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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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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漉漉的我裹着披风跪在大娘子面前。

    天下谁家的孩子都是母亲的软肋,特别对于如此宠爱近乎于溺爱的大娘子而言,无论之前如何宽宥我,但今天我害得顾叙摔了又落水,就是戳了她的逆鳞。

    “都说苏家门庭虽小,祖上却也是出过郡守的,算得上世家分支一脉。怎的教出的女儿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大娘子伸手拍了一下扶手,难掩心痛和气恼,“他是你夫君,你竟然如此轻慢。述之的腿本就有伤,现在又沾水,若是风寒入邪得了痹症,那如何是好?更不要说,还被这样胡乱摔下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下去,竟哽咽了一下,伸手按住胸口。

    我听着她这么生气的吵我,奇怪的是心里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种诡异的无法言说的羡慕和的嫉妒,就像是每次看到娘亲给阿姐细心置办含笑嗔怪她怎么又躲懒一样。

    真好。被母亲像母鸡一样保护着,这种感觉想来一定很幸福吧。

    我幼时跟着师父出门之前,阿娘对我说出去化了劫,以后就是好好的一家人。但是还没有到时间,师父就病死了,我只能回家。

    回家那天,我身上没有信物,一声狼狈站在门口,门子不肯通传只胡乱轰我。我不好直接翻墙进去,只走远一点,用快破的鞋子踢两个石子玩儿,天色还很早,阴沉沉的云垂得很低,后来就下起了雨,雨水中有一辆马车由远而近缓缓而来,我抬起头,看着那精美的马车停下,看着婢女婆子殷勤侍奉撑伞,然后下来一个略微丰盈而又富贵的妇人,似乎像,似乎又不像,不,就是……我只看着那妇人。

    这时,牵马的小厮看到了我,大吃了一惊,惊叫道:“啊!小姐,您怎么在这……怎么这个样子——”

    我看着那小厮,笑了一笑,然后越过他看向后面那吃惊看着我的阿娘。

    阿娘看到了我,面色先白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头去看马车,马车里娇怯怯露出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阿……娘——阿姐。”我努力笑起来。

    阿娘的脸色瞬间更白了。

    开始回来的日子大家都不习惯。明明是一样的脸,偏偏阿娘阿爹对我的态度大相径庭。我那时候不明白,一度想要用我哄师父法子改变阿娘阿爹对我的态度,殷勤耍宝的事情委实做了不少,只可惜费尽心机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些事情后来再也不做了。

    没有去献没有学好规矩,好像对他们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不喜欢我,但也似乎不讨厌我。更多的时候,是无视。所以,总想有能被看到的情绪。

    而阿姐不同,她显然不喜欢我,想想也是,都是一样的脸,偏偏我能轻松利落翻墙,爬屋上树轻而易举,她却只能娇怯怯不能多行一步路,换成谁也不开心。

    但我叫她,她也不肯。

    有次我闷得心慌,偷偷顶着她的名号混出门,去逛了一场庙会,等我气喘吁吁回来后,被阿姐看个正着,她当即扑在阿娘怀里哭了一场,说若是我再如此,她以后也不必再做苏家的女儿了。

    本来我只需挨一场骂,因为阿姐一哭,我额外得了一场打,好些天不能出门,甚至还病了一场。病好以后,阿娘便严格限制了我的出行,甚至为了避免下人和护院弄混,将我和阿姐的衣衫从制式和质量都全部换了一套。

    阿娘更换了我身旁两个已被“收买”的婢女,重新安排了一个蠢蠢的小丫头叫做桃核的侍奉我。

    桃核只做一件事,就是看着我。

    这丫头心眼和鸡肠子一样直,我费了好些功夫也不能将她拐成自己人,只好暂时安定下来。

    又因为这丫头实在笨得要死,甚至自己在领取厨房的饭都会被克扣偷换。

    然后那日我就看见桃核的阿娘,一个小鼻子脸上带着麻子的妇人气咻咻闯进了厨房,一面指着那几个欺负桃核的厨娘骂骂咧咧,一面伸手直接就砸,她叫嚷着,拼着被大娘子打死,就让大家看看你这几个糟心的偷油婆怎么吃我孩儿的肉!她插着腰指着一个厨娘骂——是不是你,那天伸手推桃核的是不是你?

