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魅主
冷宫位于宫内的西北角, 这里常年荒凉，少有人至。
懿成帝在位多年，从来未曾将人关押在此, 遂如今冷宫外的枯木仍无人打理，杂乱无章, 夜里落下的厚重积雪尚压在路面, 若没有这些士卒在前开路，落脚皆难。
奇的是, 冷宫内竟不染尘埃, 显然是早已有人将此打扫干净, 相较于安襄宫定然是简陋不已, 但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连开门的士卒都有些惊讶。
银蔻红着一双眼, 仔细的搀扶着公主入内, 打眼看着冷宫里的凄凉，眼中的委屈更甚。
待那些士卒离开，将冷宫殿门落锁，银蔻才抹着眼睛，鼻音浓重道：“殿下料事如神，还好您让奴婢前些时日带人来此收拾了一番, 若早知有今日，奴婢便应将安襄宫的物件都搬来。”
刘棹歌看着比之上一世已经干净很多的桌椅和床榻, 满意的坐在椅上, 抿唇摇首：“不过是在此委屈几日，待徐窕安顿好外面的事，我们便也不必日日在此受着了。”
银蔻闻言神情松懈了一些，三日前公主便让她去信给徐姑娘, 信中的具体内容她虽然不知，但也猜到了个大概，想必徐姑娘若想入宫劫人不是易事，手中就算有兵力和卫队，也总要部署一番。
“奴婢便是心疼殿下，殿下在宫中哪里吃过这般的苦，就算日后出了宫，也定不如从前在安襄宫舒适。”银蔻满腹的委屈都是替公主在鸣不平。
刘棹歌却没有言语，望着冷宫窗外的那棵枯木，有两只麻雀落于枝头，又转瞬张开翅膀飞离而去。
或许人这一生，总是要经历些什么，也总是要从舒适的地方跳脱离开，才能真正的展翅高飞罢。
本以为会在冷宫安主数日，往后都不会有人轻易踏入，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酉时便有宫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妇女。
他们进来后便要将银蔻抓住，为首之人说道：“把这个小宫女带走，往后便让红姑姑侍候你。”
银蔻大惊，拼死不从：“我是殿下的贴身宫女，你们不能带走我！”
那人却嗤
之以鼻：“什么殿下，国都亡了。”
银蔻被人拉住双臂，拖拽至冷宫门口。
“站住。”
刘棹歌白着脸站起身，眸色不愉，却依旧温声道：“想将人带走，总要有一个理由才是。”
“这是上边的命令，你若有异议，便出去问啊。”
说着那人再不理会，直接将银蔻从冷宫强行带走。
刘棹歌袖中的一双玉手捏紧，她气的胸口微疼，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惨白如纸，不断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许多事情已与上一世不同，从前伴在她身侧的是寻宓，也从未出现过此番情景。
而刚刚那人所言亦模棱两可，所谓上边的命令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
这时一旁名为红姑姑的妇女在旁踌躇片刻，看着刘棹歌虚弱不堪的面色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起一旁的茶壶到了盏茶水，递上前道：“这位……姑娘，我非是什么坏人，你莫怕。”
刘棹歌冷眼看着面前那盏茶水，连碰都未碰一下，抬头冷淡道：“你不是宫里人。”
红姑姑闻言愣了一瞬，点了点头：“的确不是。”
“他们将你安插在我身侧，是要监视于我？”刘棹歌咳声不断，话落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红姑姑见状满目焦急，连忙摇头：“不是，绝无此意，姑娘你快喝些茶水顺顺气。”
刘棹歌一手挥开面前的茶盏，不再看向妇女，转头走到床榻前背过身躺下，再不言语。
这一晚，除却用膳外，刘棹歌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戌时便躺下休憩。
第二日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日，这个红姑姑仍然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她每日将冷宫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哪怕刘棹歌从不理她，她也不气不恼，若是闲下来，便去冷宫的院落中除除枯草扫扫积雪，细致的程度竟比银蔻还要用心。
午膳时，刘棹歌照常喝着无滋无味的米汤，她正思索着待徐窕前来，要如何将银蔻顺便搭救而出。
“姑娘，你只能吃流食吗？”
红姑姑带着丝心疼的声音从旁传来，她看着刘棹歌顿顿喝米汤，便不由得出声相问
。
刘棹歌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
红姑姑笑着说：“我会做芝麻汤糊，晚膳做给你吃吧？”
