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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母子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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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华宫。

    殿内熏了檀香,味道重而厚,萧渊祁微微蹙眉,端起茶汤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母后近来礼佛的时间越发多了。”

    魏太后自圣京为质归国后,开始信佛,她认为佛家普度众生,能指引她找到心灵净土。当了太后,礼佛更为虔诚,直接在章华宫设佛堂,每日早晚礼佛,每月初一和十五章华宫内上下茹素,祈求佛主保佑大瑶四海平安,年轻帝王身体康健。

    “太后记挂皇上,为大瑶求顺遂,为皇上求平安,心意恳诚,必能如愿。”

    萧渊祁闻言眯了眯眼,嘲弄之色一瞬而逝,他看着下边回话的赵嬷嬷,唇角勾了个温和的笑意,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茶不错,听说母后这里的君山银针鲜爽,朕也想讨一杯尝尝。”

    赵嬷嬷心头一紧。

    一杯茶而已,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萧渊祁点名要君山银针。

    赵嬷嬷不知萧渊祁提起君山银针是有心还是无意,君山银针当初太后赐了两盒给沈岁宁,后不知什么原因这两盒新茶落到了大长公主手里,大长公主亲自送了一盒回来,自此与太后生了嫌隙。

    赵嬷嬷心想,皇上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压下心里的浮动,目光镇定,颇为从容地回答萧渊祁,“是皇上恭孝,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太后送来,老奴这就去给皇上煮壶新茶。”

    赵嬷嬷端来新煮的君山银针,萧渊祈未看一眼,盯着赵嬷嬷玩笑道:“这壶茶,一般人没有机会喝,朕记得先帝在时,十分厌恶君山银针,宫里几乎见不着,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如给朕说说是何原因。”

    赵嬷嬷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回忆几十年的往事,“当年纯贵妃受宠,先皇后……不,王氏便赐了一盒君山银针给她,不久后,纯贵妃暴毙而亡,原因便是……”

    “便是什么!”

    “那盒君山银针加了夹竹桃粉末,催了纯贵妃的命。”赵嬷嬷微微喘息,“所以……所以先帝不喜君山银针,从此后宫再也没有娘娘喝它了。”

    萧渊祁笑,指着茶汤道:“嬷嬷记性不错,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杯茶便赐给嬷嬷吧。”

    赵嬷嬷面色霎时一白,指尖微微颤抖,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这是在敲打她,警告她。

    “皇上体恤,嬷嬷谢恩退下罢。”

    魏太后站在殿外,不知看了多久,柔声开口。

    赵嬷嬷松了口气,赶忙谢恩,端着新茶退下。

    萧渊祈面上浮着淡淡笑意,起身向魏太后行礼问安,问道:“朕听说母后今日去灵犀宫了。”

    “皇上消息灵通。”魏太后进入殿内坐下,面色平和,心中所想滴水不露,“哀家听闻岁宁受伤,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拂了皇上的面子?”

    “那倒不是,太医嘱托岁宁需要静养,季景澜一干人还未抓到,后宫中不能排除有他的人,朕这才命人严守灵犀宫,不许任何人入内。那几个侍卫奉命行事,做事过于规矩,这才冲撞了母后,一切皆是朕的过失,还请母后原谅。”萧渊祈说完,目光看了眼张德福,后者恭敬呈上雕琢精致镶嵌有宝石的红木镂空盒子。

    盒子端正放在太后面前。

    “出去。”萧渊祈抬手,张德福领着伺候的宫人退出殿内,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魏太后似有所悟,依旧淡然。

    她目光沉静,落在那个盒子上,须臾后看向萧渊祈,笑道:“祁儿,这是作甚。”

    萧渊祈平静极了,他抬手随意又自然地打开盒子,像进献宝物般将里面的东西送到魏太后面前。

    魏太后看了眼里面的东西,面带疑惑。

    萧渊祈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呈到魏太后面前,恭敬又孝顺,“这是瑶都最近最流行的香粉,官家贵族千金难买,朕想母后应该喜欢,特意找了一盒来。”

