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打与谈
顾青站在林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公子并不像凌水派的人。”
不像与不是，一字之差，意义却不尽相同，正如她眼前少年身上的气息一般，与仙族其他人十分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
这样的气息，不是魔族，也不是妖族，与仙族所用灵力又有微妙的不同。
再加上此人年纪轻轻神魂竟强悍到可窥探魔君本人的记忆。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裴清珩站在湿漉漉的石头滩上，面容温厚地看着顾青，含笑未语。
“不过，这玉牌也不像是假的。”看完一圈，顾青笑起来，顿住声音，点了点裴清珩腰间，意味深长地问，“不如我来猜一猜？”
“前辈请。”少年从容抬手，客气地施礼，眉眼中都带着笑意，腼腆中透着些随性。
顾青笑意莹然地看着对方，仿佛真起了兴致一般，随意开口猜道：“听说神族有一门禁术——”
顿了下声，状似认真思索了一番，又不甚确定地问，“是叫转生术吧？”
湖边上漾起了清风。
裴清珩踢开脚下散乱的碎石，带笑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兴致，默了一瞬，感慨地叹：“前辈果然好眼力！”
顾青慢慢看他一眼，片刻之后，眼里带着原来如此的笑意：“果然是神族啊。”
方才提转生术也只不过是她疑惑之下试探性的一问而已，裴清珩应得如此干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只有习惯了众人匍匐于身下的神族，所以才会如此漠视同族的性命。
那个叫周落落的小姑娘也好，凌姑娘也罢，还有凌水派那些被困在人脸花丛中吸干了骨血的仙族弟子，在少年眼中，都如这浩渺密林中的枯枝败叶一般，随手可弃，随意可碾。
这样的人，即便神魂还是凌水派的弟子，可他们所思所想，也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族了。
两人所站之地，原本被浪波浸湿的石头滩眨眼间干了水迹，露出石头原本的青灰色来。
少年对顾青的感慨并未多作解释，踏着石头，上前一步，拱手俯身，再行一礼，脸上笑意依旧腼腆，眼中半点没有被揭穿“身份”的波澜，极有礼貌地问：“前辈可能让我也猜一猜？”
“自然。”顾青笑得有些感慨，却也大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语气，“公子请随意。”
裴清珩直起身子，满脸含笑地看着顾青，一字一顿道：“前辈也并不像是魔族。”
虽是猜测，但语气笃定，显然已有所确断。
顾青的视线顿了下，落在少年眼中，四目相对，却并未予以回应，只轻笑道：“接着说。”
少年眉目微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是他并未完全猜对？
“前辈身上似有神族的印记，却又与魔族为伍，实在是让人有些困惑。”裴清珩看着她，默了下，意有所指地解释了两句，又笑着建议道，“不如前辈替我解解惑？”
神族印记吗？
顾青压下翻飞的思绪，似笑非笑地看少年一眼，不怎么在意地抬手。
一缕魔气从指尖溢出，缓缓地绕成了风漩。
虽未回应，但也胜似回应。
她修魔族之术，自然是魔族。
至于魔君本人……那得看面前这位少年还能透露出什么端倪了。
魔气绕成的风漩转瞬而散，顾青伸手拨开从林边吹拂过来的枯叶，不紧不慢地笑道：“神界闭界万年，至今未开，照理说，你们应该隐在凌水派之后，静待时机，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才是——如今却主动出面入了局。”
说话的人停下声音，看向裴清珩，了然地问：“你们找到破开神界的办法了？”
你们？
少年脸上的笑意愈深，又似有些不解：“前辈此话何意？”
寻常人知晓的转生术存下的只是神族的记忆与功法，放在如今，至多也就算是一门急于求成的禁术而已，与神界开不开，可没有直接关系。
她如此断言他们要开神界，是觉得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就因为他入了秘境吗？还是别的什么因由？
顾青将落到掌心的黄叶丢开，似对少年的避而不答早有所料一般，抬眼看向笑意盈盈中带着疑惑的少年，微笑着问完后话：“是来寻洗神珠的？”
裴清珩目光平静地看着顾青，带着笑意反问：“前辈不是来寻洗神珠的吗？”
顾青瞬间已有了判断，遗憾地笑：“那看来我们只能做对手了。”
这人太谨慎，试探的话估计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少年看着她，慢慢扬眉，过了片刻，恍然般叹：“原来前辈只是试探呀。”
彼此感慨之后，一时却都未言语。
石头滩上，两人含笑相视，一面是浓雾弥漫悄无声息的丛林，一面是风平浪静看似和煦的湖泊。
须臾之后，流转的雾气倏而凝滞，平静的湖面骤然起浪。
再一瞬，风起，浪掀。
半空中，巨浪滚滚，风势萧萧。
水雾相接，凌厉的气势破空而起，轰然散开。
林边巨树尽数倒塌，枝叶被卷成了粉。
