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死劫
天高孤雁,影萧条。月落寒山,风凄凉。
百丈黑峭上,孤堡外昏鸦争噪,屋内,暖香浮细,单床上的人却是心灰意冷,沉眠多时。
青后拂帘而入,望着床上重伤的谢阑峥,目光悲哀,询问一旁诊治的巫医:“如何了?爻儿的伤势怎么样了?”
“呃,呃……回禀青后,老朽无能,无能啊。少主的伤太严重了,全身筋脉尽断,连心脉都裂了,能活着一口气都是依靠体内纯阳元息撑持……就算,就算老朽费尽全力将他医治过来,依照少主如今的情况来看,也只会成为一具失去意识的行尸走肉,终生瘫痪啊……”
巫医含愧低头,不停擦着冷汗,枯哑的声音越说越颤抖。
青后扶住眩晕的额头,惊痛这样的打击:“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将他治好?”
“尚武之人,如此天资,沦为废人……这与死有何区别?”
“这……青后,少主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啊!”
“哼。大仇未报,就想在床上‘享清福’了吗?”夜青愤懑之下,道出违心一语,“本后再给你三日时间,将谢阑峥医治完好。否则,本后不介意用噬魂蛊,将他打造成另外一个要死不活的‘人’。”
“啊!青后三思啊!你这样做,少主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巫医急忙跪下,悲哀乞求。
夜青冷着心肠,威胁道:“那便是他咎由自取,轻信薄义之人,不仅没有保护好族人,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又把自己搞到这样狼狈的地步,让我族自断一臂,简直丢光了他父亲的脸!”
“既然活着是苦,死了也是苦。那就让他半死不活,将血仇报尽,落个善终……欠他的,本后日后上了黄泉,会加倍赔给他!”
“青后哇!这样咄咄逼人,真的值得吗?少主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巫医老泪纵横,身处局外,将一切看得清明。
老者哀哀苦劝:“当年,夜族长教导他要知恩图报,为人正直……而今,你却逼他恩将仇报,罔顾人情,这天底下,哪有人能兼并两种相悖的道理,而不为难的啊!”
“你……”夜青松动心意,自愧不如,却也无法退步。“不必再劝!三日之后,本后自有主意。”
“青后你……哎。”
巫医还欲再劝,门外却突来一侍卫,向青后恭敬回道:“启禀青后,魔教中人找上门来了。”
“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随本后前往一会。”
夜青淡淡吩咐,临走时,又回望了一眼床上之人,无奈一叹。
……
来到前殿,乍见一人背对门外,默然垂首,手中抱着一支新鲜娇艳的花朵,已然等候多时。
夜青冷冷扫过来人,落座上位,高高在上地质问:“温教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温琮极为有风度地致哀行礼,目光低凝在灵堂上那座幽冷的冰棺上,平淡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怜:“请允许我为她送上最后一程。”
一语哀氛浮。夜青没再说什么,扶着额,闭着眼点头同意。
温琮缓步上前,俯视冰棺中的容颜,默然痛心,轻声低语:“雨绵,你为何,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说罢,他将怀中一支浓艳的牡丹,轻轻放入棺内,最后一沉眼,棺木轰然合上,殿上传出几声哽咽。
“青后,先告辞了。”
“嗯?等等。”
见人吊祭完毕就准备离去,夜青有些不可置信,眯眼打量了他一番。
“明人不说暗话。温教使此次前来,难道没有其他意图了吗?”
“就算有,那也得看青后怎么想了。”温琮的话术一向让相师感到棋逢对手,心知他捏住了夜青的软肋,却不知如何向青后谏言。
果然,夜青怒恨烧心,拍案喝道:“本后还能怎么想?你也看到了,玉儿已经沉眠在冰冷的棺木中,她死得如此不值……本后若是不替她报仇,如何对得起兄长的在天之灵?与道宗的血仇,从此再添一笔,此恨,本后定要向扶慈加倍讨回来!”
温琮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回身恭敬道:“若是如此,青后可以放心相信我主岐苍,只要他能顺利出关,铲平道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青后那时自然也可为丧亲之痛讨回血债……”
“好!本后跟你们合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本后只要扶慈死!为我的玉儿偿命!”
“青后,小心……”有诈。
爽快的回答,让相师心口拔凉,还未劝出口,就已是定局。
温琮淡淡挑眉,逢迎了几句:“有仇必报,快人快语,青后你确实很令人欣赏。那,就请期待我们接下来,更深一层的合作吧。”
“嗯。送客。”夜青闭了闭眼,有些心累。
相师撇撇嘴,啧道:“这个温琮,年纪轻轻,就智谋过人,八面玲珑……可惜帮助魔教作害,恨不足惜!青后与他们合作,一定要小心谨慎啊。”
夜青点点头:“本后也不是没有看穿他那点心思,只不过逢场作戏罢了。现在,爻儿重伤,我族势力尚未恢复,正是需要外援的时刻,何必拒绝呢?”