刘棹歌眸中带着几分疑虑，她总要知道这位红姑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便点头清浅应下：“好，有劳了。”
红姑姑闻言十分开心，从申时便开始准备，将冷宫内的小炉灶打理整洁，不知从哪寻来的一袋黑芝麻，便从申时忙碌到酉时，烟熏火燎满头大汗，才将一碗芝麻汤糊端到殿内。
让刘棹歌惊讶的是，她轻触碗壁，里面的汤糊温度适宜，黑色的汤糊虽看着不入眼，可扑鼻而来的香甜气味却让人味蕾大开，忍不住想要尝试一番。
刘棹歌拿起汤匙，舀了一点，用舌尖碰了碰，感觉味道尚能接受后，才将其喝下。
红姑姑见她喝了，高兴不已，自己也低头吃了起来，然后笑着说道：“这是七殿下幼时最喜欢喝的甜汤，便是做起来有些费事。”
七殿下？
刘棹歌抬起眼，启唇道：“顾洺？”
红姑姑连连点头，好似想到了往事，笑的合不拢嘴：“那时七殿下才三岁大，日日缠着我给他做芝麻汤糊，十分嘴馋。”
刘棹歌瞬间了然：“你是顾洺的乳娘，南垣江人？”
红姑姑点头道：“姑娘真是聪慧，什么都知晓，我确是生长在南垣江的一处村子中，自从前朝顾氏之人到南垣江后，冷清的南垣江便热闹了许多，他们教我们识字、耕地，还教会了我们这些农村人学习礼仪，让旁的那些镇子里的人都瞧着眼红。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便做了七殿下的乳娘。”
刘棹歌闻言亦想起了曾经调查出的那些事情，她抿紧唇角，开口问道：“当年的事，你都知道？”
红姑姑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碗筷，叹口气道：“何止是知晓，七殿下五岁那年，朝廷派人前来欲要绞杀前朝皇室，那时七殿下因在林中贪玩逃过一劫，回去后便看到那些……那些被装在罐子中的顾氏之人，残忍至极，我本想带七殿下走，可殿下后来被人抓住关在了囚车内，直到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殿下一
人。”
“他夜中从囚车内逃了出来，躲进深山之中，朝廷的官兵派人寻了数月都未曾寻到，不仅如此，南垣江的村民们也在偷偷搜寻，可就这么搜了半年都无从所获，七殿下就此失踪。后来时隔三年，众人都以为七殿下已经身亡，直到季先生出面，说要继续搜查，活要见人，死要验骨，一定得查询到七殿下的下落。”
刘棹歌捏紧手中的汤匙：“所以后来寻到了他？”
红姑姑轻轻点头：“寻到了，只是在山野中苟活数年的殿下，日日与野兽为伴，身上伤痕无数，后腰侧有一处被野狼撕咬，伤势可怖，他戒备心亦极重，已是快要丧失人性，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在有季先生，救下七殿下后，用了五年时间耐心教导，才让殿下慢慢放下戒心，开口说话。但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那三年多的时间，七殿下是如何在山林中存活下来的。现下想来，却是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罢。”
原来他后腰侧的致命伤痕，是这样而来。
刘棹歌小口的喝着芝麻汤糊，没有言语。
红姑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继续端起汤碗，笑了笑：“我只是一农村妇女，不知不觉便说的多了些，还望姑娘见谅。”
只要她没有何坏心思，刘棹歌自然也不会为难，何况口中这芝麻汤糊，确实味道不错。
“是顾洺让你来冷宫照料于我？”
红姑姑闻言，连连点头：“是，他还说现下难以脱身，待有时间便会来看姑娘的。”
难以脱身？只怕是做皇帝做的正爽罢。
刘棹歌吃过晚饭后，便起身歇息了。
后来的两日，亦相安无事，刘棹歌也不再过多防备红姑姑，若是顾洺想要对她动手，不过一道命令即可，何须用这些下作手段。
而她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冷宫中养好身体，等待着徐窕带兵前来。
这一世，刘棹歌不会再选择等死，她要带着父皇的愿景，努力活下去。
时至第七日辰时。
冷宫外终于有了动静。
刘棹歌闻声便翻身从床榻上坐起，从窗边探望而出，却没
能看到徐窕的身影。
前来冷宫的是一队新换上任的宫中侍卫，他们推开冷宫的殿门便冲了进来，将披头散发只着内衫的刘棹歌抓了起来。
红姑姑于配房听到声响，立即跑了过来，见状大惊失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公事公办道：“季大人有令，将亡国公主押于地牢。”
不仅红姑姑满目惊讶，连刘棹歌自己都十分不解，她尚未痊愈的身子轻薄如纸，抬头定了定眼眸，温声问道：“为何抓我？”
侍卫面容一丝不苟，厉声言明。
“因你魅惑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