    我那时正躺在树枝丫上一面啃着半只从厨房顺从来的鸡,一面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这里,忽然觉得手里的鸡不香了,不知道一种什么样的奇怪感觉涌上胸口,明明没有吃得很多,却觉得胸口很胀,我跳下树,扯了扯裙子。

    在厨房外紧张观战的桃核看见我下来,呆了一下:“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从这里下来呢?我出来的时候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将那半个鸡塞到她手里:“我怕你阿娘吃亏,来助阵的。”

    桃核感动极了。

    我回过头去,看向厨房,那妇人个子算不得大,但战斗力实在彪悍,就像一只怒极的母鸡,哪里需要我帮忙。一种无法言说的羡慕和微微的嫉妒涌上心头,我又伸手扯回给了桃核的半只鸡的鸡腿。

    就是这种感觉。

    我正想得出神,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娘子又拍了一下桌子:“发什么呆?盈盈啊盈盈,你说你怎么如此莽撞——”

    我老老实实忏悔:“……当时我忘了。”

    见大娘子胸口又开始涨大,我忙再解释:“主要夫君素日精神极好,并不像是腿伤——”可不是精神好,欺负人起来如此上蹿下跳,一茬一茬的馊主意。

    大娘子闻言一呆,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忽的脸上一红,她咳嗽一声,开始端茶喝水。

    安静中,突然隔壁忽然传来顾叙阴寒的声音:“忘了?并不像是有腿伤?”我回头,只看星云推着换好了衣服的顾叙风度翩翩出来,这厮连头发都擦干了。

    还捧着暖手手壶呢。过分!

    我脸上的泥都还没干净呢,他倒是还慢悠悠换了衣服出来找茬。

    我便别过头不去看他。

    他偏偏故意要转到我面前来。

    我心里隐隐开始冒火,低下头去。

    顾叙道:“可我瞧着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苏小姐,藏得深啊,这力气可真不小。”

    我闻言一下抬起头,他看着我,刹那呆了一刻。我顺着他目光去擦了擦脸,果然还有泥。

    只看顾叙以拳触唇咳嗽了一声,再看我的样子居高临下:“怎么?不服?难道我说得不对?”

    我恼火看着他,本来要狡辩的“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又怎么样”。

    大娘子看我俩这般,反而开始打圆场:“盈盈,你别什么事都自己身上揽,母亲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其实不怪述之生气。你想述之他的腿受了伤,在莲池摔下去,你可也动手揪他了不是,这夫妻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寻常……”

    然后又向顾叙:“盈盈向来和善不过,哪里是你这样的人?你看你恼了一会也就罢了——”

    顾叙看我不服,只愈发火烧浇油,道:“她既然承认是故意的,那得接受惩罚。”

    我又不是吓大的。

    我问:“怎么惩罚?”

    顾叙慢条斯理道:“要么好好道歉,给我端茶倒水洗脚捶背一个月叫我原谅你并发誓以后不能再犯,要么就按家规罚跪祠……”

    我向来能屈能伸,说起道歉也是寻常习惯的事,但是这一刻看到顾叙拿乔的样子,我偏偏就是不想,一咬牙,为着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奇怪自尊,生生受了。

    “别要么了,罚就罚。”我一下站起来。

    苏家养成的习惯,女儿家一般不会动板子,通常都是跪祠堂。

    一套流程规矩我熟悉的很。我熟门熟路蹭蹭出了门,利落直奔祠堂拖了两个垫子就跪在地上。

    两眼一闭,谁也不理。

    当时出门倒是潇洒痛快。这跪了不过一会,我心里就有些暗悔这一时意气。这来的匆忙又没有换衣服,中午开始就没有怎么吃东西……

    嗐,早知好女不吃眼前亏,便是今日认个错,明天就归宁了。

    再一想,若是今日叫这顾叙蹬鼻子上脸,便是回去也心里不痛快。

    歉是不能道歉的。

    体温烘烤着湿润的衣服,在外面的斗篷裹着,奇异的半冷半热。

    我待要挪一挪,就听外面是含香在外面向跟来看守的星云说情。含香道:“容我进去给夫人送些吃食进去可好?素日小姐身子就弱,若是受了冻只怕要病。”

    这借口说得好。

    我正待要配合咳嗽一声。

    我今日这般,若是趁机“生了病”,明日回门岂不是正好名正言顺留在娘家养病?

