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疯了的哈士奇
一方出泰拳, 横撞膝击肋。一方出马伽术,顶肘击喉。
两人撞做一团,又趔趄得迅速后退, 如临大敌,待看清楚对方样貌,皆是失惊满满。
“殷警官!怎么是你!”
“巧了不是!”
两人粗气大喘, 都挂着过于浮夸的笑脸。
阿广手心全是汗, 他看见最后一刻高烨收刀了,原地蹦了十几下高抬腿, 而后直冲殷天, 比了个没使力的招式, 仿佛在演绎一出“撞个满怀”。
可他不敢大意, 怕高烨袖中藏刀, 捅殷天肚腹, 他几乎都要扣动扳机了, 好在两人一撞就弹开, 殷天安然无恙。
阿成没好到哪儿去,亦是一阵后怕。
“我来找砑石, ”高烨看她茫然, 比划着解释,“就是一种鹅卵石, 用来碾压裱件的背面, 这样书画作品一展开才会很光滑密实。五金店的伙计给了我这是地址, 丁弄5排3栋,我兜半天了,都没找到,然后就听一脚步老跟着我, 我这不停下看看是谁?”
“嗐,这误会大了。我瞧一人影窜得快,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老觉得有人猫这墙角,这不就松了松筋骨,不好意思啊,没伤着吧?”
“没事,我劲儿也大了,您没事吧。诶,那……那人找着了吗?”
“没啊,呲溜一下没影了,现在的犯匪都厉害,能上天能遁地,就是苦了我们,得把天上的拽下来,海里的捞上来,好在我们死轴儿,又葛儿,还嘚儿,一个个死心眼,只要犯了事,都摁铁窗里蹲着。”
不屑的神色转瞬即逝,高烨谦逊颔首,“殷警官辛苦,淮江的治安真是靠你们,才一点点好起来。那不耽误您时间了,我还得接着找找。”
“去问问老人,菜市场商贩,这片的土著。不然干瞪眼,甲乙丙丁戊的,不好找。”
殷天笑着告别,转脸就阴涩,快得像戏法。
高烨也半斤八两。
米和心里矛来盾去,猫爪一样道道见血,他两眼巴望着,身子僵得像块冰。
窗户大开,狂风飒飒,他被浮土吹迷了眼,死劲揉,终于盼到一抹深红从巷中翩然而出。
他几乎喜极而泣,可一颗心还是提溜得老高,“看车!”他喊。
殷天面无表情时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劲儿,让他放心不下,恨不得事事亲为。
他自己都没发现,座位的漆皮被他抓损,他的腰腹因长时间用力扭结而疼得无法动弹。
高烨隐在巷口,森然地看着殷天进了五金店,这是在证实他言辞的准确性。
他目光寻寻觅觅,跟随着殷天上了小mini,车里好像还有个人,背对着,他掏出纸,记下了车牌。
终于安然归来。
米和盯着她,只觉得看不够,盯着她开门,盯着她从自己手中收了餐盒,盯着她扔垃圾,盯着她看自己,盯着她坐上主驾发动车子。
“高烨记了牌号。”耳中传来阿成声音。
米和置若罔闻,手掌轻贴在主驾的椅背上,“小天。”
“嗯?”
“面咸了。”
殷天撇嘴不答腔。
米和见她默默,继而奋进,“谢谢。”
“客气。”
他用纤长手指在椅背画圈,“谢谢。”
“客气。”
“谢谢。”
“客气!”
两人开始了拉锯。
“谢谢。”
“你有完没完?”
“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
殷天点烟,不小心熏了眼睛,半眯着后视镜,看他一眼,“不然呢,埋了吗?”
“小天。”
“嗯?”
“少抽点。”
“嗯。”殷天打开车窗散味,
“小天。”
“嗯?”她压火。
“谢谢你回来……”他喃喃,可天上闷雷一滚一炸,她半个字都没听清。
“大点声,祖宗!”
“小天!”他极其配合
“干什么!”她忍无可忍。
“你亲我了!”
“对!亲你怎么了!”
两人开始在车里吼叫,纵使没了雷,也不减音量,跟俩捶胸的猩猩在山头对唱似的。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你要——”
“——你要再搁这废话,滚蛋!听得懂吗!滚蛋!给老子滚回去——!”
两人喊得面红耳赤,幽怨可怖的手机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殷天明显还有嚷完,最后几个字卡在嗓子眼,呛得她直咳。
米和在后排摇头晃脑,傻子般笑得花枝乱颤。
他就是想听她声音,哪有人骂人这么好听的,像黄鹂鸣翠柳。
电话是侯琢打的,估计是张美霖的案子,殷天摁了车载功放,粗声粗气,哑嗓接听。
“嚯,怎么了这是,感冒了?”
“没事,怎么了?
“张美霖监控有线索,咱长河家园碰,还是局里碰?”
“局里,你等我20分钟。”
殷天在路口掉头,“我回一趟局里,然后咱再回去。”
米和憨头憨脑,“都听你的。”
怕他再废话连篇,殷天赶忙摁了cd,朴实率真的乡野民谣娓娓而来。
她真是低估了对方的战斗力,全然没料到,米和孜孜不倦,喊了一路的话。殷天觉得他疯了,像只癫狂的哈士奇,如果不是因为有椅背隔着,他甚至能伸舌舔死她。
深恶痛绝,忍无可忍!
