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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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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深秋。

    百丈黑峭的天色一向昏暗,纵使站在山顶,也很难看到每日的晨曦与落霞。

    但扶慈所居住的小园,采光极好,僻静又清雅,园中布局有几分像落闲南园的构造。但是他没有心情关注这些,心结抑郁,情绪低沉,常常坐在庭中花树下的藤椅上走神。

    到了晚间,他就开始心慌,小园宽敞,他把里里外外能藏的地方,都躲完了。却还是躲不过谢阑峥每晚临近的脚步声。他总是会不顾自己意愿地把自己绑在床上索欢,甚至一日比一日凶残,总是能从谢阑峥眼中望见无尽的怒与恨……就好像是一种毒,在他心里与日俱增。

    扶慈这样猜想着,突然觉得好笑。恨就是恨,怎么可能像毒?这样自欺欺人,不过是不相信谢阑峥会这么决绝无情,说到底,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这一丝飘渺的希望。

    失神间,园外匆匆而入一道沉怒身影,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往外拉扯:“跟我走。”

    “你……去哪儿?”扶慈惑然盯着他的背影,发觉他今日的戾气格外浓重。

    谢阑峥咬牙吼道:“去赎罪!你早该如此了。”

    “……”扶慈默然垂眸,妥协跟上他的脚步。

    想起青后的话,谢阑峥一时魔怔了,恨火在此刻炽热烧心。他不知该怎么办,一下回到这个小园,看见那人娴静坐在花下的样子,莫名生出一种愤怒。

    ……

    山路崎岖,秋草遍野,入目尽是荒凉。

    被一把锁链困住双手,扶慈挣脱不得,只能由着前方的谢阑峥拖着他,去往不知名的山峰。一路走来,身心俱疲,脚步颠晃。扶慈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开始头晕目眩,无力往前一步,就这么猝然摔倒在地,半是昏迷的状态,宛如濒枯的绿芽。

    谢阑峥回头一看,眼睛刺疼一瞬,但随即又被心上怫异的恨意左右,狠心站在前方,收扯着沉重的锁链,喝道:“还不快点起来赶路!想这样被我一直拖着走吗?”

    “你……”扶慈感受到枯草地上硌人的石子一遍一遍隔着单薄衣裳摩擦着背部的肌肤,疼得清醒了些许,倔强地扯住那道屈辱的锁链,双手用力抓紧它,颤抖着借着谢阑峥拖拽的力道,缓缓站起身。

    虚弱地看着他,就这么不甘心地看着他。

    谢阑峥握着铁链的手不自觉一颤,眉心渐凝,又走到扶慈眼前,却不正视他的目光,语气恶劣道:“你又在闹什么?能走,还不好好走。”

    扶慈淡淡道:“我渴了。”

    “你……好,我带你去喝个够!”

    谢阑峥恼怒他的高傲,又拽着他往不远处的小溪边而去。

    到了溪边,谢阑峥看着眼前景色,恍惚想起小时候,时常带妹妹来这里挑水浣衣的时光,每逢夏季,他还会带她来这里捉小鱼小虾。傍晚,谢西泠还会陪他们一起来这里散步谈心。童年的月和星都那么宁静,现在已经沉淀到心底了,缓缓地,缓缓地……

    扶慈趁他走神,尽量手脚放轻,小心翼翼单膝跪在岸边,捧水在手心,正欲入口,却被铁链的力道一拖,手心中的溪水陡然洒在沙地上,功亏一篑。

    他仰望谢阑峥,隐忍不语。

    “快喝啊!”谢阑峥故意不松铁链,吊着他的手,让他只有一种办法喝到水,羞辱的目的十分明确。

    扶慈忍了忍喉咙里的干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背对着谢阑峥,了无动静。

    谢阑峥不解,一时松了铁链,迟疑地靠近他的背影,还未将手搭在扶慈肩上,却见他突然跳入水中,荡起无数水花。

    “啊,师尊。”

    谢阑峥想也没想,跟着他一起跳入水中,两下将人捞起来,放置岸边。

    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谢阑峥不耐烦用灵力烘干了他,随即扯着扶慈的衣领,凶狠吼他:“又想寻死是吗?这几晚还没把你调/教乖吗?”

    “我告诉你,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再惹我生气,我就把那些道门之人杀了,然后把尸体丢去喂贪狼!”

