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街道两旁的铺面大多带居住的房间,靠转角的那栋房子原本是间车库,卷帘门升起,一辆铁皮三轮被人推出来。
推车的人是个老伯,穿着白背心,左脚微坡,出门时没注意,金属车轮骤然撞上门槛,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枝头的鸟雀骤然惊飞,祝屹的笔蓦然在试卷上拖出一条长痕,没忍住,从里间冲出来:“我不是叫你小声点吗!”
老伯好不容易将小三轮推出去,同样被他吼得吓了一跳:“不就是一点声音吗?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我早跟你说了我在写作业,现在思路都被打断了,你说怎么办?!”
“这不是门口有东西撞到了吗?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况且我出来帮你把门的都关上了,哪里知道这都能吵到你啊。”
“你说要出去摆摊的时候我难道没提醒你要小心门槛吗?你自己不是也答应了吗?!”
“可我这不是一下子没记起来吗,而且我出去摆摊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你老子我还用这样大热天的往外跑吗?”
“……”
热空气将人蒸得头昏脑涨,将人的火气燎烧得愈发易燃易爆。
眼看争吵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祝屹深吸一口气,直接扔了笔,风似的跑出门。
结果却差点撞上外面经过的人。
他看清来人的脸,身形忽然僵住:“班,班长?”
纪礼也愣了下,但没他那么不自在,用平常的语气打了招呼:“你好。”
不远处的老伯一边将小三轮往这边推一边喊祝屹的名字。
祝屹匆匆低头,慌慌张张地往回跑,很快便消失在车库门口。
纪礼收回目光:“走吧。”
应云生带他出来这一趟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是一家粤菜店,只在门口贴了张a4纸,上面印着店名“棠居”,完美融入周围电线杆上小广告里,生怕别人发现似的。
里面的空调设置在二十度,老板娘穿着衬衣和针织马甲,放下手上的绣花针,看清来人的脸时,眼里有明显的讶异:“云生?你……带同学来吃饭?”
应云生“嗯”了一声,接过菜单。
店里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两边靠墙摆了几张方桌,墙壁贴着明黄色的墙纸,上面挂着装裱好的绣品。
纪礼一边走一边看墙上的刺绣,不知不觉到了后厨的窗口边,听到旁边连接着后厨的绿色帘子里传出隐隐约约的交谈。
“云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付钱。”
“你想来就来,不用给钱。”
“钱我放这了,要是不够你再找我。”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应云生没接这句话,掀开帘子走出来,而后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纪礼。
“饭钱是多少?”
应云生静了两秒,实话实说:“七十二。”
两人均摊的话恰好超过前几天他送他的那盒大福的价格。
纪礼没出声。
应云生知道他一定想得到这一点,也知道自己算得这么清楚其实是在把两人的关系往生分推。可如果可以,他其实更希望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金钱这层关系。
老板娘刚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菜好了,你们俩这是……?”
纪礼收回目光,走回座位上。
对方没有说要aa,应云生却松了口气。
老板娘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上菜的时候朝纪礼我介绍:“我是云生的姑姑,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随他叫。”
纪礼笑了笑:“您好。”
店里除了他们没别的客人,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纪礼平日里随别人外出也很少碰外面吃的东西,只是粤菜向来以鲜香和清淡为特点,里头油盐辣椒都很少,反倒意外地和他的口味。
两人平和地吃完一顿饭,期间老板娘几次欲言又止,但直到将他们送出门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桥中的学生是没有双休的,打从入学起周末就都只有星期天。如今升入高二,普通班的学生还能享受一天假期,而实验班休息时间却被再度削减到了丧心病狂的半天——每周星期天下午必须返校统一参加周考。
毛先知将这一特殊对待称之为实验班的荣幸。
叶如晦把这般多此一举称之为无痕杀人实训。
简明远眼看着话音落下的那刻毛先知拿牛皮纸袋直接往叶如晦的脑袋呼过去,由衷地钦佩叶如晦在和班主任唱反调这件事上的执着态度,屡败屡战,简直越挫越勇。
这周考的是数学,两点半到四点半两个小时。
纪礼如今书包丢了,便先借了简明远的笔应付考试。
九月气温高,凌晨那场雨半点没中和秋老虎的热度,天花板上悬挂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旋转,众人连握笔的手心都出了汗,越写心里越燥。
直到“哗啦”一声,有人拿着答题卡走上讲台。
简明远一脸震惊。
底下的学生一脸震惊。
连监考的班主任都看了看时间,方才问了句:“现在就交?”
