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长阳没有打不赢的官司
“长阳律师事务所?”张乙安在浴室里给殷天搓背, 她病房里5天没洗澡,都快馊了霉了,“怎么说呢, 老城有句话, 叫‘皮黑进长阳,白着出来’。”
老莫刷着牙,把新买的精油香氛递给张乙安,“那就是凶犯的澡堂子, ”她“噗噗”喷着牙膏沫,含含糊糊, “只要钱给够,能把一身罪洗得干干净净。”
她今晚拎包入住虹场路42号, 美名曰做殷天早睡早起不失眠的监督人。
实则是聊聊她侯哥的警队日常, 再瞧瞧万能的黑皮书究竟是什么模样。
瞥了眼洗澡的殷天, 真是瘦骨嶙峋。
肋骨根根清晰, 大有高于皮肉的架势, 都快脱相了。
老莫咂舌, 这身子当时究竟是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才能撑起三个人的平安。
殷天的长期失眠,成了张乙安的心病。
沈兰芳跟她推荐了陈忠堂,张乙安挂了号,这周末就带她去看中医。
“米和回来没联系你吗?”
“没。”殷天全身被精油裹得香喷喷, 正拿护发素捋头发, 一抓落发一大把, 张乙安看得直蹙眉。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挖过去的吗?”卫生间里开着浴霸,暖融融,老莫觉得舒服, 索性把马桶盖一压,翘着二郎腿坐上面唠,“他从耶鲁回来先在老昌盛干了一年,其中一次对垒直接把长阳的律师打得丢盔卸甲,那之后,他就被长阳高层给惦记上了,要人,老昌盛不给。狼吃肉狗吃屎,长阳直接把老昌盛压破产,底价收购。米和在长阳,手腕狠,心思细,长阳砸出一个团队协作他,所有条件全部满足,其中就包括一次性购付虹场路富华家园41号联排,所以他不是租户,他是业主。”
“我倒是好奇他这个无罪辩护准备怎么打。”殷天冲洗好了,张乙安用大浴巾给她裹得严严实实,“脑袋刚好,别再感冒了。”
“他现在还住这吗?”
“从港岛回来就搬回去了,还带了点礼物给我和你爸,昨儿我起夜往那边一看,灯火通明,好多人,来来往往。”
老莫癞兮兮给殷天递睡衣,“男人啊,情绪到了抱着你哭生哭死,扭脸就玩挺尸,跟个没事人一样,信息不发,电话不打,要不还是老话精辟,男人,”她抖了抖殷天的睡裤,“是这个,女人才是手足。”
张乙安疑忌,“什么哭生哭死,我怎么不知道。”
老莫大惊,“您不知道,妈呀,俩人抱一起啃啊,嗷嗷哭啊,哭得都快咽气了。”
张乙安瞠目看向殷天,殷天神色寡淡拿起吹风机,“你信啊?别听她满嘴放屁。”
凌晨2点02分,参星横斜。
愈是夜深愈是头脑清明,殷天绕开四仰八叉,鼾声如雷的老莫,下楼去厨房。
隔壁的41号果真如张乙安所说,华灯绽放。
七八个男男女女围拢在客厅,长桌上铺满了图纸材料,一沓堆一沓。
她还看见了两块白板,上面文字密麻。
殷天端着水杯立在窗前,于幽暗中静谧地看着他们。
多少年了,这栋房子终于重新展露出亮堂堂的生机,那些光芒金子般星星落落,八岁以前,她就是在这温情的长河里感受着生长的乐趣。
好怀念,好痴迷,她轻轻触着玻璃,勾勒着房屋的轮廓。
好鲜艳,好烦嚣,她画着画着,“咯咯”笑起来。
对面有个女职员发现了她,忙将窗帘一拉。光泽瞬间潜藏起来,温柔也熄灭了。
殷天的脸渐渐凉下来,眸子染了层霜。
她从睡衣兜里拿出了桑国巍的照片,轻轻贴在胸口,压声呢喃,“明天,明天批示就会下来,我一定把他绳之以法,巍子,你要是投胎了,就好好生活,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就把他送给你打牙祭。”
对面的窗帘又被拉开,米和出现在落地窗前,岑寂地看着她。
殷天把照片揣好,撕开袋子开始咀嚼面包,她吞咽的尤其慢,一双眼幽幽暗暗,直视着他。
谁也没动。
“巍子,”她吞了一大口奶油,依旧死盯着米和,“生日快乐。”
次日清晨,小雨婆娑。
张乙安不让殷天开车,指派老殷去送,抓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只要头晕,别死撑,立刻打报告,小妈去接你。”
老殷把车停在对街,殷天哼着歌跟“录口供”夫妻打招呼,阿珍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俩“三合一”,“殷警官,您真是个英雄!”
殷天被她夸得懵头转向,进了分局大楼,热烈地掌声差点将她掀出去。
两束鲜花塞进她胸前,无数双手在她眼前张牙舞爪,相互交叠,它们握住她掌心,拽住她手腕,抓住她小臂,一张张脸笑得热情又奔放。
顾大姐最夸张,扭着胯哭嗥着奔来,大掌劈向她干瘦的肩膀,直接把人窝进自己怀中。
花束瞬间瘪了,里脊从灌饼里挤压出来,殷天丧着脸,憋得喘不上气。
关键时刻,还是丁一远的咳嗽解救了她,“怎么样,能出勤吗?”