    “回去再收拾你。”威胁之后,谢阑峥松开扶慈的衣领,不想再看见他受伤沉默的目光,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

    山风凄紧,带着一股无名的哀戚。

    扶慈目视前方,看见无数坟茔的影子,躲在高高的蒿草里,藏着早已尘封的回忆。坟堆的前方有一块引路巨石,上面刻着:悬宁村。

    这三个字陡然给了扶慈一些提示,猜到谢阑峥为何要带他来此地了。

    行至谢西泠和谢雨绵的坟前,谢阑峥哀伤伫立半晌,深深鞠了三躬,借着风势,擦了擦眼尾的泪,随后轻轻侧身,余光一瞥,看见扶慈的身影,心中的悲哀转为怒恨。

    用力扯动锁链,将人带到无数坟墓的前方,逼他注目这些人的沉眠。

    “跪下!”

    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倔强傲慢的样子,谢阑峥更是愤怒,妄为起来,硬生生将人按跪在谢西泠的坟墓前,定下不能起身的术法。

    扶慈牙关紧咬,目光盯着墓碑上的名字,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

    谢阑峥忽而也跪了下来,在扶慈身畔,喃喃有词:“大哥,小妹……我终于把这个残忍的灭村凶手,带到你们眼前来赎罪了,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扶慈皱了皱眉,又看见谢阑峥失魂落魄地抬手抚摸那座碑铭,一点一点缅怀。

    “大哥,你希望我为你报仇吗?”

    “你想要这个刽子手在你的坟前怎么赎罪?”

    扶慈疲惫地闭上了眼,忍住眼眶里的莫名其妙发掘出来的泪水,心却早已酸疼到失去跳动。

    谢阑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活生生剜去了他的血肉,太疼了。

    就在这声声苦问之下,云空中飞来一只纯洁的白鸽,停在谢西泠的墓碑上,目光深邃而悲悯地盯着各自伤心受苦的二人,发出颤抖的悲鸣。

    谢阑峥抬手去接它,眼中生光:“大哥,是你回来了吗?大哥!”

    白鸽扑了扑翅膀,飞到谢阑峥左肩上,款款停住。谢阑峥不敢乱动,正感欣慰之际,白鸽却狠狠啄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仿佛控诉与呵斥,仿佛在忠告他赶紧清醒过来。

    “大哥……嘶,大哥,你要怎样啊?”

    谢阑峥惊愕未完,疼痛却传遍脑袋,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驱走这只奇怪的白鸽,却不料下手一重,直接将鸽子挥了出去,摔在谢西泠墓碑上,当场被摔死。

    谢阑峥无措上前,不敢轻捧,见那样纯净的白突然化为虚无,就像多年前,茫茫白雪化作极目的血红一样,什么都留不住。

    “呃——大哥!你在怪我嘛?你在怪我嘛?”

    想不破的提示,误解之后更加摧心。谢阑峥陷入回忆与现实的两面夹困中,疯迷至极,踉跄后退几步,望着晴空,眼中却顿生灰暗。

    扶慈攥紧双手,动容侧目,见他这般惨烈的悲戚,于心不忍:“阑峥,逝者已逝……”

    闻言,谢阑峥从麻木的悲恸中,稍稍回醒,望见扶慈眼中的怜悯,丝毫没有感到安抚,只觉心中的恨火越烧越猛,沸可煮海。

    “呵,呵,哈哈哈……”

    他疯笑着走近扶慈身边,揪住他垂散在肩的长发,迫使他仰望自己,语出极端:“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杀了你!为什么不杀了你彻底为兄长他们报仇?”

    “因为你心性本善,一直在勉强自己真实的心意……”

    “住口!扶慈,你该忏悔!你该向他们忏悔!这些人的死都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谢阑峥打断他的话,一把将人撞向石碑,由于情绪失控,下手没有轻重,扶慈额上染血在所难免,他听着这些‘罪行’,心如火炽。

    他望着那些无辜的坟茔,目光悲悯,咬字清晰:“……对不起。”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阑峥却更加愤怒,这种招认只是一种宣告,宣告心中的矛盾是极端的,不可转圜的。

    他疯了一样地百般挑剔:“不够!不够!”

    “那就……杀了我吧。”扶慈了然闭上眼,声音里透着无限疲惫。

    谢阑峥被他顶撞地无能抓狂,却又反驳不得,只能由着恨意牵着他的理智乱窜乱跳。

    “你,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是你夺走了我最爱的大哥,最爱的妹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扶慈,我恨你,我恨你!”

