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看在那份攥在手心的墨宝份上,我没有和顾叙计较。
结果那一副墨宝最终也没成,这字好坏虽重要,更重要的印章,而且除此之外,还得有含山斋戒山人的花押佐证。
所以,我最终拿回去辛辛苦苦裁剪好又装裱好的字帖都成了废品,那小书斋的老板瞧了我一会说愿意看在我辛苦跑一趟的份上一幅字给十文钱。
呸,我这装裱还花了二十文钱呢。
我懊恼捧着字帖走在回去的路上,结果在路上竟遇见了那小举人。
真是巧了。
小举人彬彬有礼,见了我行礼之后说起那日夜宴他并非有意提前离开,只是突然有事,还请我再向小侯爷告情。
小侯爷哪里会生他的气。
我微笑向他如此一二应付,小举人又抬头看我一会,说我阿娘身体不好,让我稍微体谅苏娘子一二,更说阿娘这两日念起我的名字便要流泪。
我自然知道,我母亲是为谁哭,再无谈兴,只敷衍一二,推拒了小举人请茶的好意。
小举人踌躇一二,忽的上前走了两步,向我低声道:“阿姐,不管府中出了何事,或者是阿语有什么难处,我都会如约履约,小可唯一所憾,便是现在能力有限,不能替苏家纾解一二。”
他眼神灼灼,那几乎是将要心中所想明说了,春闱将至,他现在需要助力。
这样直白而又诚恳的企图心啊。可惜我无能为力。我移开了目光。
“还有三日便是考试之日,林公子还是早些回府调整吧。”
正好被支开的含香买了香料回来,见过了小举人后,我便趁机和他道别,一同向前走去。
含香走了两步,欲言又止:“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好话就讲。”
含香闭上了嘴。
我将手里的一袋子小卷轴给她拿着,刚刚好罢的身子明显不如之前敏捷。扮演一个人久了,难免就容易染上对方的气息。
“你说吧。”我顿了顿道。
含香立刻道:“其实小姐为自身计,其实帮一帮小林公子也是应当的。”
我笑:“我帮他考试么?”
含香道:“我听万松说,每年春闱,翰林院首长必定为考官,虽无实权,但名贵清华,更为曾经的天子之师,若是能得到他的首肯,小林公子的出身就算差了些,至少也不会有阻碍。”
这一番话可不是她能想出来的,我明知故问:“可我又不认识翰林院首长。”
含香便更进一步道:“奴婢听说,小侯爷也曾是科考进士出身,曾暂任翰林院检讨,也是现任翰林院首长的弟子……”
我看向含香,脸上再无笑意:“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含香微微一愣,知道自己说得太多,讪讪了一下:“奴婢这也是为小姐考虑。”
我回过头,那身后的小举人还站在原地,看见我回头,他微微颔首。
我转头再问含香:“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含香面色一白:“小姐。奴婢没有。”
“还有不过三日就要春闱,他却有时间在这里和我偶遇,时间地点卡得正好。含香,你觉得我现在是脑子坏了吗?”
含香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看她那样,不由哼了一声:“不管你拿了多少,既是用我做筏子,当分我一半。”只是带一句话,成或不成便由不得我,只看这小侯爷对这小举人到底几分真心罢了。
用这一半钱填补了亏空,我心里舒服了很多。
本来身体也没好全,这偷偷出来一趟,走了这些路也觉得乏得很,回去用过午膳,又见顾叙不在,我便命人搬了贵妃榻在新置的小书房旁边那棵石榴花下,躺下午憩。
最爱这将热未暑的初夏,午后的阳光晒在地上,暖暖的,冰凉的水和穿过树梢的风,薄薄的衣衫被风在树梢吹得鼓起来。
我沉沉睡去。
顾叙那只橘猫也跑了来,在我脚下瘫成一块布。
不知睡了多久,忽模模糊糊听见顾叙的声音。
我用袖子盖住脸,继续睡。
却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顾兄还准备继续抱恙等下去吗?从王御医那边传出的消息,天子的情况并不见好……现在太子未立,三皇子和五皇子是最热的人选,若是迟了,只怕轮不到首功,甚至连靠前的位置——”
顾叙缓缓道:“陛下刚刚不惑之年,身体一向康健。只怕此番所想是过虑了。”
那人又道:“我父亲既是翰林院首长,又曾教习五皇子,早已被视作五皇子一党,而顾兄又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若是顾家要避,恐怕是避无可避啊。”
顾叙又长叹一口气,道:“家父诚侍天子,向来只管领兵不管朝政。顾家如今势弱,我的伤只怕难好,再难有所作为,卓兄的盛情,恐怕述之要辜负了。”
那人有些发急:“顾兄何必妄自菲薄。便是你当日舍身救助天子的这份恩义,便是一味极大助力——”
我再不敢听,此等议论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少不得要多许多风险。说不定还要被……咔嚓咔嚓。
我慢慢坐起来,头发落下的石榴花掉落在衣襟上也管不了,更顾不得再细细穿鞋,我拎起鞋子,只着袜子从贵妃榻起身,不敢走前面,绕到后面的窗边,扔下鞋子,翻身进了房间。
心却还在砰砰跳着。
没想到这顾叙的伤还牵扯了这么多。如此看来这小举人想要的路子是走不了了。
那拿的好处费还得退给他才是。
心痛,今日白折了这么多钱。
如此在榻上装睡了不知道多久,真的快迷糊过去,恍惚中听顾叙从插屏外碧纱橱旁转进来,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听他道:“别装了,起来罢。”
我又不是傻,起来干什么?我假装睡着,正准备发出一声小呼噜声。
“知道你没睡。”他说,“你不是说喜欢书法吗?起来练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书法了?
