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八娘大婚（下）
许久许久，这哭声终于停下了。
王迩丰顶着哭得红肿的双眼，一转身，却发现苏子瞻正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八娘的婚礼……”
“这会儿估计仪式早已经开始了吧，你若不想回去，我就陪你在这儿多待会儿。”
王迩丰闻言，心中升腾起一阵温意：“谢谢。”
苏子瞻轻轻摇了摇头。
王迩丰歉意道：“对不起，搅和了八娘的拜堂礼。你父母和程家人必定很怨我吧。”
“怎么会，一个小插曲而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们不会记着这点儿事不放的。”
“希望如此。不然，我真是愧对八娘了。”
“八娘更是不会同你计较此事的。”苏子瞻安慰道，“正所谓心有千千结，哪个人心底没有一两件不愿语人的伤痛之事呢。”
王迩丰抬眼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幽幽道：“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非常好笑，前面大道理给你和子由他们讲了一通，临了，自己这边却是溃不成军。纸上谈兵，也确实是可笑。你若是想笑，就笑吧，对于嘲笑，我王二疯还是能够承受一二的。更何况，自古自今，这纸上谈兵的人又不止是我一个……”
“正是。在下也是经常纸上谈兵的人之一，所以，我又有何面目嘲笑于你呢？”
王迩丰闻言，破涕为笑。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坐了许久，虽然谁也没有说话，却是宁静而美好。
许久后，王迩丰才问道：“你们兄妹同苏母的关系，定是十分亲厚吧？”
苏子瞻颔首道：“确实。自我们年幼时，母亲便在一言一行中亲自教导我们，倾注了异常多的心血，对于八娘，母亲更是护爱有佳，亲熟异常。今日嫁女，母亲心中定是万分难以割舍……”
王迩丰：“能理解。毕竟，我先前与母亲的关系亦是很亲。当然，我是指，在我那个时空。”
“先前？”苏子瞻疑问道。
“我母亲已经……去世有些日子了。”
苏子瞻闻言，满眼尽是悲悯：“难怪你今日……”
王迩丰笑笑，故作轻松道：“可笑的是，她过世的时候，我几乎都没怎么哭过……方才在那厅内，我也不知为何，突然悲从中来，止也止不住……”
“是了，你方才说与母亲很亲，而她过世时你又未曾畅快大哭一场，是以，方才才会抑制不住。哭出来也好，心里自然是会平静些。”
“不光是她去世时我没怎么哭过，连我父亲和大父过世我都没哭，我甚至，连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都未曾来得及见过。”
得知一向狂放不羁的王迩丰却有如此的身世，苏子瞻一面对她的这份信任感到宽慰，一面不禁对眼前这个女子又多了几分怜惜，心中暗道：“在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未曾对外人道的伤痛呢？”
想到此，苏子瞻看着王迩丰眼睛道：“先后痛失至亲至爱，这滋味一定不会好受。”
王迩丰回道：“我不知道。我都从未来得及细想自己当时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倒是母亲那时候，执意与我分开，几乎断绝了与我的一切往来，这件事，却是叫我记忆犹新，至今难忘。”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王迩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突然失去两个至亲，却被母亲丢到一边，那是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几乎夜夜都在恐惧中昏昏睡去，然后，又在睡梦中哭醒过来。”说道此，王迩丰轻笑道，“若不是有个从小到大的好友一直陪伴，我或许，活不到今日。”
苏子瞻低低道：“我若是你，我想我多少也是会愿恨母亲这不由分说的决裂和突然的冷漠吧。”
王迩丰无意识地点头道：“恨。关于这个词，我一直都死死压着它，禁止它出现在脑海中，因为，一直以来的过往告诉我，父母已经尽力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我不该再有任何的不满。但，不想，并不代表自己不这么认为。直到方才我还隐约感到，除了感激与爱，我对母亲还有那一层不易察觉的恨意。虽然我知道她定有她的难处或因由，但是我却依然有恨，放不下这恨，恨她当时当日狠心抛下我于不顾……”
说到此处，泪水不知何时，早已经又流了满脸；苏子瞻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想上前去递上巾帕，思量再三后，却作罢。反而是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年幼时，我也曾对父母有过不满和埋怨，只因为，打小我总觉得父母既不重视自己，亦不喜欢自己，不但如此，还尤为偏心、优待于其他兄妹。如此种种，叫我暗自难过又伤怀。
并且，在我知道，父亲给我取名‘辙’，便是意指那马车上，用做扶手的最无用的一块横木后，我更是觉得自己毫无分量，可有可无。
直到后来，我知道，大哥景先，名为‘盖’，原来是只可以可无的车盖；三弟的‘辙’字，乃是车行过的痕迹……如此，我的心里稍微平衡了不少。
再后来，一次帮着母亲收拾我们兄妹三人的旧物，在一大箱子旧时的书法习作中，我竟是找出了他们三人当年所写的怨言恨语，竟然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为父母最不看中之人，而父母偏心的都是其他三人……”
王迩丰闻言，不禁莞尔一笑。
“到那时，我对父母所存的怨念的心结才终于得以解开……原来父母都是尽其所能地去爱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却因为想多获得一些关爱未得，而反倒觉得是父母偏心所致……”
王迩丰开玩笑道：“你赢了。”
“赢什么？我又不是在与你比试什么。”
“我开玩笑呢。”
苏子瞻宽慰道：“看来，原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又回来了。”
王迩丰没搭腔，犹豫半晌，抬头向苏子瞻道谢：“谢谢你。”
“客气了。无论何时，若你再想找人聊聊，我都乐于奉陪。”
王迩丰心中暗道：“得，一次就够了，难道还嫌不够丢人的？想我王二疯打记事起从，统共也就没哭过两回；这才到这儿多久啊，倒是已经哭闹一场了。王二疯啊王二疯，这也算是破了你的人生纪录了吧。”
吕若曦匆匆忙忙赶到时，正遇到八娘与程之才行拜堂之礼。一旁的吕若曦看得痴迷不已，都忘了坐下。
眼前这一对儿新人，俨然就是她与苏子瞻的将来；在不久的未来之中，苏吕二人心手相牵，好不和美。
待她回过神来，再去寻找苏子瞻的身影，却是处处也没见着他。
王迩丰和苏子瞻起身往回走时，发现众宾客已经纷纷离去。王迩丰盯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想起方才的热闹，再对比起当前的零落，有些发愣：“竟是错过了整场婚宴。”
苏子瞻发觉王迩丰的异样，追问缘故道：“你怎么了？还在忧心八娘婚后的安危？其实，我表兄没有你说的那么乖戾，从小我没少他一起玩耍，他还是比较明理之人，或许……”
从小到大，王迩丰经历过非常多不被理解的时刻，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苏子瞻的话，向一根针一样刺在了王迩丰的心上：“没想到，我王迩丰也会因为他人的不理解而揪心。”
见到王迩丰一脸失望到底的神情，苏子瞻这才明白过来，于是，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并非是否定你的感受，也并非无视你的警示。我只是……有时候有些嘴笨，时不时总会犯下一些无心之过，若是刚才的话多有冒犯，我很抱歉。”
王迩丰看着苏子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人与人不同，你自是可以有你的观点和想法，一如我也会有我的观念和想法；感受亦是如此。我们每个人终其究竟，只能也只需为自己的感受负责。若是硬要为他人的感受担起责任来，只会是以吃力不讨好而结束。所以，你尽管说你的，不必为我的感受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