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玩意儿
树林中有人并不奇怪，但能一眼看出是凌水派的人，只能说明其对三宗六派甚为了解。
一个常年跟妖族打交道的魔将，对仙界势力也如此了然于胸，看来宴大将军个人经历应当十分丰富。
顾青顺着宴凌的目光看过去，也起了些兴致。
凌水派的人啊，倒是巧了。
已经化为人形的澜凤冷不丁地听到凌水派三个字，面色便陡然难看起来，浑身上下一下子便泛起蒸腾的热气，眼看着就要燎出火光，被顾青轻飘飘地一扫，顿时又蔫儿了。
“这么大火气干什么？”顾青看他一眼，心平气和地嘱咐，“自然点。”
被训的少年哽了哽，捏着拳头垂头默了片刻，随后深吸了口气，抬头，正好撞上另一人的视线，被对方漫不经心的一眼看得心头再次哽住，咽了口唾沫，再瞄一眼顾青，撇着嘴角自动退开了些，背上羽翼缓缓收起，落到密林边上，捏着拳头，面色泠然地望向密林深处。
半空之上，顾青转回头，与宴凌相对而立，默然对视片刻，心领神会之外又颇有点儿无力，余光扫过不远处树林边上齐齐失色的星衍宗众人，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凌水派的人以宴凌的修为必定早就察觉到了，他大张旗鼓地把这花田毁了，多半也是故意引人瞩目。
“君上”如此别出心裁地请君入瓮，她倒不必费心思再去遮遮掩掩。
就是这行棋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随性了些，让人猝不及防。
看来下次还得再与宴大将军好好说说规矩才行。
宴凌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将掌心往顾青跟前又递了递。
顾青瞥他一眼，敛了思绪，低头，看着宴凌掌中的石头，凝神注视片刻，倒是越看越好奇。
石头不大，被宴凌拢在手心里还在散发微光，看着五彩斑斓极是夺目，但其气息却十分诡异，似乎与周召环境融为了一体，若不细察，根本感觉不出什么差别来。
也不知道宴凌是凭经验还是感知将其从地底下揪了出来。
“这算是天材地宝？”顾青将石头拾起，拿到眼前又细细看了眼，光明正大地问取石头的人，“看着有些奇特。”
宴凌收回手，眸光落在顾青脸上，语气随意地答：“算是件奇物。”
能让宴大将军瞧上眼的奇物，那必然不会差了。
顾青扬眉，将石头递回给宴凌，颇有些疑惑地问：“这东西能作何用？”
宴凌看着她递过来的手，勾唇莞尔，迎着顾青的目光，笑得十分恣意好看，如玉泉般的声音也轻轻柔柔地漾进顾青耳畔：“培花种草尚可一用——君上可喜欢？”
顾青眨眼，不明所以地看宴凌，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宴大将军弄这么大阵仗翻出来的石头，就让她用来养花种草？
还是说……她会错意了？
“这东西，”宴凌抬手，指尖点在石头流淌的微光上，眸光宛宛地看一眼顾青，脸上笑意愈浓，“君上留着吧。”
顾青手指顿在半空中，目色平静地看着他，没动。
宴凌的视线落在她眼里，笑得满目如春。
半晌，顾青开口：“本君入秘境前就说过，喜欢等价交换。”
宴凌眼底笑意荡开，抬手，石头面上凝滞的微光刹那间仿若失了禁锢，五光十色地沿着面上纹路流淌浮动。
“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小玩意儿，想讨君上几分欢喜罢了，属下并不敢奢望要什么回报。”男子带笑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叩进顾青耳里，三分缱绻七分惑人，“君上就那么介意吗？”
“很介意。”顾青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直接将石头塞回他手里。
凤凰真羽她拿着有用，为以防万一，要了就算了，真要有什么不对，她也认。
就这奇奇怪怪看着好看实则用途不明的石头，她拿着干什么？
这会儿，不是要紧的东西，再好，她也不要！省得费心力！
宴凌的目光停在顾青的手上，眼睑微动，静默着任她拉了自己的手将石头塞回来，随后将石头拢在掌心，抬眼，望着顾青，意味深长地笑，低缓的声音里也浸了十足的暧昧缱绻。
“这是属下平生第一次被女子牵了手。”
第一次？顾青收回的胳膊滞了滞，拢了拢手指，斜看着对方，面不改色地问：“那不知将军拉了别人几次呢？”
宴凌迎着她的目光，笑如繁花，声音缓缓：“一次。”
两人在空中相对而立，离得远了外人也看不出其中究竟——但仅仅是浮空静立的身影就足以让星衍宗众人倒吸凉气。
九断山秘境境界压制下，除了自然飞翔的妖族羽翼一族之外，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凌空踏步，一跃十里，化神期的大能也极难！
这多半是传说中的真神！
六界之中，众所周知的真神境仅有魔族大长老延崆——不对，还有一位，据说已入了真神期的魔君。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即便是有隐世的，最大的可能也只有仙界九断山那位据说与魔族大长老一样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
但仙界众人均知，九断山那位性情诡异行踪不定，且极不喜人近前，传闻至九断山的人均未见得其真容，只道风姿清越威势慑人，远望而生畏。
而现在，秘境中硬生生地出现了两个疑似真神期的大能，两个女子……
清谈漫笑间，一片生机盎然的花田竟然就这么没了！