顾叙又道:“听说你将我的稿字一个个裁剪,又装裱起来。你有心向学,夫君岂可辜负。既见贤,当思齐。今日天气甚好,正适合练字。”
我正要找借口,就听得顾叙又道:“若是练好了,我便教你做一枚你想要的花押。”
我闻言一下翻身坐起来,动作太快,脑子血空了一格,晃了晃,待我坐稳,只看顾叙正坐在轮椅上,换了一身常服,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道:“专门做我的花押太麻烦。不如夫君先教我你的花押如何?要是能再顺便盖点章什么的就更配了。”
顾叙未置可否,伸手拈起榻边一瓣石榴花:“不困了?精神了?所以……刚刚的确是你偷听了?”
我拥住被子,缓缓假笑:“什么偷听这么难听。先不说我方才睡觉没听见什么,这你我本是夫妻,就是听见什么,妾身也一定站在夫君这边的不是?”
顾叙看了我一会,慢慢笑起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立刻趁热打铁加转移话题:“事不宜迟,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就开始练字吧。那,不如夫君在外稍等,我更衣就来。”
顾叙闻言挑了挑眉,见外般道:“既是你夫君,为何要在外等,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人真是——
行。都是自家姐妹一般。庙门前的石獅子——谁怕谁!
我看了他一眼,满脸心虚的样子,想看是不是,反正看了你也没有。你没有。
我开始缓缓解开衣带上的金鱼结,第一个,第二个,然后开始脱外面的中衣,果然还没等我开始脱下来外面的中衣,也没用薄被盖住他的头,他就战败转过头去,推着轮椅出去。
这投胎啊是天生的,混沌阴阳,非人力所求,我微微一笑,勾起嘴角。
等换好一件窄袖衣裳出来,顾叙已经准备好,还给我在他旁边弄了个小书桌,打算专门练字。
看来刚刚给他的刺-激着实不小。
我目瞪口呆看着那一沓字帖,厚厚的,各式各样,小举人那张古迹和这一箱子字帖比起来顿时就不够看了。
“以后就在这里好好练字。练好了就可学习花押。”
我看着那画缸还有那笔墨纸砚,顿时脑子疼。
“练多久?”我问。
顾叙看我一眼,大概看到我有点发慌,他开始暗暗发笑。
“练到好看为止。”
“……何为好看。”我又问。
“我说好看了,就好看。”
那怕是得练死人。我苦着脸,开始找理由:“我最近手疼。”
顾叙微微挑眉:“今天早膳夹菜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你手疼。”
果然早膳我夹了他看中的最后一块金丝饼,他记着呢。小肚鸡肠。
行吧,人在屋檐下。
练了几页纸,头昏脑痛,好不容易捱到晚膳时候,终于得了解脱。今晚大娘子听见我们一直在书房练字都甚为高兴,尤其是大娘子看着我目光温柔,格外亲切,然后回头立刻送来了足足三大箱上好的澄心堂纸,这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价值千金。好贵啊。
但用来这么练字写了,真是可惜。
一字一字,写得我心在滴血。
这要是换成钱,多好。
结果睡下前,为了“鼓励”我此番的决心,顾叙竟然又送来三箱上好的狼毫并三箱徽墨。
这……分明是要将我练废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