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白若生。”
“若生。”
“若若。”
一片混沌之中，白若生听到许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有萧闻野的声音，有苏曦的声音，还有记忆中爸爸妈妈的声音。
她有些睁不开眼，恍若上下眼皮被粘在一起似的。她感觉自己像泡在水里，亦像是泡在泡泡里，那感觉像是回到了胚胎，在母亲的身体里生长睡眠，可以汲取最安心也最充分的营养。
她渐渐地不再挣扎着睁眼，而是安心闭着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她脑海里是梦幻而温暖的场景，山野是粉红色的，流水像一条宝蓝的缎带，从她脚边穿过，水流是温热的，拂过面颊的风也是暖的。
她感觉自己也化成了一阵风，自在地在天地间畅游。
她从未如此自由过。
直到，她慢慢又从天际回到地面，看到树下漂浮着一个纤瘦的身体。
那是沉睡的她自己。
白若生睫毛一颤，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她的大脑短暂空白了一下，而后便开始接受从眼球中传递回来的信息。
她看到自己就置身于梦中的场景。
这里的天不是清冷的蓝，而是温暖的粉调。远方也是粉紫色的山野，温柔的暮色像一片薄纱笼罩下来，她眼中的一切都有些朦胧。
白若生试着动了动身体，发觉自己像是被水托着，全然感觉不到一点压力。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看到自己被一团透明流体支撑着，漂浮在空中。
而记忆里她所有受过的伤痛，此刻已不复存在。
“你醒了？”
一个温柔又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若生回过头，便看到萧闻野——
不，是一个和萧闻野长相极为相似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羽毛般轻盈的白纱衣，微笑着从梧桐树下走过来。
白若生看着他，呆呆地点了下头。
她看到在那棵梧桐树后边，是一座木制的二层小楼，再往后，就是大片大片粉色的云朵。
“请问，这是哪儿？”白若生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嘶哑。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回想之前的事情。
“若是说得好听一些，便算是一片隐于世的仙境吧。”男人走到她身边，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垫在白若生身下的透明流体便消失了。
白若生像是被风托着，慢慢直立站到了地上。
“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仙境？”白若生扫视一圈，觉得这里的确像一片仙境。
她复而看向面前英俊清逸的男人，问道：“那您又是？”
“我啊，”男人笑了笑，“一介散仙。”
听着这“散仙”二字，白若生看着男人与萧闻野极为相似的眉眼，不禁问道：“您不会就是青冥宗祖上那位成仙的人吧？”
男人顿了一下，不置可否，随后嘴角漾开更深沉的笑意：“青冥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真的是您啊！”
头一次见真神仙，白若生惊奇地瞪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萧沐黎，想看看神仙究竟与他们这些凡人有何不同。
可她看来看去，也只觉得这就像一个温柔版的萧闻野，没觉出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想着萧闻野，白若生这也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想要找他：“对了，您有没有见和我一起的男人？他是您的后代，他叫萧闻野。”
萧沐黎颔首：“跟我来。”
白若生跟着萧沐黎去了后面的木屋，见萧闻野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衣服也更换过了，可整个人和她之前见到的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并无不同。
“萧闻野！”白若生紧张地扑上去，想要唤醒他，可他一如之前，双眸紧闭，脸色透着死气的苍白，似乎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仙人！”白若生便回过头去，向萧沐黎投去求救的目光，“求您救救他！”
萧沐黎沉敛地看着萧闻野，缓缓开口：“我不能救他。”
“为什么？”白若生匪夷所思地皱紧了眉头，“您不是还救了我吗？”
萧沐黎：“因为你不是玄冥大陆的人。”
白若生：“可是这有什么不一样？”
萧沐黎注视着萧闻野，眼神中有一种无情的悲悯：“我不能干扰玄冥大陆中人的命运，否则将会有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但是既然我们能到您这里来，就说明他的命运就是要被您救的。”白若生想尽办法说服他，“那这便算不得干扰。”
