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白秋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如墨的河流，她的半个身体浸泡在河水之中，脚下似乎捆着千斤铁石，不断拽着她往下沉，但是她的灵魂却脱离了□□，一直往上漂浮，灵魂一点点地抽离出身体，与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她体内五脏六腑的剧痛，以及大脑中痛不欲生的感受，也似乎因为这种混沌的状态而有所减轻。
她心想：要不就这样吧，彻底放弃吧。
但是，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萧奕的身影。
他脸上充斥焦急的神色，似乎在张嘴对她说什么。
她冲他微微一笑。
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有一团干涩松散的棉花塞在了喉咙里面。
渐渐地，她看清了周围的场景。
她还在原来的房间。
她此刻正躺在萧奕的怀中，而家主和管家正冷冷地观望着这边。
萧奕看见白秋逐渐清醒，眼前一亮：“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白秋无力地摇摇头。
“师姐别怕，我现在就带你走！”萧奕斩钉截铁地说道。
令人奇怪的是，唐家家主和管家纹丝不动，就这样漠然地看着他们离开。
就在萧奕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一道暗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真的要走吗？”周珏问道。
“当你走出这扇门，你就彻底背弃了你体内流淌的皇室血脉，抛弃了无数为你赴汤蹈火的忠臣良将。难道你忍心辜负你父皇与母后的殷殷厚望？难道你忘了你这些年国破家亡的巨大苦楚？太子殿下，何至于此！”周珏字字泣血地说道。
白秋的目光如寒潭沉雪，看向萧奕澹澹殷切的眼神。
一冷一热，在半空中糅合，白秋的目光逐渐融化。
萧奕依旧美得雌雄莫辨，唇红齿白宛如山涧的红衣仙子，可是他脸上以往的戾气与顽劣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专注与担忧的神情。
“师姐，你相信我吗？”
相信他可以坚守本心，不会被周珏说服吗？
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白秋的脑海中。
她的面容逐渐柔和下来，美得如同笼罩着一层皎洁的月光，温声对他说道：“我相信你。”
萧奕松了口气，含笑望着白秋的眼睛：“师姐……”
周珏忽然冷冷地看向唐辞嬅，唐辞嬅瑟缩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
“辛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唐辞嬅脸上浮现出一丝幽怨，不知是在做戏，还是内心真实感受，“我的父亲是忠武侯，我的姑姑是旭国皇后，也就是奕哥哥的母后。我既是奕哥哥的表妹，也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小时候，奕哥哥待我极好，他乖巧懂事，处处为别人着想，跟他的父亲和祖父截然相反，他是天生的仁君。那时，我有口吃的毛病，奕哥哥会一直鼓励我，帮我赶走那些嘲笑我的人，为了博我一笑，他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宝物捧到我的面前。如果旭国没有灭亡，我和奕哥哥早就成亲了，我们本应是天生一对的眷侣，但现在，我们的幸福全部都被毁掉了。”
“是你们圣渊阁，以及择沐景，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唐辞嬅将萧奕在解铃大会上赢得的手镯摘了下来，目光充满了依恋：“他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我的影子，所以哪怕没有认出我，还是在看到我哭泣的时候，将这个手镯送给了我。你不知道的是，跟我在一起时，他是温柔体贴的翩翩公子，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跟平时截然相反。辛姑娘，有缘的两个人并不会因为漫长的分离而产生隔阂，只要你离开他的身边，我们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而且，只有待在我身边，他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萧奕冷漠地看着唐辞嬅：“是这样吗？”
唐辞嬅的口才的确了得，说得白秋都有些感动于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但是，萧奕和她在一起真的能成为更好的自己吗？
白秋在内心深处十分确信，萧奕该是无拘无束的，不应该困囿于冰冷的皇位。所以她嘲讽一笑道：“我不在乎萧奕是不是乖张偏戾，我也从未想过要改变他。如果他和你在一起，真的能够变得更好，我也不会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怎么选是他自己的事情，这是他的自由。”
萧奕勾了勾嘴角：“师姐说得对，这是我的自由。”
萧奕扶着白秋离开房间。
这时，周珏再次开口道：“太子殿下，你真正了解过她吗？你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恶吗？”
萧奕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白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会在今天，彻彻底底地丧失一切，被周珏完全摧毁人生。
她想让周珏闭嘴，但心底似乎有另一道声音，流露出兴奋的语气，对她说道：“说吧，就让他说吧，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啊。”
周珏一步步走到白秋面前，用最犀利的眼神，最刻薄的语言，撕毁她的层层伪装。
“世间之人，有的恶毒，有的狡诈，有的贪婪，有的善妒，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圣人，也不可能有百无一是的恶人。但她呢，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残害无辜百姓，引发战火，是为残忍恶毒；工于心计，争权夺利，为了在圣渊阁向上爬，谄媚阁主，陷害对手，是为贪婪；伪装成不谙世事的人，接近旭国肱骨大臣，口蜜腹剑，散播旭国皇子乃是七杀星转世和旭国气数已尽的谣言，是为狡诈。”
