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美狄亚

    *无论爱情是神灵

    是游戏, 还是一场偶然

    只有在爱情里，我们岁月的荒芜

    才能找到荫蔽。

    ——阿多尼斯《音乐篇二之八》

    《神谱》

    「……荣耀属于你们，星球的神性！高唱阿波罗的乐曲赞颂永生不死的神圣种族吧！他们是万物之母西比尔和万物之父阿波罗的子女, 以及玄奥的神秘与女性赫卡忒所养育的后裔。

    首先请说说头戴雷霆之冠的宙斯是如何输掉那场神战的！再说说那张开双翅遮天蔽日的菲尼克斯是如何从火中诞生, 又是如何被神盾持有者——宙斯当作一颗普通的卵吞下，最后如何被他与他体内的，原初与最终的智慧女神，寡言多谋的墨提斯一同诞育而生。

    住在慈爱的父的怀抱中, 食用无私的母的身躯饱腹的缪斯，请你们从头告诉我这些事情，告诉我，他们之中谁最高贵，谁该在祭典中用三角鼎装乳香与没药香。

    头戴花环，穿金鞋的西比尔行走在内米的湖边，她穿着由工匠与智慧的雅典娜精心编织的长袍, 那长袍在她身上云彩样儿地拂动起来，在花朵中显露金发的女神的娇躯。

    伟大的父，万物的滋养者与保护者, 无穷无尽的光明之神阿波罗爱上了西比尔。

    在金色厄洛斯的帮助下, 他们度过了无穷无尽的好时光。

    但是住在奥林匹斯山的宙斯也爱上了西比尔的容貌，他变成一头牛, 在阿波罗为心爱的妻子打水时将西比尔偷走了，藏在乌云中。

    ……」

    西比尔一脑袋黑线地看着新创就的《神谱》——没算错的话这是第三个版本的神谱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最终版本，“我最最亲爱的阿波罗, 您必须得回答我, 为什么我非得有宙斯这么一个追求者？为什么已经步上他父辈后尘的雷神要在我的命运中留下举足轻重的痕迹。”

    阿波罗, 众神中最高贵的，万物之母西比尔吞下世界之卵后最先诞生的，永生的光明之神，第四代神王，他的面容比往昔更为俊美，这是因为他比以前要更为强大。他注视着他心爱的妻子，他的母亲，即将做他女儿的伟大母神，爱她就像所有光紧贴着所有的物一般自然而合理，且无法改变。

    “这您得问缪斯们，我们的幼女似乎对这类故事很有兴趣。”阿波罗笑呵呵地说。

    西比尔撇了撇嘴，自从只剩灵魂的她在赫卡忒的帮助下伪装了一番，被端上宙斯的餐桌，被吞进宙斯肚子里，然后经过同样在宙斯肚子里的墨提斯——众神和凡人中最聪慧的存在的重新孕育后，以不死鸟的姿态烧毁名为宙斯的囚笼重生后，以雷电为至高的希腊神系就经历了最后一次洗礼。

    西比尔浴火重生后也没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就是在众神或惊讶或了然的视线中越长越大，最后身躯庞大到能够一口气吞掉整个太阳系和星光灿烂的地步。

    她也一口把这些东西都吞进了肚子里。

    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就像克洛诺斯吞了自己的儿子，就像佛母孔雀大明王吞了佛。

    从弗雷泽《金枝》的角度来说，就是：“有些民族在收养子女时，或者当某人被误以为死亡时，所举行的仪式就是假装扮演‘模拟诞生’。如果你扮演一次假装生产的活动，使一个孩子甚至使一个大胡子男人降生人世，那么，即使他的血管中没有你的一滴血，从原始的法律和哲理看来，他实际上就真的是你的儿子了。”

    弗雷泽还额外提到，罗马时期的历史学家狄奥多拉斯就写过这样的一个神话故事，讲述的是宙斯为了使嫉妒的妻子赫拉收养赫拉克勒斯，便叫赫拉躺在床上，叫赫拉克勒斯卧在女神腹部，然后推着他透过女神的裙子，从裙摆下的两腿之间掉下来，模拟一次真正的诞生。如此，赫拉克勒斯就成了赫拉的儿子，所以在赫拉克勒斯死后成神，赫拉还把自己心爱的女儿青春女神赫柏许配给了赫拉克勒斯。