“可答应得太爽快,会让对方觉得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
“啧。但愿他不会这么想。”夜青似乎也反应过这一点,有些懊悔。
……
*
三日之期将尽,夜青提前去看望了一眼谢阑峥,了解情况,发现他已经骨瘦嶙峋,昏死如槁木……
“哎。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本后只能提前将蛊毒种在他体内……”
巫医惊慌失色,跪求:“不可啊,青后,万万不可啊。你把少主的命转给一只虫,这简直是荒唐至极,罔顾人伦啊!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儿,若是族人知晓,您的威严就毁了,会动摇军心的!”
“可是,谢阑峥的命,早就死过一回了。本后不惧任何毁誉,只要能报仇,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接连失败,接连失去至亲,夜青的理智也快丧失殆尽。
巫医痛心疾首,还在哀求,却是徒劳地看着她将死蛊化在手心,即将注入谢阑峥的心口……
这时,忽来一声传报,打断了青后:“启禀青后,山门外来了一名神秘人,说有办法医治少主,还望你去见他一面。”
“嗯?神秘人?是谁?”
夜青打消注蛊的念头。
巫医也松了一口气。
那人道:“他不肯报上姓名,说要您与他一见,才会说明。”
“嗯……带他进来,本后亲自面见。”
夜青心思一转,疾步离去。
……
幽幽大殿,篝火燃燃。来人一身素雅月白长衣,头戴遮面幕篱,徐步上殿。
青后不耐睨了他一眼:“你是何人?胆敢夸口救好我的侄儿?”
“我只是一名医者,能做的也只是医者的本分,并非夸口。”
那人波澜不惊回道。
青后沉吟不语。那人又补充道:“而且,我不仅能将人治好,还能将他治疗成一个只有仇恨的无情杀手。这一点,或许能令青后你动心了吧?”
“哦?本后倒是好奇,你如何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治成一个只有恨,没有情的杀人利器?”
夜青敛着神色,语气稍稍客气下来。
那人淡淡一笑:“我手中,有一种作用于心窍的毒药,名为‘永生恨’,能够让人神智颠倒,泯灭温情,只剩怨怼嗔恨这些简单的情感……”
“那,此毒可有解?”
“除非报仇雪恨,否则,此毒永生无解。”
一席话说得诚意十足,又句句戳在青后的心意上。她皱了皱眉,臻首道:“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本后就相信你所说的。”
神秘人并无欺瞒之意,缓缓抬手,撩开纱面,坦诚望向夜青质疑的目光。
“竟然是你!”青后大吃一惊。
“在下柳玄英,见过青后。”那人拱手致礼。
夜青讽刺笑道:“你不是扶慈的好朋友吗?怎么会转来帮助本后?”
“扶慈这等伪君子,也配有朋友吗?”闻言,柳玄英目光一沉,咬牙切齿道。
“说得好!就凭你这句话,本后欣赏你是个明眼人。不过,你为何要恨他?”
柳玄英口吻平淡:“扶慈的仇人多如牛毛。不差我一个,青后又何必多问原因。只要记得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对了。”
夜青讶异他的转变,一时也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只好再试探一句。
“嗯……有理。既如此,开出你的条件吧。”
“听闻青后乃云岭巫毒一脉的传人,曾拜毒王为义父,用蛊巧妙。我想一览您的藏书阁,钻研一下毒理蛊法。”
“嗯?名医想看我的毒术之书,最后是想解毒,还是制毒呢?”夜青心神警惕。
“这与青后无关。我只是喜好博览群书,以解求知若渴的心情,望青后成全。”柳玄英姿态谦恭,诚意殷切。
夜青犯恼了,迟疑道:“可藏书阁的书是云岭毒脉全部精华,我若让身为名医的你看了,无异是将所有解毒之法双手奉上了,你,是想要以此来算计本后吗?”
“青后若不同意,直言拒绝便是。”柳玄英不卑不亢,回答干脆利落,又淡淡讽道,“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青后如此自信云岭巫毒就是天下第一奇毒了吗?那刚刚又何必向我询问谢阑峥恨毒之解法呢?你若解的,我便甘拜下风。”
夜青一时恍惚,转念一想,这人孤身闯上此地,胆魄就已是足够,言辞如此端傲,或许可信度尚有八/九分,索性他在这里也是羊入虎穴,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定然不敢造次,姑且信他……
思忖完毕,青后笑道:“嗯。看来你确实只有精进医术之心。我可以为你打开藏书阁的大门。”
“不过我提醒你,不要恃才傲物,仗着自己那点医术天赋,随意偷师,若是哪天让我发现你动用巫毒之术攻击本后的人,我定要你尝尝绝毒的厉害。”
“一言为定。”
柳玄英颔首领恩。
夜青皱了皱眉,道:“我先派人带你下去,看看爻儿的伤势。”
“嗯。”
柳玄英果断应下,转身出殿。
青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寒:生死之交,也能这般绝情吗?扶慈啊扶慈,你真是做人失败,身边每一个人都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