    “阑峥……对不起……”这段时日,受尽折磨也不吭一声,却在这当下,面对徒弟口口声声的恨,扶慈心如刀割,自责万分,几度潸然。

    “啊——”

    一声仰天悲吼,谢阑峥再难压抑恨意,任其主导本心,手中铁链化成一根细长的鞭子,紧握在手,不住颤抖。

    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扶慈瘦弱的背影,却再也生不起一丝怜意,高高扬起长鞭,发了狠抽在他的身上。

    “呃噗——”剧痛袭来,被封住功体的扶慈,仙身已褪,这力道极重的一鞭就已让他肺腑生疼,呕血在地。

    就在第二鞭落下之际,晴空突然传来一道霹雳电闪,仿佛天地睁眼,皆不容这大逆不道之事。

    电闪雷鸣,却震慑不了被恨魔主导的谢阑峥,继续鞭刑自己的师尊,三鞭四鞭,接连而来,扶慈被施下定身术法,无可躲闪,只能咬唇承受这断情断义的苦痛。

    转眼,晴空万里已变成暴风雷雨,叫山顶惨淡失色,雨打碑铭之声,哗哗作响,似是故人对生者的哀哀苦劝。

    不知过了多久,长鞭上的血迹已经开始混着雨水成珠滴落,扶慈脸色惨白,被冰冷的雨水拍打着最后一丝清醒,直到身上的术法失效,他无力再撑住跪着的姿态,任由身体的重心向前栽倒,倒在泥泞里,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缓缓合上了双眸。

    谢阑峥扔掉手中的鞭子,手腕已经发酸。心情茫然间,他见扶慈伏倒在地,顿时心上一紧,奔上前想要扶他入怀中,却面对满背伤痕,而无从下手。

    他心中的恨意又开始被更深处的疼痛愧疚取代,为他攒起一丝清醒与冷静。

    “师尊……”

    轻轻将快要昏迷的人靠在肩处,谢阑峥忽然听见他咬烂的唇齿中无助溢出的话音:“疼……”

    “师尊!对不起。师尊,你振作些,我带你回去,我不要你疼了,我不要你赎罪了……”

    这一刻的谢阑峥慌到极致,瓢泼大雨终于淋醒了他那点可怜的理智,背着奄奄一息的扶慈,争分夺秒往族营赶回。

    ……

    “巫医!巫医!快来救人!”

    听见粗吼,巫医赶忙放下手中医书,匆匆赶去。柳玄英有些惑然,戴上黑面布,也跟着去了。

    才走到屋外,就见地板上淌了无数血迹,蜿蜒如一条红蛇,叫巫医大吃一惊,更是慌张地往屋里去。

    “少主,少主,你怎么了?”

    看见谢阑峥被雨水染湿的后背鲜红一片,巫医主观以为是他受伤了,丝毫没有关注床榻上重伤昏迷之人。

    谢阑峥不耐烦怒吼:“不是我!快救师尊!他流了好多血……”

    声音带着害怕的哭腔,让巫医措手不及。

    柳玄英闻言,不顾身份暴露的风险,焦急上前,却入目残虐的一幕,登时气到发颤,转身怒视谢阑峥:“你,你怎么可以把他伤成这样?”

    “我……”他哑口无言。

    柳玄英怒气高涨,甚至在这一刻忘记了与扶慈的仇怨,眼眶骤湿,抓着银针狠狠扎进谢阑峥的肩膀,鲜血染红衣料,更添血腥。

    “你,你该死!你简直残忍到不是人!”

    他用尽力气抓住谢阑峥的衣领,恶狠狠吼道。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在他最卑微的时候欺负他,唯独你……没有资格!谢阑峥你狗子的没有资格伤害他!”

    “哎呀,柳……呃,小柳啊,你快退下!”

    巫医见状,怕的要死,赶紧拉开柳玄英,趁谢阑峥沉浸自责,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轰了出去。

    “你让我进去,再不救人,他就失血而亡了!”

    柳玄英还想冲进去,巫医狠狠把他拦下:“有我就行了,别让少主发现你的身份,而且,你不是扶慈的仇人嘛?”

    “啊……”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柳玄英登时被浇灭了愤怒,双手无力垂下,目光倏然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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