湖中鱼群乍然涌出了湖面，幽蓝的水面被一缕缕血腥之色浸染。
半里之外，隐在另一侧树林边上的吕章面无表情的拍开扑到脸上的枯树枝丫，挪开脚步，往后站了站，继续冷眼旁观。
风波与水气震荡的中心之处，顾青看着湖面涌动的血红之色，脸上浮出些无奈，忧愁地叹了口气。
此局是她主动踏入，这地方应该是裴清珩特意选的，多半会对他有利。
先前她问转生术时，他不否认，此刻动手也并未遮掩。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
空中，被激荡开的水滴凝成了细小的冰晶，尖端如针，尾翼带着浑厚至金色灵力的旋流，朝顾青眼前呼啸而来，随之而至的，还有如在通天城外旷野中一般的压迫感。
石滩上气息翻滚，宁静的密林中响起一阵窸窣声，那些隐在树叶丛、花朵草茎下的诡异东西纷纷四散，朝着密林深处奔涌而去。湖中仅存的活鱼也仿佛嗅到了危机，疯狂摆动尾鳍往湖的另一头游窜。
冰针围困而来，尚未至顾青身前，磅礴的灵力牵引下，术法的波动却已在拉扯着神魂，撕裂的痛感即使隔了半里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靠在树荫下的吕章直起身子，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并未看顾青，只盯着施术的人，手指扣在胳膊上，一下一下地动着，脚步却半分都没移。
眼看着冰针织成的细网即将落下，顾青揉着眉头挥了下手。
扑面而来的冰针在半空中倏然定住，四面八方的气息滞了下，而后随风晃动。
顾青抬眼看向仍旧是满脸温厚腼腆的笑意动手却极其果断干脆的少年，再次惆怅地呼了口气
哎，她真没想到一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原本想着避开宴凌探一探此人的话，兴许还能套出点儿别的什么来。
话还没说两句呢，对方就已起了警惕心。
早知如此，她该跟宴凌换一换的。
先前在林子里头，裴清珩对她也只不过是试探而已，不过转头的功夫，却对她动了杀心，究其原因，顾青思忖着，大概也只有引魂术窥到的那个画面了。
对神魔战场，这位裴公子忌惮得似乎有些过了。
或许……是亲历过？
无论如何原因，此时都只是猜测而已，待擒了人之后，一切就明了了。
顾青借着对方施术的空隙认真评判一下，她似乎还未与势均力敌的人正儿八经交过手。
不过还好，先前得了三长老黄苍平的“指点”，她大概也有些思路。
而且，在九断山秘境中，这份思路就更好实现了。
心念所至，清风浮动，被定住的冰针在细风中骤然消融。
顾青手指绕着风刃，状似不解地问：“仙魔两族止戈言和数百年，裴公子下手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么？”
“前辈也不遑多让。”裴清珩迎着她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回了一句，视线落在顾青指尖，微顿。
这样的风术……竟能不分气息，随意调动？
正闪神之际，一缕擦着耳边拂过，裴清珩猛然警觉，偏开头。
少年身后，残影堪堪停住，与先前顾青眼前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冰针从虚空中浮现，离少年清澈的眼眸只一寸之距，一根一根的，连成了丈。
阳光透过雾气，洒在冰针上，折射出温和斑驳的光晕，让人看得有些恍然。
裴清珩转脸，冰针直直坠落，还未触地，便化成了雾。
少年眼中笑意淡了些，兴致浮上来：“想不到前辈御水之术也如此精湛。”
那水气不是借自湖面而来，而是直接夺了他先前所控之水。
不分气息的化风，反客为主的御水，不论哪一样都让人十分意外。
裴清珩面露可惜，如此精妙的操控之术，只怕万年前也难有人能及。
真是可惜，白白浪费了一个对手。
“御水与御风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话是裴公子自己说的吧。”顾青笑得风轻云淡。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退开。
裴清珩手中灵力聚成莲，跃在空中，瞬间放大数倍，莲瓣张开，直接笼罩了半个石头滩。
花瓣之下，空间仿佛变了形，地面在震荡。
脚下的石头融成了滚烫的岩浆，从树林中飘飞而来的落叶化为了刀。
雾气之中凝结的水珠变幻成了摄人心魄的镜面，映射着熊熊火光。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破出来，从四面八方撕扯着神魂。
怎么这些人都喜欢用扰人神魂的手段呢？好好走正途不行吗？
顾青忍着神智晃荡的不适，郁闷地瞥了眼头顶上的莲花，伸手拨动空中气息。
湖面与树林间的斑驳之气骤然凝聚，眨眼间便在对面的少年身边绕了一个圈儿，瞬间又散去。
四下气息交融，安安静静的，似乎与先前一样，又似乎与先前不一样。
术法被打断，裴清珩眉间掠过一丝极轻的意外，一直挂着温厚笑意的脸上多了抹沉思，认真地看了顾青一眼。
戮神阵竟然不起作用！
她借秘境内斑驳杂乱的气息封锁了他的气脉运行！
真神期，乾坤界？
她不受秘境境界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