“你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曾经伤害过你的师父——南宫芜。”
白秋张开嘴巴，无声地说道：“不要……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周珏宛如厉鬼索命的声音依然响彻耳畔。
“她爱着自己的阁主公子枢，但公子枢的心上人是南宫芜。她为此嫉妒南宫芜，派人屠灭了南宫芜满门。对了，你觉得她现在的性格是不是冷清中带着遗世独立的仙气？其实，她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她自己原来的性格并非如此，恐怕是她爱而不得，所以在失忆之后对自己催眠，模仿了南宫芜曾经的性格，以为自己变成这样，就会从一个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转而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如今看来，她似乎是成功了，至少你爱上了她。但是，你爱的真的是她吗？”
周珏最后一段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秋颤颤巍巍地扶住门框，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曾经的她……竟然把南宫芜害得那么惨……
可是南宫芜还是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她……
南宫芜那样高洁……她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南宫芜啊……
怎么可以……
南宫芜的高尚，衬得她愈发卑劣……
连她都觉得自己恶心得要死……
她能感觉到，当她的意志增强时，体内牵丝蛊的威力就会下降。
当她的意志减弱时，牵丝蛊的威力就会增强。
当她彻底意志崩溃的那天，可能就会完全沦为一个傀儡。
“当傀儡也好，你如此庸俗贪婪，就像一个稻草人，外面套了一层华丽的外壳，但终究不是真正的你。”
她身体里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她即将被牵丝蛊完全吞噬时，萧奕忽然摇晃着她的身体。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了他明澈璀璨的双眸，里面是缠绵的温柔与不尽的爱慕。
萧奕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告诉她这是真的。
白秋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萧奕情深，务必断情。”她似乎隐隐明白了南宫芜这番话的含义。
看似最桀骜不驯的人，竟然有着一双最透澈无垢的眼睛。
周珏火冒三丈，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萧奕的背影，整张俊脸陷入扭曲。
“太子殿下，本以为你是旭国最后的希望，没想到，你其实是一个耽于情爱的废物，与其让你一点点摧毁我们对旭国的信仰，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你。我会带着南巫之人，带着太一教，扶持南宫芜登基，重建昔日辉煌与繁荣的旭国。”
周珏话语刚落，周围就出现了许多戴着青铜面具的杀手。
萧奕僵硬地转身：“师父……师父落到你手中了吗？”
周珏冷哼了一声：“她无依无靠，除了太一教，还能去哪里。”
萧奕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太一教本来是为你而创，但现在彻底不属于你了！”周珏睫毛颤抖，合上了满眼的悲怆与失望，对着太一教教徒挥了挥手。
萧奕咬牙切齿地盯着周珏。
刚打算出剑，他的身影却摇晃了一下，本就失去了所有血色的面庞，一瞬间的扭曲，冷汗滑落在地。
白秋惊慌地扶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萧奕摇摇头，露出一抹浅笑：“我没事~”
唐辞嬅忽然哽咽着开口道：“辛姑娘，他中了师父的蛊毒，如果强行运功，又没有解药的话，一定会在一炷香之内毒发身亡。”
“师姐，别信他们的鬼话，我一定能带着你离开，然后救出师父。”萧奕似乎看起来毫无异样，可握剑的右手却不断颤抖。
萧奕提着剑冲进了人群之中。
他刚欲施展七剑招式，忽然捂住胸膛，跌倒在地，只能用剑身支撑着身体。
白秋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萧奕再次站起……
身形不稳……
招式一偏……
身上被敌人砍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如此周而复始。
白秋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捂着脸颤抖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的脑海中传来一道道蛊惑的声音。
“——我要救他，救南宫芜！”
“——是你自己一直在逃避，甘愿成为一个弱者。只要你看清自己的内心，就可以救他们。”
周珏一定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秋。
她单薄的身形跪在雨中，肩膀颤抖着，就像是在狂风下摇摇欲坠的小树。
不知过了多久，周珏看见她缓缓放下了手，露出一张凄美而瘦削的脸。
她的瞳仁漆黑一片，看着有些空洞失神。
她没有再颤抖了，而是非常沉稳地站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势，是来自绝世高手的强大而可怕的气息。
打斗的人全部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她。
白秋还是那个白秋，只是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
她现在，就像是另一个周珏，从最黑最深的地狱，走出来的嗜血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