怎么支撑得住？”

    鲁庄公摇头叹气说：“容我再想想。”然后一挥手，就宣布散朝了。

    傍晚，鲁庄公去母亲宫中请安。文姜听说这个事情后，立马劝鲁庄公跟齐国讲和。她说：“咱们这点家底，怎能跟齐国对抗？你身为一国之君，应以大局为重，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和了吧。”

    鲁庄公终于下决心讲和。他给齐桓公写了封信，提出，只要齐国人退兵，他就来向齐桓公认错。齐桓公退了兵。然后派使臣请鲁庄公到齐国的柯地（今山东省阿县）来会盟。

    十日后，鲁庄公带着大将曹沫等人到了柯地。

    一进会场，他就觉得气氛不对。门口和会场周围全是手持兵器的士兵。他后悔没多带点自己的人进来，但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曹沫以手按剑，紧跟其后。

    鲁庄公上了平台，驱步向前，对着齐桓公就施了一礼。齐桓公回了礼，请他入座。鲁庄公刚落座，就看到一个齐国大臣端了盆牛血上来，那人来到齐桓公和鲁庄公的面前，就请两位君主歃血为盟。鲁庄公很诧异，心想，什么都没谈呢，怎么就歃血了？就在他想问个究竟的时候，鲁国大将曹沫突然跑上来。曹沫一把拉住齐桓公的袖子，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管仲眼尖，跨上一步，挡在了齐桓公身前。然后厉声问道：“将军要干什么？”

    曹沫目露凶光，但语气平稳的说：“管相莫急，我有话说。鲁国屡遭欺辱，国家衰败。你们在北杏会盟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要帮扶弱小，怎么不帮鲁国呢？”

    管仲摆着手掌说：“将军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

    曹沫说：“你们还占着我们的汶阳。如果真心想定盟约，那就先退还这块土地。”

    管仲对齐桓公说：“主公，答应吧。”

    齐桓公的鼻子上浸出了汗，他说：“曹将军不用着急，我答应就是了。”

    曹沫松开齐桓公，一扭身从齐国大臣手中夺过那盆牛血，双手一举，对着齐桓公说道：“请两位君主歃血为盟。”

    齐桓公和鲁庄公都不说话，站起身来，一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牛血，涂在唇上，然后双双跪下，对天盟誓。

    仪式刚结束，曹沫就对管仲说：“管相国，我们俩也歃血盟誓吧？”

    管仲说：“不必了。我答应了你，就保证退还汶阳。”

    曹沫这才退后两步，收了剑，站在鲁庄公身后……

    鲁国人走后，齐桓公十分生气，大臣们也嚷嚷起来，要求扣住鲁庄公和曹沫问罪。

    管仲说：“汶阳是一座小城。退给他们，可以取信于天下，如果不退，则会失信于天下。列位，那个合算？”

    齐桓公挥挥手说：“别嚷嚷了，退给他们，退给他们。”

    第二日，齐桓公高高兴兴的立了字据，将汶阳还给了鲁国，其神情之中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愤怒。交接完，齐桓公又叫人摆上酒宴，招待了鲁庄公。然后客客气气的送他走。

    有人不解，问齐桓公：“主公昨日愤怒，为何今日却泰然自若且面带喜色？”

    齐桓公笑道：“我既然答应给他汶阳，何不爽快的给？”

    这件事很快传开。列国诸侯都说齐桓公仁义、大气。卫、曹两国的君主听到这个消息后，既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又佩服齐桓公的气概，于是纷纷遣使来齐，向齐桓公认了错，并和齐国定了盟约。

    至此，以齐国发起，并邀宋、鲁、卫、郑、陈、蔡、曹、邾八国参加的北杏会盟，除了郑国没来，其他的都进入“北杏之盟”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