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漆黑的房间里,阵阵冗长的热气经过我的气管,沿着咽喉慢慢呼出体外,默数四秒之后,新的空气再次充斥进入我的肺部,我似乎可以清晰感觉到它们中有部分融入进我的血液,又从我的血液中带出我对我有害的物质,再次回归这块漆黑的小天地里。
四七八呼吸法。
而这套被很多人推崇的快速入眠呼吸法,却在我的身上屡屡碰壁,尽管我今天已经十分疲惫。
今天早晨十点四十五分,一个男孩在莲城商业街天锦大厦顶楼坠楼身亡,正好砸在一个短视频公司准备摆拍的摄影机上,导致机器和三脚架顷刻间变成了一堆废铁。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唏嘘声,稚童的哭嚷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生动形象地演奏了一场精彩的交响曲,直到黄色的隔离带和白色的大褂终于将这具散乱的零件收集带走,天景大厦的门口依旧传来阵阵的议论声。
不少围观的人群,或多或少都拍下了一些珍贵的视频或照片,为他们原本该平庸的一天,带来丝丝流量的追捧。感慨者有之,惋惜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议论者比比皆是,直到那位死者父亲的哭嚎声渐渐沙哑,人们才依稀得知一些这场悲剧的秘辛。
张聪聪,男,十九岁,莲城生人,就读于莲城市第一实验中学。因父母管教十分严厉,自初中起便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其主要表现为行走时必须沿着直线前进。在经历一次颅脑前置层立体定向手术后,张聪聪便在医生的推荐下,来到天景大厦十二层庄磊的心理诊所进行恢复治疗。
十点三十分,其父亲张景带着张聪聪在离开天景大厦的途中,意外发现张聪聪在人群中消失,随即展开寻找。根据监控,警方发现视频中的张聪聪一反常态,通过电梯抵达天景大厦顶层,并翻越护栏,从天台坠楼身亡。
看完视频后,张景依旧不肯相信这是张聪聪,毕竟知子莫如父,张聪聪虽然患有强迫症,但他从没有过自杀倾向,更何况因为他的病情,张聪聪从来都只走直线,就连转弯,都必须是九十度。而监控视频中的张聪聪,几乎与常人无异。
作为当事人,我和庄磊以及诊所里的医务人员,都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警察局。
接待我的,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中年警察,好在警察局的待客室里,并没有禁止吸烟的规矩。那名名叫杨砚的警官,还从兜里拿出烟递给了我。
“不用这么拘谨,叫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杨砚将烟灰缸往我这边推了推,继续说道:“当时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没有客气,将已经燃烧成灰烬的烟灰弹入烟灰缸里,这才说道:“当时我正在庄医生的会诊室里,因为在临走时庄医生叫住了我,我回头看向他的时候,正好看见死者掉下去。”
“这样啊,这么说,你也是庄医生的病人?”
我点了点头,杨砚便继续问道:“你的事情我也有所了解,如果不是你,我们也抓不到那个逃犯。”
“只是碰巧罢了,您不用客气。”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死者在离开会诊室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呢?”
杨砚的眼神像鹰一般锐利,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想凭借这双眼睛,窥破我心中所有的秘密。
我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您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去那里。”
杨砚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失望,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在我看来,今天死者离开的时候,确实有些地方让我感到不对劲,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说来听听。”
杨砚眼神中的那丝失望顿时消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我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这才说道:“据我所知,强迫症患者只有病情在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进行手术。”
“这件事,和死者坠楼有关系吗?”
“您可能不知道,”我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使我坐着可以更舒服点:“关于这种手术,同样存在副作用,所以后期患者依旧需要接受心理诊疗。也就是说,死者也许,或完全没必要做这场手术。”
杨砚被我的话吸引了注意,就连手指间夹着的烟也不吸了。
“我没猜错的话,死者应该是个成绩十分优异的学生吧?而且,他似乎在读高三。”
杨砚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死者的镜片很厚,说明他长期会保持一种坐姿,我认为他是长期看书导致的近视,而且在就诊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看营养学方面的书。高三学生的家长对孩子的营养问题极为上心,杨警官,我说的没错吧?”
杨砚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些和你说的异常有什么关系呢?”
“您听说过转移强迫目标吗?”
