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冰凉的液体自耳廓滑入，白若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萧闻野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
原本的疼痛像是被这一抹冰凉冻住了似的渐渐消散，那些液体逐渐与她的耳朵融为一体。从某一个瞬间开始，沉寂了许久的世界有了细微的声响。
紧接着，浪潮声，鸟啼声，人声开始喧闹起来，白若生从未觉得这些声音如此动听过，她看着萧闻野的双唇一开一合，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若生？”
“哎。”白若生字正腔圆地应了他，像是刚学说话的小孩一般。
“你能听见我说话了？”萧闻野蹲在白若生身旁，仰着头看她，眼里是一闪一闪的亮光。
“嗯。”不知为何，白若生的眼睛有点酸酸的。
明明失聪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日，可当再一次听到萧闻野的声音，她便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幸福。
“你怎么样？你还好吗？”白若生还牵挂着他之前的伤势。
“我很好，别担心。”萧闻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站起身来。
苏曦早就等不及了，见萧闻野一起身就赶紧凑了过来。
趁着她们说话的空隙，萧闻野转身走向了萧昌钰。
“看来嫂嫂已经没事了，真是太好了！”萧昌钰开心地说道，笑容像是发自真心的。
萧闻野把剩下的凝膜冻交还给他，道：“你想要什么？”
“啊？”萧昌钰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萧闻野：“你救了若生，想要什么补偿？”
萧昌钰眼里的光暗了些，他垂下头，道：“我救她，并不是为了索要什么。”
“哦？”萧闻野不理解他突然发善心是因为什么。
“我知道，你我之间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早已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相亲相爱了。”萧昌钰落寞地说道。
萧闻野：“那你为何还要救她？”
萧昌钰轻轻叹了口气：“虽说你我更像仇人，但毕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长大了，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我发现以前我追求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重要。”
他看了白若生一眼，接着道：“你当我是为了当年的事情赔罪也好，当我是纯粹作为一个弟弟想帮嫂嫂也好，总之我想救她，你也不必谢我。”
萧闻野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看向正在与苏曦说话的白若生。
萧昌钰则埋着头，看着地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回忆像浪潮一般涌上脑海。
他出生那年，正是萧闻野被领回家的那一年。
作为青冥宗的小公子，他自小虽受着宠爱，却不似大哥那般风光，能名正言顺地以少主之名行各种事。
直至五岁之时，他才头一次见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二哥。
人人都说他是娼妓之子，沾到他会倒天大的霉运，叫他如果见了面千万别靠近。
可小孩子哪会轻易相信这些，在他眼中，二哥不似大哥那般嚣张跋扈，使的剑法比他见过的许多长辈都要强，虽然人冷淡了一些，总是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却会在他不小心落水的时候拼了命把他救上来。
因为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他常常会去偷偷见二哥，可二哥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不过他每次给二哥放下的糕点，倒是都被吃掉了。
后来他又长大了一些，也要开始学剑了，本以为可以和二哥一起练剑，却没成想二哥已经开始闭关修炼了。
听闻二哥初出茅庐，就直接登顶青云榜，成了名扬天下的天才少年，而他却只是个整天挨批的笨小子，被人暗地里嘲讽还比不上一个娼妓之子。
大哥是嫡长子，从小就有了名望地位，二哥靠实力让人忌惮，不敢造次，而他只是个废物一样的老三，无人在意，也无人打心眼里尊敬他。
所以当刺挠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自己这注定蒙尘的一生终于有了光耀的出口。
他日日夜夜地兴奋着，挣扎着，虽说下毒会让二哥成魔，但成魔又不会死，如此也可以顺便扳倒大哥，完全是一石二鸟的好生意。
可后面的事情是他没想到的。
二哥成魔，大哥却还要当着他的面捅死他母亲，所以二哥就彻底疯了，反杀了大哥。
后来二哥以魔修身份再回来时，就是来屠宗的。
那是他人生中最恐惧痛苦的一天，他的所有亲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二哥手下。
可是二哥唯独放过了他，放过了他这个真正的凶手。
再后来他名正言顺地继任宗主，成了玄冥大陆最年轻的宗主，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他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他日复一日地做着噩梦，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之中。
