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美狄亚
厄洛斯听到西比尔说的话后懵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我射错了？”，第二反应是抿着小嘴巴，扇着小翅膀靠近了倒在地上的西比尔, 试图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理应在看到伊阿宋的一瞬间就爱上对方的科尔基斯的“美狄亚”所中的金箭会现在就发挥作用, 还是作用到了他身上。
（难道是赫卡忒干的好事？）
这样想着，厄洛斯的赤足踩到了地面上。
下一秒, 小小的爱神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些跪在地上, 额头紧贴着土地的人看不到，但是神庙里的神看到了, 天上的神看到了, 躲在神庙里用面纱挡住脸的公主也看到了。
就在爱神靠近了西比尔，莲藕似的小脚丫踩到地面的那一瞬间, 看似被爱·欲折磨得毫无理智的少女突然像发动攻击的蛇一样猛然抬起了上半身——
西比尔一早伸长了的右手迅速从爱神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了一只金箭，她的左手也在同一时间拽住了厄洛斯的手臂，然后，她面目狰狞，双眼充血地——用力把金箭刺进了爱神的胸膛。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是极其可怖的。
画面中有一个无比貌美, 周身笼罩着金色光辉的少女，还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一两岁大, 浑身赤·裸，肥壮可爱的婴孩。
少女姣好的面容扭曲到了极致, 唇角高高地扬起，狞笑着，目光狠戾地用力把小臂长的金箭刺进婴孩胸口, 带着一种不将其捅穿就不罢休的恶毒。
在金箭融化进婴孩的身体里之后, 少女犹未满足, 半爬半跪地凑近，转而扯紧了婴孩的金色小卷发，然后在婴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长大的过程中，她视若无睹地继续一根根抽出箭筒里的金箭，一支支刺进婴孩——小孩——少年的胸口，力道大得那金箭仿佛不是融化进去的，而是被迫穿透进去的。
直到爱神的箭筒中只剩下铅箭，被西比尔用一种野蛮的姿势扯着头发的少年似痛苦似愉悦地喘息呻·吟，西比尔才收回了手，得意又恶意地笑了起来。
她首先低沉，而后陡然高亢、尖利的笑声里充满了报仇成功的愉快和一泄胸中不满的畅快。她笑得都捂住了肚子，艰难地站起来，眯起来的双眼还注视着像条死鱼一样仰躺在地上的，性·成熟了的爱神，越看笑声中的快乐就越多。
最后，西比尔勉强止了笑，单手插着腰，俯视着终日打鹰却被鹰啄了眼的少年爱神，她的声音竟然是叫人发抖的甜蜜与温柔。
“亲爱的厄洛斯，请告诉我吧，你一定爱上了什么人，那会是怎样一位幸运的女人呢？你必须得告诉我。”
哦对了，她空着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支铅箭。
因为爱情而长大成人的厄洛斯浑身泛红，爱·欲——绝非一个个体能承受的爱·欲将他统治，叫他发了疯地想要填补身体的空虚和心灵的空旷。这种情绪太激烈了，以至于反应在外表上，他就像过载的机器一样迟钝僵硬。
没有随他一起成长的弓箭早已被他忘到脑后，他赤·条条地撑着地翻过来，艰难地抬起脑袋，向西比尔伸出了手。
是的，就像之前西比尔向他伸出手一样。
“我会受到惩罚的，我会因此受罚的，不，我已经受到惩罚了……狠心的、逼我爱上你的女人，你将要践踏我，而我却会因为你的践踏而感到幸福……哈……我看清了你，你是西比尔，是征服了爱神的人……该死！该死！该死！可恨的阿波罗的光辉遮住了你的脸！我要诅咒他……原初之神在上……好人……给我一个吻……我带你去奥林匹斯，你想去哪里？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我心爱的人啊，可怜可怜我吧，我会为你杀了命运的主角，救救我……”
西比尔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丑态毕露的厄洛斯，唇角挂着一抹冷漠的嘲笑。
她很有仪式感地慢慢挑了挑眉，继而才浮夸地大声道：“诸神在上！看看这是谁？这个连件披肩都没有，也没有一双靴子的乞丐是谁？他竟然还向我求爱？那盲目的爱神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他的箭刺中了个怎样不知羞耻、没有自知之明的坏东西！难道不正是这一位爱神，使我爱上了那统率着阿尔戈英雄的王子，智者喀戎的学生，注定不凡的伊阿宋吗？为何他又要叫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情敌来给我心爱的人添堵？唉！唉！唉！爱情远比死亡更神秘，可是我今天倒要说，什么东西都神秘不过人心里的东西！”
西比尔冷哼了一声，为防止厄洛斯在爱·欲的支配下强行占有她，在她身上发泄欲·望，她开始往远离厄洛斯的方向踱步而行，但她的目光，那轻蔑、仇恨、鄙夷、得意、恶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厄洛斯身上，仿佛要从眼中射出无数金箭，将这个大庭广众之下开始发·情的爱神给万箭穿心一般。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当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你当人心是可以被你那小巧的玩意儿随意扭曲的吗？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是的，我今天就要说：我要爱谁就爱谁，想不爱谁就不爱谁，哪个神都管不了！”
“你以为我被你的金箭射中，然后就会立刻忘记我自己是谁，全身心都挂在那靠女人吃饭的伊阿宋身上，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他，碾碎自己的血肉来涂抹他辉煌的冒险壁画吗？你错了！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被自己的力量所控制的愚昧又盲目的厄洛斯啊，你看错了人，瞄准了错误的目标，所以现在你的下场来了！”