“你的意思是?”杨砚渐渐眯起了眼睛,示意我说下去。
“我发现死者在离开的时候,依旧是沿着直线走路,但他的额头上却满是汗珠。要知道,即便病情还没有好转,也不见得他连最基本的走路都难以抉择。我个人认为,无论是来自家庭,或学校的压力,迫使他开始转移强迫的目标。”
“是有这种说法,某些强迫症患者,千方百计地想要攀登高处,且难以克制跳下去的想法。”
杨砚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即便有这种想法,患者也能够控制住的,为什么,,,”
我点了点头,说出了我们心底都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杨砚一惊,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对这个十分顽固的警察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
“如果是被推下去的,死者肯定是面部朝上,但是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面部朝下,所以自杀的可能更大。而且,我们并没有在天台找到第二个人的足迹。”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说嫌疑人是站在死者背后将他推下去的。”
杨砚拧成“川”字的眉头,已经告诉我他的内心正迎来一场惊涛骇浪。不过他额头前的川字又在下一刻抚平,说道:“你可能疏忽了一点,死者是赤着脚坠楼的。”
这一次,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在天台找到了死者的鞋子,它被整齐地摆放在天台的边缘,很多坠楼自杀的人,都会特别用心地整理好自己的穿着,或者将遗留的物品摆放整齐,从心理学上来讲,他们都追求死前的仪式感,这也是我们将死者判定为自杀的原因。”
思考了好一会儿,我依旧无法对死者的这一做法作出合理的解释。
杨砚整理好笔录,将它们推向我的面前:“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我默默地离开了警局,抵达路口的时候,我在此看见了今早那个大眼睛的女孩。
“嗨!”
女孩对我招了招手,我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兜里,但觉得不太礼貌,便又抽了回来。
“你准备回医院?”
在心底琢磨了许久,我还是只能想出这么一句蹩脚的说辞。女孩笑了笑,大眼睛弯成月牙,长长的睫毛,让她的一双眼睛变得更加好看。
“是啊,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有些心虚,连忙补充:“以后的一年,我可能经常要去复诊。”
“朱琦玉。”
说着,朱琦玉便伸出了手,我连忙跟她的手握了握:“江子凤。”
“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驶来,停在我们身边。车窗缓缓降落,我这才看见驾驶座上庄医生和煦的脸。
“琦玉,要一起回去吗?”
朱琦玉见是庄医生,便对我挥了挥手,上了庄医生的车。
而我则婉拒了庄医生的邀请,毕竟警察局离我的住址并没有多远。看着奥迪车渐渐消失的方向,我突然有种控制不住的杀意在血液里沸腾,这种无名的愤怒,又在下一刻瞬间蒸发。
“好巧啊,又见面了。”
杨砚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转身看去,只见他边提着行李,边向我走来。
我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这时要出远门吗?”
杨砚对我眨了眨眼,说道:“你不打算猜猜?”
我摇了摇头,继续看向奥迪车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搬家。”
杨砚挑了挑眉毛,问道:“这你也知道?”
“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几个警察在门口闲聊,说局里刑警大队的某个队长下个月要结婚了,难不成你打算结了婚还住在单位宿舍?”
杨砚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本来打算过两天才告诉你的。”
“这是好事!”
奥迪车早已在这段公路的尽头不见了踪影,我略有些失望。
“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杨砚放下了行礼,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刚要递给我,便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烟,说道:“朱琦玉,这个名字很耳熟。”
杨砚自顾自点燃烟吸了一口,语气有些严肃:“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
愤怒的杀意再次从我的心底涌起,我的左手微微颤抖,冷着脸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我是为你好。”
杨砚的话让我莫名想笑,笑他竟然也会对我这般说教。
“走了,今天下午还得去一趟案发现场。”
计程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杨砚将行礼放在后备箱,同我挥了挥手,我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那辆黄色的计程车,也同奥迪车消失在路口,愤怒的野火才渐渐在我的血液中熄灭。
2022年6月17日下午,三点二十一分,当我一拳接着一拳,将那名名叫高锐的逃犯打得奄奄一息,我心中的恨意才有所平息。他像一滩烂泥般堆在马路上,我的指节里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色,我坐在高锐的身上,听着他嘴里呢喃的求饶声,思绪却飘向距离七公里外的天景大厦,脑海里浮现出我的下一个目标,庄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