    他说话时一直带着笑意,眉目温和,此时仿佛是母子间最为温情的时候,“岁宁也爱这种香粉,不过前些日子险些因它丢了性命,她中毒这件事母后您是知道的。她现在住在宫里,宫人们仔仔细细看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再伤到哪里。她在这里,朕理所应当护着她,不能让她再遭危险。季景澜逃了,留岁宁一人,现下她是个自由人,朕打算等她身体好后,给她个名分,名正言顺住在宫里。”

    萧渊祈用最平常的话,最温柔的语气,最恭敬的态度,说着世间最狠的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在魏太后心里。

    魏太后所做之事,想要沈岁宁性命,几次三番毒害她,他都知道了。

    魏太后白了脸色。

    萧渊祈目光看向她苍白的面颊,关心道:“母后脸色怎么这般白,可要请太医瞧瞧。”

    魏太后摆手拒绝,她强忍心中怒意与惧意,假装没听明白萧渊祈的话,伥笑道:“岁宁在宫里,祁儿顾虑哀家明白,她是丞相与大长公主之女,万不能再出意外。当初她顶了乐安郡主的封号嫁给季景澜,现下以郡主的身份暂住宫中,也是正正当当的。”

    萧渊祈退了半步,将香粉放回盒中,垂目看了半晌,说道:“母后大概是误解了儿臣的意思,儿臣便说得清楚些,儿臣是要封她为妃,正大光明长长久久住在宫里。这次,儿臣不是来问母后意见的,儿臣是来通知母后,让母后知晓而已。”说完,他转身离去,殿门开启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母慈子孝,母后永远是朕最恭敬之人。可岁宁在朕心中的重要性,母后比谁都明白,朕今日可以为她杀了季景澜,明日也可以为她做个无情的帝王。”

    语气冷漠,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六亲不认的冷血。

    魏太后陡然起身。

    殿门开启,萧渊祈踏进秋光里,挺拔的身姿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个小小的影子。

    阳光落入殿内,照得如玉地砖泛着惨淡的光芒。

    魏太后心跳如雷,接着又感到一丝痛意,痛意蔓延开来,变成双眸里的苦涩。

    许久,她紧闭双眼,颓然坐下,双手遮上面颊,任凭泪水打湿葱白的指尖。

    赵嬷嬷疾步入内,来到魏太后身前,低泣道:“娘娘……”她喊了几声,转而轻声安慰,“皇上还年轻,不知道您所做一切皆是为他,等他想明白了,就懂您的苦心了。”

    瑶都城外破庙中。

    云星守在草堆旁,看着碧荷给紫玉喂药,紫玉身上盖着厚厚的旧棉被,那是云星去老百姓家里讨来的。他神色凝重,双眸紧紧盯着紫玉,看她将药汤全部咽下,方才转了身。

    “烧已经退了。”碧荷搁下碗,背着云星说道:“云星,城里情况不明,周守卫私放我们几人,这是杀头之罪,我要回去看看。”

    当日,羽林军长驱直入季府,他们三人逃到后门,当时守门的正是周守卫。

    三人绝望对视,回过头来却见守门之人离开,后门大敞。

    翌日城门刚开,他们混着夜色出了城。

    一刻钟后,城门关闭,只进不出。

    紫玉受到惊吓,发起了高烧,三人只得落脚在这破庙之中。

    云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久才听他说:“你走了,紫玉怎么办?”

    碧荷沉默。

    “她还病着,醒来若是看不到你,我怎么解释?”云星反问,又说:“公子和夫人现下处境艰难,我打听城外有传言说沈三小姐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若这传言是真的,说明什么,说明季府还有漏网之鱼,有人借夫人设下陷阱,等人去钻。”

    “小姐……”碧荷心急如焚,问道:“小姐怎会受伤?又是什么陷阱?”