殷天挥臂一通挣扎,“能,我能!”
丁一远驾车,她坐副驾,侯琢坐后排,三人一头扎向西山外。
“诶你追人家,那人家一举一动你不得上心吗?”侯琢扒着殷天车背,“长阳最喜欢出幺蛾子,咱们之前抓一入室抢劫的,逮进来,放出去,逮进来,放出去,最后人干干净净。这次更过分,还开棺挖坟,要不你把羊咩咩摁着打一顿,让他投诚吧。”
丁一远看她一脸恍惚,笑着解释,“长阳的和律负责高烨的案子,他们今早驱车去了青松峡,青松峡是高灿老家,康子带信回来,说他们扛着锄头镰刀,掘地挖坟去了。”
“呵,“殷天嗤笑,“这是给老高家塞了多少钱,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我听说你在追和律啊,我跟他打过两次交道,这人很难缠的,看着温文尔雅,一肚子坏水,小心被他带沟里,你成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也得有这能耐!”
“有想过来二中队吗?”
“诶诶诶诶,”侯琢急了,“怎么还挖墙脚呢,”他从后一把搂住殷天肩膀,“别以为我们郭队躺医院,你们就能把我们殷哥拐走。”
“殷哥?” 殷天打掉他手,
侯琢亢奋地烫屁|股,一点不老实,“对!从今儿起,七中队全体同仁尊您一声‘殷哥’。”
山上浓雾漫漫,一条铁道延伸至尽头。
尽头黑黢黢,阴气腾腾。
丁一远摁下车窗,问一挑担的老翁。
老翁一回头,三人皆是一怔,那浑浊的老眼蒙了层白翳,几乎瞧不见眼珠子。
“老人家,这什么地方?”
“魁山岭啊。”
“那请问青松峡怎么走?”
“小姑娘,魁山岭东边嘛就是青松峡,青松峡的树嘛是娃娃树,小娃娃们埋里头,一到夜里,娃娃哭,树也哭,哇哇大哭。别怕别怕,唱唱摇篮曲,一唱,娃娃就笑喽。”
三人面面相觑。
只能沿着山路继续开,可这小路诡异,越开越窄,最后像是被铡刀切断,在泥泞和土堆中戛然而止。
只能下车行走,殷天想掏手机导航,没信号。
只能蹙眉识别路标,看看木牌,又看看幽黑无尽的浓雾。
丁一远和侯琢擦着她肩膀向前走,两人速度奇快,恨不得飞跑奔腾,一头扎进了白雾中。
殷天冲侯琢背影喊,“还有多远?”
浓雾中半天没响动。
殷天没来由地一慌,忙跟上去。
一棵棵树杈剐蹭着她,每个小树干都有吊牌。
上面写着名字——张梓娟、谢二宝、小丫头,大虎……
殷天有些畏怯,脚步提速,最后跑起来,越跑越怕,越怕越跑。
跑了很久,终于!
在水雾中看到两个身影立在前方,一动不动背对着她。
殷天不敢大喘,挪步往前探,“侯琢?丁队?”
突然她背后伸出一只手,大力拽住她,“干吗呢!一个劲儿往前冲,叫你你也不答,魔怔啦!”
殷天悚然回头,是气喘吁吁的侯琢和丁一远。
殷天只觉得全身寒毛卓立,狰狞回看,雾中已空无一物!
一道闷雷滚过。
天上黑云翻腾,瞬间蔓延而至,密集的雨柱随即砸落。
三人抱头蹿进一废弃隧道,一回头,隧道口已宛如水帘洞。
殷天此时有着强烈的惴惴不安,丁一远接收到她的情绪,把身上的薄羽绒脱了裹她身上,“山里凉。”
“我靠!”侯琢目瞪口呆指着隧道另一侧,那里滴雨未落,光华盎然。
以隧道中央为界,天空一半艳阳高照,一半暴雨倾盆,弥合得天衣无缝,玄妙诡谲。
殷天心一紧,“赶紧走!”
三人向着晴朗处奔走,可地上湿濡。
侯琢脚下一滑,向前栽倒,他抓住丁一远支撑自己,不想丁一远被他一带,身子猛地歪斜,撞到殷天后腰,殷天身子一仰,三人齐刷刷滚下山坡。
两人都知道殷天的脑震荡,侯琢搂着她,丁一远抱着他俩,又穿着一身黑。
远看就是一硕大的煤球滚得地动山摇。
也不知翻腾了多久,三人自一大石上弹射出去,齐齐栽进一片泥塘里。
愣怔地坐在水浆中半天没回过神。
烟尘散去,他们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土黄沟壑的脸,乌泱泱的一群村民正黑脸怒视着他们。
成片的坟穴土包在村民身后,纸钱花飞蝶舞。
“你们从山里来?”一个村长模样的谢顶男人匆匆走进,大动肝火地拍腿,“请神的日子,这是请神的日子啊,你们亵渎神明,山神驾到啊山神驾到,你们撞了山神的去路!带灾呦——!”
丁一远帮殷天擦面颊,殷天喝了一肚子泥水,正往外吐,侯琢拍她后背。
村长看三人毫无抱愧,骂咧咧就要动锄头。
丁一远从内兜掏出警官证一展,“嚷什么!警察!”
殷天耳尖,听到了远处讥讽的笑声,抬眼一望。
一辆黑色suv,昨夜拉窗帘的女人倚在车门上,她身侧站着米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丁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