    星云成功继承了顾叙的冷血无情,闻言不但没有担心反而道:“是夫人自己要如此。公子待她如此用心,她却掀翻公子的轮椅,还叫公子摔了个狗吃屎。你家小姐身子弱,难道我家公子身子就不弱吗?”

    听听,果真是近墨者黑,这不要脸的程度如出一辙。对我如此用心?用黑心吧。

    我脸颊那被他捏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痛。

    我苏得语哪里是这么容易屈服的人,只觉胸口热血一涌,我一甩头,挺直了脊背。

    “不用求他,蛇鼠一窝。”我道,“我好得很,还死不了。”

    “小姐——”含香的声音哽咽起来。

    “回去吧。”我打了个喷嚏,催促她快走,别在这里跟着受气。

    死是死不了,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

    午膳本来就几乎没有吃,到了现在几乎前胸贴后背了。

    我咽了口口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本能打败了我的自尊心,哎,马饿毛长,人饿胆肥,连打了两个喷嚏,听得外面隐隐有脚步声离开。我再悄悄回头一看,只看身后的祠堂的大门关着。我竖着耳朵再等了一会,便站起来,在蜡烛旁拢手烤了烤火,火光太小,无济于事,反而叫香蜡熏得眼睛要流泪。我果断放弃,将桌上的贡品边缘一样拿了一个,这糕点着实精美,只是放了一两天,有些发干,已经不错了,我小口小口吃着。

    不错,不错,好吃,好吃,唔,再有点热汤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后面吱呀一声。

    祠堂的门又被谁推开了。

    我忙将手里的糕点藏进袖中,闭上了嘴,挺直脊背,不敢再动。

    是谁?

    是偷偷溜进来的含香含笑?

    不会,她们胆子没这么大。

    那……是悦乐?

    不会,悦乐到底还是大娘子的眼线,我不过是个二手主子,犯不着为我犯戒。

    我正胡乱猜测。

    便听见了很慢车辙声。

    好吧。

    这车辙缓缓停在我面前,顾叙手从按着轮椅扶手,在我面前微微俯身,一派矜贵却已掩不住眉眼之间的做作,他看着我,貌似不经意问:“一个时辰了,想清楚了吗?”

    我别过头不说话。

    他面色微冷,再近一点:“怎么?现在话都不敢和我了?”

    我回头用眼神表达我的不悦。

    顾叙咦了一声,神色似乎缓和一点:“眼睛这么红,哭了?早知如此,何必……”

    “谁说我哭了?”我立刻说,这一说话,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那方才吃下的干干的糕点的碎屑和粉末都随着我的话喷了出来,而且好死不死正好喷在了顾叙的脸上。

    我:……

    顾叙:……

    “你竟敢偷吃祖宗的贡品?”

    “我没有。”我再道,一说话,口里的点心粉末再度喷出,我使劲咽了回去,狡辩道,“我拿之前磕了头说过了。算不得偷!”

    他呆呆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碎粉,过来一会,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闷闷的笑声在祠堂很低很低回荡。

    “果真狡舌。”他最后说,“我便应该知道,你怎么会老老实实在这里罚跪受饿呢?”

    我既已经被发现,索性破罐破摔将一手上的点心放进了嘴里,又看这厮神色似乎不对劲,便起身猝不及防将方才掉在地上的另一个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是啊,是啊,去告状吧,反正你也吃了。”

    那半个点心被他咬在嘴里,他看了我一会,竟然真的将那半个点心咽了下去了。

    “这是我顾家宗祠,先人们不会责备我。”

    他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

    先人们怎么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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