    云星摇摇头,沉思片刻,“设下陷阱的必定是皇帝,夫人若真是受了重伤,皇帝还利用她,只能说明帝王无情。但他能够冷静设局,还是以这个理由,想必夫人伤势并不如传言那般严重。皇帝想抓的人,应是最在意夫人之人。”

    “你的意思是……”

    云星笑了一声,“皇帝为不着因为你和紫玉费这工夫,他精心设局,等的就是他最想抓的人。”

    碧荷惊道:“你是说姑爷……”

    云星看了她一眼,肯定道:“城里人出不来,可传言却到了城外,这足以说明他们在城内找不到人,公子十有八九在城外。”

    “可是周守卫……”

    “你如果回瑶都,暴露了身份,反而坐实了周守卫的罪名。抓不到我们,周守卫才是最安全的。”云星见夕阳下沉,山尽头浮起了夜色,他从怀中掏出一根蜡烛点燃,低声道:“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安度一生。二是找到公子,从此危机四伏,福祸难测。”

    沈岁宁养了两日,身体恢复了一大半,胸口不似先前那般疼了。

    魏太后没有再来,沈岁宁听说,那日萧渊祈去了一趟章华宫。

    挑拨离间,谁不会呢。

    萧渊祈想挑拨她与季景澜的关系,魏太后想挑拨她与丞相府的关系,而她,为何不能反过来挑拨萧渊祈与魏太后的关系呢。

    只要拿捏住萧渊祈,只要拿捏住萧渊祈。

    八月十三,皇后娘娘凤驾回宫,同她一起的,还有大长公主萧淡晚。

    萧淡晚在红枫山小住了十来天,气色红润,必是休养得宜。

    沈岁宁只厌今年中秋节来得早了些,没能让萧淡晚多住一段时日。

    在她绞尽脑汁苦想如何对萧淡晚坦白沈天华受伤昏迷一事时,一盆冷水猛然浇下,令她意外且愤怒。

    萧渊祈抹去了她作为沈岁宁的存在。

    “朕命人在南门山顶修了间道观,赐名明月观,过段日子便送你过去小住,等事态平息后,我会亲自去接你回来。”萧渊祈说:“明日中秋宴,委屈你不能出席,等宴会结束后,朕过来陪你赏月。”

    明月观。

    沈岁宁心知萧渊祈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让世人忘记她的身份,等大家将沈家三小姐抛之脑后,风平浪静了,再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接进宫里。

    届时,即便大家认出她的样子,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萧渊祈只要给个理由,与故人相似罢了,大臣们便只能咽下真相,往事不提。

    也无人会在正史上抹黑他。

    那些真真实实,虚虚假假,便成了野史上的风·流佳话。

    毕竟,皇上封了一个与沈家三小姐长相相似的女人为妃啊。

    不过,若能离开皇宫……

    沈岁宁“嗯”了一声,转而问道:“我母亲怎么样了。”

    “姑母比你想象中坚韧。”萧渊祈意外沈岁宁这么好说话,轻易便同意了他的决定,态度不由软了几分,“我不想节外生枝,再生变故,待尘埃落定后,朕会告知姑母真相,再让她收你为义女,你们依旧能以母女相称。”

    义女,母女相称。

    沈岁宁笑了,明明笑得那般好看,却又带着几丝说不清的古怪。

    萧渊祈只当她不乐意,也理解她的不乐意,于是多解释了几句,“天下人皆知沈家三小姐是季景澜的妻子,可是季景澜终会死在大瑶,当初朕选沈宛宁成为他身边的刀,却被你替了下来,那时你就当知道,嫁给季景澜,会是一件要命的事。”

    性命、名誉,皆毁于一人。

    沈岁宁当然知道,却震惊于萧渊祈的无耻与自私,她从来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不曾想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

    令人反感,甚至做呕。

    萧渊祁终是把沈岁宁心底那抹暖色,抹杀了。

    那个明媚的少年郎,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朕以后,会补偿你。”萧渊祈温柔地看着她,眸中盛满柔软的水色,亮光像沉入水中的星子。

    可沈岁宁没有看他,自然也看不见他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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