对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萧沐黎扬了扬嘴角，道：“你们能进来这里，完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他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所以即便现在他进来了，我也不能插手。”
白若生注视着眼前这个神邸，此刻方才觉察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善良与无情，是可以同时在他身上出现的。
他可以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也会因为所谓守则，对自己后人的性命袖手旁观。
“所以即便他现在会死在这里，你也会见死不救？”白若生坐在床边，仰头看着萧沐黎，眼神分外灼热。
萧沐黎不经意垂下了眼眸，似是怕被这样的火焰灼伤。
他点头：“是。”
在一派温暖如春的气氛里，白若生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寒冷。
恍若撕去了春天的伪装，看到了内里真实的寒冬。
她莫名笑了，想着玄冥大陆各人各派为修仙费尽心机，视神仙为偶像、为毕生追求，不知他们看到真神仙这副绝情模样，会作何感想？
“玄冥大陆人人都视修仙为正道，视修魔为歪门邪道，可如今见到了真神仙，我才理解萧闻野当初为何甘愿堕魔。”
白若生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直直看着他：“若修仙的终点是要变得冷漠无情，以高人一等的态度藐视众生，那倒不如做个听从自己内心的邪魔，这样最起码活得真实。”
她说完，便回过身，想要将萧闻野扶起来，离开这个所谓的仙境。
萧沐黎一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温声劝告道：“他注定是要死的，让一切停在这里，不是更好吗？”
白若生动作一顿，萧沐黎放下手，继续道：“放下你心中的妄念，你便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如此这般纠缠下去，你只会陷入更深的痛楚。”
白若生握紧了搭在萧闻野肩膀的手，决绝道：“我不要什么自由，我只要他。”
她用力将萧闻野扶起来，想要架着他离开，可此刻他完全没有一丝意识，他们二人的身形又相差悬殊，还没迈出一步，白若生就险些摔倒。
萧沐黎急忙扶住了她。
白若生稳了稳身子，便挣脱了他。
“谢谢你救了我，我真心感谢你。虽然人都是会死的，但我不相信他的命运就停在这里。如果你不愿意救他，那我就去找别人，茫茫大陆，总会有人知道怎么救他。”
说完，白若生便重新握紧了萧闻野的手臂，想把他背起来。
可她一米六出头的单薄身躯，要背起这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实在勉强。
她弓着身子，俯身去够萧闻野的膝弯，可萧闻野的身体却直接滑了下去，她便只好一膝盖跪到地上，狼狈地去扶他的上半身。
折腾了几次，萧沐黎终是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拍开白若生，把萧闻野重新扶回床上躺好。
“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救他，那么谁救都是一样的，我看不必远行了，就由我来救他吧。”
扶完萧闻野，萧沐黎又把白若生从地上搀了起来。
“你说真的？”白若生眼里迸现出惊喜的光芒。
“嗯。”萧沐黎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白若生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萧沐黎无奈地笑笑，抽出了手：“行了，你出去吧。”
白若生看看他，又转头看看萧闻野，意识到他是要开始救人了，便连连点头，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白若生浑身的力气像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了下来。
她看着满目梦幻的景色，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又有眼泪滑下来。
她边哭边笑地看完了一整场日落，房间门才总算被人打开。
白若生险些仰倒，忙撑着地爬起来，满怀希冀地看向萧沐黎。
“他身体亏空太厉害了，摄魂散又难以清除。”
白若生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我已经尽力帮他恢复了经络，最大程度地清了余毒，往后多加休息还是能恢复的。”萧沐黎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白若生方才重新绽开一抹微笑，匆匆道了谢谢之后，就快步跑进房间。
“萧闻野！萧闻野！”她轻轻摇晃着萧闻野的身体，急不可耐地想要和他说说话，一滴又一滴眼泪格外滚烫地砸到了他的面颊。
萧闻野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