殷天在淮阳分局的路口停车,暴躁地甩开后门,爬进去攥他衣领,掐紧他面颊,“能不能他妈闭嘴,能不能好好坐车!”
米和打了个嗝,眉眼弯弯地想抱她,短发茬来回蹭她锁骨,像是撒娇,像是委屈。
痒得殷天直缩脖子,赶紧向后退,退猛了,脑袋磕车顶上,疼得闷哼。
米和鼓起嘴要给她呼呼,被殷天的大掌扇了回去。
她捂着头忿恨地进了分局,侯琢就在一层大厅,见她来了,把手机一递。
视频里是楼道的垃圾桶,一只素手发狠地拆解着零食。
一小袋一小袋进口饼干被张美霖捏得稀碎,大力掷向黑洞般的大桶。
她速度越来越快,披头散发地跟自己较劲,情绪一次次积压。
她突然拿起玩具车长礼盒狠戾地砸向垃圾桶边沿,一下复一下。
纸盒破裂,塑料破裂,车体破裂,一地的狼藉。
张美霖面无表情的脸撑不起过重的悲伤,眼眶里晃着泪水,抖着下颚。
装鲈鱼的袋子从手中脱落拍到地上,鱼儿翻跳着,口和鳃垂死地一张一翕。
最后她双膝不支,发颤得厉害,缓缓闭眼靠墙,垂着眼皮,透着怠倦与无望。
监控里的内容震慑人心,那种发狠来自于无尽绝望的煎熬。
殷天连看了两遍,一时怔忪,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呢喃,“她扔的什么?”殷天将进度条往回拉,放大图像。
侯琢凑过来研究,“像是车模。”
“红色大型车模,消防车啊?”殷天在网站搜寻,果然,找到了一致的包装。
侯琢咂摸,“又是零食又是车模,全砸了,她是不是厌恶教学的孩子?”
殷天再看视频,张美玲通身悲戚,靠着墙,将头大力地向后撞去。
机械地一下复一下,像是有鬼拽着她头发磕墙,让人毛骨悚然。
“有没有走访过校区和她住宅周边的心理咨询室,或是医院的心理科。”
“不止是咨询室,”郭锡枰拿着材料过来,“对消防车这么失态,长时间不动炉灶,怕火,大姨的口供她半夜把自己泡水里哭,饭桌上的碗插着三根烟,能想到什么?”
侯琢抓耳挠腮,“一次火警,消防员救了她,没救她男朋友。”
殷天摇头凝思,“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跟郭锡枰异口同声,“消防员就是她男朋友,没能从火里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插烟的?”
“三个月前。”
“调三个月前牺牲的消防队员和火灾罹难人员,咱两条路走。”
等殷天回到车内,已经21点。米和用卫衣帽子枕着,靠窗睡着了。
还是安静让人心悦,殷天看了良久。
米和睡不安稳,似是感受到探究的目光,眨动眸子悠悠转醒,看到殷天有些惊喜,奶声奶气地,“你回来了。”
殷天哼声,“嗯。”
“我饿了,还想上厕所。”
“憋得住吗?”殷天翻出个空水瓶给他。
米和哀怨接住,瞪着瓶口,“瞧不起谁呢。”
“那再憋会,回去上。”
闪电劈了半边天,折腾了多时,暴雨还是翻腾下来,雨幕一样倾泻。
寒气一浪浪,路灯稀微。
牛油果小mini简直就是个和煦温柔的避难所,殷天这次不敢再造次。
慢吞吞的龟速驰行,小舟一般载着两人安然归家。
老殷和张乙安打着伞,在41号联排门口等他们。
等车到了,老殷指挥,“往前,往前停,停咱家,”他示意殷天开车窗,探头看米和状况,“我和你小妈想了想,小和一个人住,腿瘸着不方便,反正咱家也有客房,过来住还能相互照应。”
老殷朝她挤眉弄眼,殷天明白了,“你自己定,住我们家,还是住你自己家。”
米和朝老殷谄媚地笑,“那就麻烦殷叔和张姨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搬,木地板湿漉漉几滩水。
米和踉跄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搂紧殷天,像是失而复得,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
“就一会,就抱一会,”他将脸埋进她发间,拼命吸嗅。
袅袅檀香,撞钟的深山古刹,鎏金铜瓦,披衣的菩萨慈眉善目,说观世自在。
他的心绪这才安宁,傍晚的跟踪,他是真怕,怕她浑身窟窿,横死在长巷,那他又会被投入苦海,茫茫生死,劫难无涯。
张乙安和老殷对视一眼,她没张嘴,声音从牙缝往外呲,“真谈了?”
老殷嗤鼻,“年轻人你管哩,俩都爱演,演去呗。”
邻里老谢家养了只德牧,每晚9点45分必出门排泄。
经过42号院,看大伞下,一男人搂抱着殷天,二老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呦,喜事将近啊!”
老殷大嗓门一通嚷,“近了近了,下个月就结!”
殷天炸毛,米和低沉沉地笑。
米和手机一震,他箍着殷天看信息。
是高烨发来的:谢谢提醒。
米和下巴摩挲着她长发,回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他向上移信息,上一条是傍晚发的,“别动刀,她是警察,动了费事,不好收尾。”
米和截图上传,随后删除。
他这才放开殷天,额头贴额头,双掌抚弄着她面颊,“你听好小天,桑国巍和胡志鑫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们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的眼睛,要学会看见我,只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