“你渴望着我吗？爱着我吗？会为我杀死伊阿宋吗？很好，那么就这么继续下去吧，在你的力量没有消失之前，你将只会是我的奴隶。是啊，这滋味是何等的美妙，我是你的爱情，而你已成了爱情的俘虏……我听我真正爱着的，那光芒万丈的阿波罗说爱情和理性是对立的？那真是太好了，”西比尔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你一定没有足够的理智拒绝我，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只为了换取我的几句甜言蜜语或者一个微笑，是吗？”
厄洛斯试图靠近西比尔，但是西比尔躲得更快。
西比尔就跟遛狗似地遛着这个陷入了爱之疯狂的少年，一边躲还一边不嫌事大地刺激他。
“我今天就跟你说，跟所有的神说，我敬佩神明为了世界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些伤害到了人类但却是必要的事，但是若是神要将无辜的我当作祭品——无论是何等形式的祭品，那么我就会立刻变成亵渎神明的罪人！啊，对，唤我作罪人吧，把西西弗斯和俄狄浦斯的惩罚都在我身上重演一遍吧，我不在乎！我宁肯死亡，或者堕入比死亡更叫人恐惧的痛苦永生，也绝不向不正义的诸神屈服！我没有犯该爱上他人的罪！我没有做得失去爱人的自由的事！”
“我已经受够了烦透了！你们当我会将怒火撒向那个懦弱的公主吗？你们以为、我是一个不辨是非的凡人吗？你以为我会像愚蠢的魔女一样，只会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身为女人和嫁了个不好的丈夫吗？你错了！我要追责，就要找到真正的罪人！调皮的厄洛斯啊，你的玩闹终于迎来了惩罚！”
“你要牢牢记在你的心里，那流着血，有着十多个伤口的胸口里得好好放着我的话——这是凡人而非比你强大的神明给你的惩罚！”
“哼，继续这样的丑态吧厄洛斯，我不怕你后来的报复，我绝不向我不敬的神卑躬屈膝。”
“你们当我是什么样的凡人？你们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承接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不！不！不对！我之所以愿意听阿波罗的嘱咐，是因为我爱他，我心甘情愿被爱人俘虏，我遵从的是我爱的人，而非我爱的神的意志。即使如此——啊，愿神王的雷霆劈死我，否则我就会继续说下去！”
“我绝不认这样的世界，也绝不认这样的法规，伊阿宋绝不会得到金羊毛，科尔基斯的宝物不会被抢走，任何人的所有物都不该被抢走，女人不该嫁给她并非真心喜爱的男人，男人绝不能吸了妻子的血还说自己赐了恩！我反对！我反对！我反对！”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反抗一天，哪怕我爱的神判我有罪，我也绝不屈服！你现在这幅蠢样儿倒是没什么能力，否则你现在就把那金发的王子带到我面前，我让你看看我是如何亲手将我深爱的、渴望的爱人给赶出这片土地，叫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堂堂正正地跟他的伯父抢那顶一文不值的王冠！”
西比尔说着说着想起了刚刚发了誓，叫全世界都听见的阿波罗，她的眼中闪耀过甜蜜的柔情，她此刻正被超越了理性与矜持的激情支配着，那或许是爱情的副作用，又或许只是爱情这一味毒药的药引。
说实在的，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大声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个清楚明白，哪怕之后是“爽过就死”的结局也绝不后悔。
世间还有谁能达到这样的伟业？
在怒骂天上的众神后轰轰烈烈地死去。
这是再传奇的英雄也不成达成过的传说。
“阿波罗……阿波罗，我爱的人，我呼唤着你，我要你听我说的话，我要你说你仍然爱我，爱我冥顽不灵的灵魂，那你曾说过无比美丽的灵魂，我要你说你仍然爱着它。”
“我知道你的答案会是肯定的，这不是自负，是不是？我最最亲爱的阿波罗，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别的神，除了你以外我不爱别的人，厄洛斯无法控制我，他控制不了我这个凡人，因为我给予福波斯·阿波罗，那位爱我的人的爱是伟大的，是比奥林匹斯还要高，比俄刻阿诺斯还要深，比塔尔塔洛斯还要牢固的珍宝。”
“我有且仅有一样最珍贵的宝物，我心甘情愿地献给您……现身吧，随便你要将这宝物置于心间，还是不屑一顾地扔到地上！”
光线中，光线本身，金光四射的太阳神在光中现身。
还在绕圈子躲避厄洛斯的少女跑过去张开双臂，叫他抱起她，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使她远离了所有的危险与伤害。
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只羊羔。
他笑着肯定了爱人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我心爱的主人，我仍然爱着您的灵魂，我永远爱着您的一切。因为我生来就是这样的神，注定了要爱您这样的人！”
西比尔喘息着，攀着他的肩急急问：“这是命运的决定，还是爱情的神秘？”
阿波罗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既是神明的微笑，也是人类的微笑。
“是您的意旨，我的主人，是践踏了爱神，征服了命运的西比尔的谕令。阿波罗心甘情愿屈膝在这命令之下，因为我遵从的是我爱的人，而非我爱的神的意志！”
“诸神的剧目已经失色，我心爱的姑娘，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在骇人的惊雷、惊天的海啸、翻滚的大地之间建立我们婚礼的殿堂，您和我会在那里结为夫妻，我会持着您的右手，叫您做永生的神，只要您愿意，世上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