他恨不得赶紧说出这一切，痛快地死在二哥剑下，可又怕二哥真的知道这一切时来找他寻仇。
他在恐惧与焦虑之间惶惶不可终日，始终不敢对人敞开心扉，不敢爱人，直至把那副温润博爱的面具彻底长在了脸上。
青冥宗在遭遇这样彻底的打击之后，再也不复从前的辉煌。
他本觉得这样安稳低调地过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可刺挠却是一只摆脱不掉的蛇蝎。
在一次次的威胁之下，他三番五次为他做事，心里即便恨透了也无可奈何。
直至刺挠提出要让他毁掉萧闻野母亲的尸身，他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触碰二哥的底线了。
后来他的秘密果然暴露了，白若生当众拆穿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当他们二人消失在云层的时候，他还企盼他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可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日头一点点西斜，让两个交叠的影子再一次分开。
白若生和苏曦抱了一下，嘱咐她万事小心。
一同经历过生死劫难后，人总是容易放下隔阂的。
“你也小心啊。”苏曦摸摸白若生的脸，有些不舍。
“嗯。”白若生点头，“快去吧，现在情况这么危险，还是尽量别和你们的大部队分开。”
“好。”苏曦松开白若生，转身看向苏济川沈咏青等人，“我们走吧。”
几人调息运功，打算御剑追上去，可刚悬浮至空中，就见原本已经离开的人突然又回来了。
打头的是沈长风，苏济川不禁问道：“前方发生何事了？”
沈长风一脸惊恐地说道：“刺挠又去瘴林折腾了！现在瘴林里面的东西都跑出来了！连瘴气也出来了！”
“什么？！”苏济川脸色骤变。
瘴林向来是禁地一样的存在，大家平日里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不说瘴林里的怪物了，单凭那些瘴气，就足以毁灭他们了。
不过片刻，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就返回来了。
虽然大家都不是很情愿，可眼下只有和萧闻野合作才能找到出路。
“魔尊，我等实在是不愿意叨扰，只是这刺挠——”沈长明自己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行了，不必再说了。”萧闻野懒得跟他们文绉绉地掰扯来掰扯去，“一起对付刺挠便是，早点除掉这个祸害，我也好早点清净。”
“哎。”得了萧闻野的首肯，沈长明方才放心，转头对着大部队说道：“非常时期，大家都谨慎行事，不要与魔尊手下的人起冲突，眼下铲除刺挠才是第一要务。”
文北得了萧闻野的眼神指令，适时出来指挥道：“都跟我来，像昨晚那样去西北方。”
这一次，众仙门方才在万魔宗真正安顿下来。
是夜，萧闻野熔铸诸多法器，在万魔宗外围筑了一层屏障，才返回承御殿与众仙门掌事人议事。
往日这里是群魔聚集之地，今日挤了诸多穿着素淡的仙门人，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萧闻野在尊位上坐下，看着下面诸多不甚服气的面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欧阳策本就不喜这样低人一等的安排，被萧闻野这笑一刺激更是恼火。
萧闻野收了笑意，睥睨着他道：“我笑你心里不爽，却也只能这样受着。”
“你！”萧闻野的话火上浇油，欧阳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欧阳宗主。”沈长明头疼地劝着，“眼下还是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先想想对付刺挠的法子吧。”
他看向萧闻野，正色道：“魔尊，刺挠如今拿着金世轮作威作福，在我们身上捞不到好处，就去瘴林了。之前他还妄图驱动四方玄武，若真的被他达成目的，我们整个玄冥大陆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不把金世轮看好啊？这下惹来多大麻烦？”欧阳策指着白若生痛心疾首地说道。
莫名被倒打一耙，白若生歪着头刚要跟他理论两句，欧阳玉雪倒是先说话了。
她孤傲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有气势：“爹，当初要不是你追着喊着要杀人家两个，人家怎么会需要把金世轮拿出来？不拿出来，又怎么会被刺挠给拿去？”
“你这孩子！让你跟着来是不想让你跟那个混小子混，你怎么还跟我作对？！”被亲女儿当众下了面子，欧阳策暴跳如雷。
“不是跟您作对，我就是阐述事实。”欧阳玉雪不卑不亢地说道。
欧阳策：“你阐述什么事实？我看你是被那个混小子迷了心窍了！”
昨夜欧阳玉雪和文北那一番纠缠被大家看在眼里，大家逃难之余不忘八卦，一夜之间流言四起，都在传欧阳玉雪倒贴了萧闻野手底下的一个魔修。
欧阳策知道以后，气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后来就让欧阳玉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杜绝她和文北再见面的可能。
所幸文北现在不在大殿，否则指不定欧阳策会当场跟他打起来。
“这件事咱们大家都有错，就别议论是非了，还是先谈正事吧。”沈长明走到欧阳策和欧阳玉雪中间，好言好语地把两人拉开，自己站到了他们中间。
欧阳玉雪冷哼一声，甩了下袖子倨傲地站到了一边。
这边的纠纷刚刚解决完，沈长明刚要张口说话，整个地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本以为这次只是和之前一样虚晃一下，大家稳了稳身子，并未太过惊慌。
可是下一瞬，整个地面就像被撬了起来，承御殿像是成了一个倾斜屋，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