纪礼“嗯”了声:“交完卷能出去吗?”
毛先知顺口道:“这么不想在教室待啊?”
“教室里太热了。”
毛先知先是一愣,而后才点头:“也对,这天气你们估计是挺难捱的。”而后一拍板,“我办公桌上左边的蓝色书架里,电卡应该就插在那儿,一眼就能看到,你现在帮我跑一趟交个费吧。”
纪礼过去直面满桌子纸笔文件的时候,觉得对方可能对“一眼就能看到”这句形容有误解。
十分钟后。
纪礼重新回到教室,将电卡插进凹槽,摁下空调开关。
坐在两侧的学生压根不用招呼,齐刷刷关上窗。而第一排的人最先受益,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清凉空气,看他的目光犹如看到了天使:“班长万岁。”
纪礼却没在教室多停留,放下遥控器往楼上走。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
纪礼敲了门,被同意进去后找到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一眼便看到电脑后面熟悉的肥硕身影。
“邱主任。”
邱谷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看见是他,一挑眉毛:“纪礼啊?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中午丢了个书包。”
邱谷这下不忙着敲键盘了,往后靠到椅背上,语气严厉:“今天中午爬墙跑出去的人是你吧?”
应云生刚刚踏入办公室就听到这么一句,脚步下意识一顿。
纪礼:“是我。”
邱谷被他这句坦坦荡荡的承认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话没了出口的机会,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出去?”
纪礼:“回家吃饭。”
邱谷:“为什么昨天周末放学不回去?”
“昨天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为什么没下课就走了?”
“不早点赶不到公交。”
“为什么要翻墙?”
“校门不开放。”
应云生:“……”
他要不是亲历者之一,都信了这番前因后果俱全的说辞了。
“砰——!!”
邱谷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笔筒笔杆课本小摆件全跳了起来,骤然提高的嗓音把办公室里其他正支棱耳朵偷听的老师吓了一跳:“你当我近视七百度就连一个人有几个脑袋都分不清了?你跑的时候是不是还带着个女生?吃个饭你还得拖家带口?!”
“……”
原来生气的点在这里。
纪礼刚想开口,身后却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句:“那个人是我。”
邱谷僵硬地转过头。
应云生过来其实也是为了中午的事,没等追问便主动给了人想要的解释:“不过我们只是恰好碰到的,没早恋。”
邱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两人各被罚了篇千字检讨。
估计念在初犯加成,这样的处罚其实算轻了。而邱谷大概也被那口气哽到,到最后也没想起来开始警告的要通知班主任。
纪礼拿着隔壁桌旁听全程的老师友情提供的纸笔,将信纸摊在大理石围栏上,第一行规规矩矩地写下检讨书三个字。
而后便停住了。
他语文成绩其实不差,过去写过议论文写过记叙文写过说明应用文,偏偏唯独没练过写检讨这种高深的技能。
这边还在构思如何开头,那头的人已经刷刷刷写完了四五行字。
纪礼看得好奇,甚至有点想向对方请教。
应云生估计也察觉到身上的视线:“怎么了?”
纪礼便问:“能教我写检讨吗?”
“……”
应云生扫了眼他那边的一片空白,收回目光:“等我写完。”
对方写得忘我,纪礼没再问,一边转笔一边等,思绪一点点放空。
考试后还有一节自习,整栋教学楼此刻安静到极点。而高楼的风却很大,皴擦着空气嗡鸣,呼啦呼啦卷起他肘下的信纸翻飞,直到下课铃骤然敲响。
纸张的一角忽然被人按住了,呼啦声停了下来。
纪礼回了神,下意识去看。
按上来的指尖微一用力,轻轻将纸抽走,而后一封检讨书被推了过来。
应云生说:“你用这篇。”
纪礼一怔。
没等他出声,对方却再度将右手伸过来,握着笔在信纸上方的空白处署了他的名字。
也就几秒的功夫,对方收回手,低头写起了第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