陈乡也心头陡然坠落，望着半空中的人影，默了片刻，慢慢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转头看身边的人，原本玉树临风的脸上已换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夹杂着还有点儿埋怨：“阿落，你跟我说实话，那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云落同样瞪大了眼睛盯着半空看了一瞬，拍着脸转回头，眨着眼睛，极其无辜地摊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看陈乡也一眼，传音过去：“戴面具那位姐姐可能是魔君。”
陈乡也眼眶肉眼可见地动了动，脸上表情僵了片刻，盯着云落，眼里神情变幻，手指点着她，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直过了好半晌，余光瞥见半空中人人影落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陈乡也才深吸了口气，敛了神色，眸底多了抹沉凝，眼神往两人落地处扫了眼，点云落：“那还有一位呢？”
“太仓促了，先前都没留心。”云落继续叹气，颇有点儿错过了热闹的遗憾，叹完了，又冒出些好奇来，两眼亮莹莹地盯着陈乡也，兴致勃勃地建议，“要不师兄用山海盘看看？”
陈乡也斜她一眼，无视了不靠谱的建议，面色却愈发凝重。
山海盘牵引天机，境界高深者必会有感应，只怕他还没看出什么人就先没了。
仅从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位与魔君一起的女子，多半也是魔族——从未在六界现过身的魔族！
魔界一下子多了两位真神，必能稳压仙妖两界，怪不得敢放言逼六界换洗神珠。
仙界式微，魔族崛起，对他们绝不是好事！
陈乡也捏着手指，面色平静地站在树林边上，望着已经化为齑粉的赤月花田，缓缓吐了口气。
境界差距太大了，真神期在秘境中到底会不会被压制以及被压制到何种境界均不可得知，这两人入境，怕是会搅起一番动乱。
真神境出手，动则泯灭生机。
他们不能跟这两人在一处，得想办法避开！
但是……那片瞬间湮灭的光秃秃花田，还不知道有什么蹊跷，不能回去！
转眼间定出头绪，陈乡也果断转回身，大步流星地朝众人走去，同时朝云落使了个眼色，招呼一行人直接入了密林。
角落里，柳睿浑身僵硬地靠在树干旁，两眼失神地望着从半空落下的人影，只觉得手脚都没了知觉，极其缓慢地转着脖子，失魂落魄地看赵素，喉咙都似堵住了一般，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赵素抱着剑柄的胳膊用尽了力气，手指指节捏得泛白，面上血色褪下去又涌上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已落入树丛中的人影，片刻后，猛地转回头，别开了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星衍宗众人四下散开，树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赵素才吐出一口闷气，一脚踢开底下的干枯树枝，将剑身握在手里，一下子多了股决然气势，极其果断地作了决定：“跟他们分开走！”
柳睿张了张口，看一眼已经往树林里走的人群，再看一眼赵素，想起先前澜凤嘱咐的话，默了片刻，叹气点头。
层层叠叠的巨木之下，枝丫摇曳，一阵窸窸窣窣，不大一会儿，星衍宗一群人便已尽数入了林子。
顾青从半空中走下来，抬眼望向丰硕的树叶间，目光看得有些远，片刻后，微微皱眉。
这片林子里树木居多，但自然也不全是树，还有成片成片的奇花异草隐在丛木之中，草茎花菲之中也藏了许多不知名的动物。
凌水派那群人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树林边的异样，目标明确地往赤月花田边上聚拢过来，原本速度挺快，但却在一簇一簇仿佛向日葵一般的花丛中绊住了脚步。
花的模样顾青头一眼“看”得并不真切，但其中气息流淌十分诡异，原本安安静静与周围草木融为一体的花朵却能在转瞬之间凝聚气息，爆发，然后再归于沉寂。
宴凌捏着石头，落在顾青身后，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密林，抬起眉梢，颇有些看热闹的闲适：“是人脸花啊。”
说话的人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不远处听话的少年却似突然被火苗燎了一般，浑身警觉地打了个激灵，随后又仿佛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秉着气息，脖子僵硬地瞄了眼宴凌，余光再擦着顾青的背影，顿一下，再慢慢地越过。
与此同时，密林里头，一朵朵硕大如盆的金色花朵绕着凌水派众人慢悠悠地摇曳着花枝，清幽的花香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一群人皆入花丛之后，两边盛开的花蕊中慢慢绽出一条缝隙，一张张美人脸从缝隙中挤出来。
空气中花香弥漫，众人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副画卷摇曳的人脸花宛如秦楼楚馆中藏在楼宇间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美人似的，半遮半掩地从里头露出一张惑人心神的脸来，有男有女，身姿风情皆藏于摇曳的根茎中，仅望一眼便让人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