    西比尔夺取宙斯、以及诸神的地位，用的也是同样的原理。

    在顺势（模拟）巫术的理论中，诸神在化身为不死鸟的西比尔腹中经历了第二次孕育，于是他们被西比尔诞下后也沾染了母亲的特质，成为永生的不死的一员。

    西比尔的理解就是众神身上的位格神属性进一步被调低了，而更倾向于自然神。即，他们更像是单纯的法则、自然物的人形化身，“神性”远远大于“人性”，不会再受到人类的祭祀的大幅度影响。

    这样可能会使新的神话时代显得比以前无趣，但是神明确实因此“安全得到了保障”，除非到了近现代，人类走出太阳系，探索更遥远的宇宙，否则神明的存有这一现实，至少比以前“地心说”的时候要久得多。

    西比尔的预言成真了。

    她最先“生育”的，当然是后台最硬，也最合理的光明之神福波斯·阿波罗。

    这里可以开玩笑一句，万物之母睁开眼睛，见混沌中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于是便生产了福波斯（Phoebus：光明、光辉灿烂），使世界充满了光明——XXX说：要有光（狗头）。

    有了光，那么对应的黑暗应运而生。赫卡忒女神笑呵呵地出来了，穿着黑袍在天空、大地、海洋中自由遨游。

    西比尔是菲尼克斯，阿波罗是菲尼克斯身上熊熊的光焰。他们在这宇宙的中心成婚生子，光热交融而生万物思想行动的源动力——金色的厄洛斯。

    厄洛斯一出生，因为西比尔吞噬万物后就陷入死寂与混沌的世界开始了运动。

    然后嘛，西比尔就按照前世的知识依次把不同属性不同象征的神按照正确（科学）的方式诞下，安排他们在新神系中应有的地位，借此调整世界的形状，使这个神话世界尽量圆融无缺。

    做完这一切后，西比尔将失败的，没有被毁去神躯也没有被取代神职的那些神明关到了塔尔塔洛斯（其实就是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加深后逐渐消失的那些伪神啦），交由赫卡忒看守，然后将大部分力量都用来模拟卡俄斯、盘古、鸿钧等存在的那种将身体化合天地万物，最后留了一小点用作塑造人形，带着自己的伴生物混在阿波罗的圣殿里，准备捞个光明神之女，什么朝霞晚霞彩虹之类的神职当当，然后再用西比尔的身份占住新神王的王后位置，免得她也不注意这位置就被分给了其他神。

    但愿后世的故事里不会有人充当希腊版本的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把她和阿波罗的故事演绎成神话版本的《儿子与情人》（捂脸）。

    至于阿波罗所说的她们的幼女，当然是西比尔私心里最后放出来的，也算是有特殊地位的缪斯啦～

    不想继续看新的神谱，免得吐槽欲望太盛冒出个锱铢必较之神——这不是开玩笑。西比尔只能转移注意力，对正在挑选琴弦的阿波罗道：“我们来创造新的乐器吧，可以找些水泽仙女和塞尔提一起玩乐。”

    阿波罗心情很好地同意了，于是艺术之神夫妇在一次外出游玩的过程中，因为娇气的妻子觉得现有的乐器不足以使她那身为音乐之神的丈夫演奏出更美妙的音乐，对妻子予取予求的阿波罗便就地取材，用森林里最好的木材以及塞尔提们的尾巴上最坚实的毛打造出了一种新的乐器。

    西比尔将这种弦琴取名为筝。

    在之后的岁月里，西比尔和阿波罗在没有正事的时候便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四处旅游，重续当初未完成的冒险。

    对于强者而言，想要踏过蚂蚁而不杀死蚂蚁是很难的，但是对于神明而言就很简单了。

    反正阿波罗在西比尔的“磨炼”下已经十分擅长扮演力有未逮的普通人，有时候连西比尔这个正经的拥有人之心的神都比不上。

    也因为此，所以西比尔身上又多了一个本质上是伪神，但现在以及将来却十分强大的神职——掌握因果报应轮回的大神。

    神明对于时间的感知和人类不同，所以等西比尔把神明专用版本的钢琴——怎么制作凡人也能使用的钢琴要问赫菲斯托斯和雅典娜——都苏了出来后，在海边听歌声最优美的塞壬唱歌的女神才突然想起海那边还有位曾和她互称姐妹，最后却背刺了她，叫她灰心丧气，某种程度上也刺激了她想要踏上至高之路，叫一切都和她心意的公主。

    “共享我一切的丈夫，我心爱的福波斯，您能告诉我那位科尔基斯的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吗？

    牵着牛绳，肩膀上搭着鞭子的阿波罗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了起来，他仰头看向坐在白牛背上的西比尔，笑呵呵地注视了她好大一会儿，然后才说：”当然可以，我心爱的西比尔，在您吩咐了我之后，我就给了她一个试炼：那位野心勃勃的公主，只要她能成功超越原本的自己，就能离开，如果她做不到，那么证明她也不过仅此而已，并没有享有您宽容的价值。现在看来，她应该还没看清自己呢，如果她成功的话，梦境的主宰、双翼的修普诺斯会告诉我的。”

    正在重新诞生之后拥有了人类与神明梦境的掌控权，住在冥府的睡神修普诺斯编造的幻梦中历险的美狄亚突然心有所感，仿佛在她于睡梦中失去一切之前，就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阿波罗之所以突然高兴起来，是因为他说的这些，其实西比尔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存在她不知道的理由，除非她刻意不去想。

    但是想知道，又刻意不去知道——这种行为很失常。

    西比尔问他，叫他告诉她，这让阿波罗想起了很久以前，当西比尔还不是不朽的全知的神明，她总是有很多疑惑，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于是他也充当了父亲和老师的角色，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解叙说。

    他那时候总是在想，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他可以永远和西比尔这样下去，那样他就心情愉悦了。

    即使现在，他和她，光明与世界，无时无刻不在以最紧密的形式密不可分的共存着，他却依旧认为这样的交流是更亲密的。

    虽然即使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们这样做也显得有些愚蠢。

    但是，不是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具备什么特殊意义，而是因为是西比尔，是他心爱的人，所以和她有关的一切事，都叫他心情愉悦。

    他比以前要更爱这个新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西比尔的力量造就的，和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地位比以前要高似乎没多大关系。

    因为以前他和西比尔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很已经很开心了。

    想到这里，阿波罗不由笑着叹了口气，用无比柔软的声音说：“我的主人，您可是彻底支配我啦。”

    西比尔不解，“您为何突然这么说。”

    阿波罗道：“您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的时候，为什么不把理性多给我一些呢？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您做什么，我都盲目的欢喜。唉，真是霸道的主人啊。”

    说着抱怨的话，阿波罗脸上的神情却不能更幸福。

    西比尔愣了愣，最后微微扭开脸，轻声道：“我会和您一起‘永生’，直到世界消亡的最后一刻。”

    在这个以太阳为中心的神话世界被血肉人类的智慧摧毁的最后一刻前，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永生绝非酷刑。

    我只恨宇宙浩瀚无边，而我创造不出真正的永恒。

    阿波罗又怅惘又温柔地叹息了一声，如同金色的阳光轻吻美丽的万物，他用不比阳光的触碰更沉重，也不比太阳的热量更寒冷的声音对他心爱的西比尔讲解。

    “这种时候，只要说‘我也爱您’就好啦，羞涩的霞光。”

    西比尔的脸微微发烫，世人会看到霞光女神使漫天的云彩染上了迷人的红晕。

    世人隐约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梦幻温柔，隐约觉得爱人的容貌更加迷人，隐约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是阿波罗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看到西比尔时，所发出的叹息声。

    这叹息将一直回荡在所有灵性生物的心底，直到世界迎来末日，人们再也不能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