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一盘大棋
相比于星衍宗的不动声色，魔界此时便算是暗潮涌动了。
大长老那句“报不出行踪就以叛族之罪论处”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已传遍九峰三十六域。
才刚到了九断山山脚的第六域域主吕章接到消息脸色顿时就不好了，顶着一张娃娃脸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暗自骂了声爹，果断找上了顶头上司——三长老黄苍平。
“老爷子你行不行啊？大长老那意思，是不让我们去凑热闹了？”
黄苍平一把胡子刚修好，这会儿正笑眯眯地摸着胡子，一点儿也没有被属下质问的恼怒，传讯符里的身影看起来尤其矍铄，十分有耐心地宽慰吕章：“没事儿，你放心跟着去吧，大长老那话不是针对你我的。一会儿我就去望云峰跟大长老说说，是我让你们出的魔界，哪儿能算是叛族呢！”
吕章瞥了瞥嘴角，勉强嗯了一声，随后抱着胳膊打量黄苍平的神色，娃娃脸上多了抹怀疑：“不是针对我们，那是针对谁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魔界，要么是到九断山凑热闹，要么……是针对浮云宫那位？”
说到最后，吕章脸上骤然放出光亮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黄苍平：“有人坐不住了？”
“哪儿有？”黄苍平托着胡子一眼瞪回去，无比干脆地摆手，打断了吕章的询问，“你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赶紧去找延阙，晚了就跟不上君上了！”
吕章当着黄苍平的面翻了个白眼，不怎么客气地冷哼：“浮云宫那位认不认得我都还两说！不是说她失忆了吗？”
“失忆？”黄苍平手顿在半空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吕章，浑浊的双眼中慢慢透出一股锐利来，语气悠悠，“就算失忆了，君上也还是君上。”
吕章愕然瞪眼，总算从黄苍平脸上瞧出点儿不对劲儿来，脸上浮出冷笑，目光霍霍地睨着上司，不怎么气平地问：“老爷子，你不是让我来看热闹，而是要我替浮云宫那位平路？”
黄苍平半点没有被戳穿目的的不好意思，只转了转眼睛，视线围着吕章上下打量了一圈，啧啧道：“就你，顶多能去替君上干干跑腿的活儿，跟万山做个伴正好。说到平路，有二长老与宴凌在，兴许还轮不上你！”
吕章呵呵两声，直截了当地撤了通讯符，以示愤怒。
三长老黄苍平的身影消失后，眼前便是林海茫茫不辨方向，吕章一脚踢飞身下盘桓而来的巨蟒，木着脸从袖中掏出另一枚通讯符，面无表情地看着万山的身影从中浮现。
“在哪儿？”
万山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回看他，没好气地问：“还能在哪儿？当然是九断山！”
“给个方位！”吕章嫌弃地瞥过去，脸上神色不怎么耐烦，示意万山动作快点儿。
万山眼眶骤然缩紧，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宽大的脸盘子隔着虚空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吕章看了眼，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吕章冷眼斜看他，反问：“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了？”
万山一只手点着他，嘴角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极其无语地叹了口气，摊手：“君上不在这儿。”
吕章皱眉，目光挑剔又狐疑：“大长老不是让你护卫浮云宫那位进九断山？秘境还没开，你就被撂下了？”
万山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也没反驳什么，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模样，一屁股坐回去，愁眉苦脸地默认了。
见万山这儿问不出什么了，吕章撇着嘴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果断再问：“宴凌呢？”
“跟着君上呢。”万山有气无力地哼哼，“这位祖宗发话了，他一个人跟着君上就够了，用不着别人。”
吕章眼皮一翻，眉头耸得老高，抱着胳膊呵呵两声，娃娃脸上一半是对万山地恨铁不成钢一半是对宴凌霸道行径的无话可说。
……
不同于星衍宗驻地的规整，魔族的驻地就显得随意多了，帐篷飞舟空间法器等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东西应有尽有，排列得也是交杂错乱。若是仙妖两族的人进到结界中，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还真不知道长老们到底在哪儿，倒也算是种另类的“防御阵法”了。
闻熠暂时停歇的地方就在靠近不知谷的一面，是个极小的法阵催生的空间。顾青从星衍宗出来，稍微感应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地方，还没等她走近，闻熠就已经长身玉立站在法阵前，笑意缓缓地看着她。
顾青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诧异闻熠一眼认出了她——先前学易容术的时候，她旁敲侧击问过宴凌不用避魂陵遮掩神魂的方法，还做了点儿尝试。正常情况下，不管是面容还是神魂，都应该与原先不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隔得那么远闻熠竟然还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她。
待人走近了，闻熠眸中笑意晕开，手中玉笛轻轻转动，一道结界绕着两人展开，刚好将才跟吕章传完讯路过的万山隔绝在外。
“让他进来吧。”顾青隔着结界抬手点了点犹豫着没敢上前的万山，朝闻熠笑道，“正好有事交代他。”
闻熠纵容地看着她，玉笛轻扫，原本封闭的结界霎时开了一道口子，站在巨石后头的万山冷不丁地一个趔趄，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直接挤进了结界中。
宽大的人影落下，洞开的结界也悄无声息地合上，偌大的空间里，风声停歇，万籁俱寂。
万山手忙脚乱地站稳身子，匆忙中还不忘瞄一眼闻熠脸上的笑，随后又不甚确定地瞥了眼顾青，十分自觉地往后退开了一步，犹豫了又犹豫，迎着顾青笑盈盈的目光，抹了把脑门，带着几分迟疑，满脸憨厚地喊了声：“君上？”
顾青“嗯”了一声，转回头看向闻熠，正色道：“现在可能与大长老传讯？”
原本闻熠给了她通讯符，她直接问宴凌也行，但是有些话当着宴凌的面不好说，且此番至九断山，各界情况她也算窥到一二，其中暗潮涌动远超她预期，若要谋划后事，也须得多两个人才行。
也亏得宴大将军主动送上了门，有他在星衍宗当“魔君”坐着，顾青行事也多了几分便利，这才先来找了闻熠。
听见顾青提及延崆，闻熠眼里的笑意微不可见地停滞了一瞬，目光中多了一分未言明的无奈跟怅然，无声无息地看着她，片刻后，终究点头。
万山规规矩矩地垂着脑袋，心头七上八下地晃荡着，连余光都没敢乱飘——众所周知，二长老向来与大长老不对付，二长老又是君上心腹，从来都不喜君上亲近大长老，他旁观了这些天，总觉得君上似乎也不怎么信任二长老？
“此行意外颇多，倒引出了不少牛蛇鬼神。我已有些想法，入秘境前须先同你和大长老商议一二。”察觉到闻熠眼里的怅然跟委屈，顾青捏了捏手指，从心底升起一丝无奈跟愧疚，夹杂着还有些无力感，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简单解释了一句，又转头示意万山，“此事关联万重山，万大人知晓便好，不必外传。”
万山忙不迭地点头，拱手应承，心中倒先抹了把冷汗，暗自腹诽，也不知那位祖宗知不知晓君上回来这趟。若是知道君上与长老们议事还让他列席，那位祖宗估计得让他脱层皮！
闻熠手中传讯符亮起，玉笛在手中划了个圈儿，声色如常地问：“君上想让延崆出手？”
顾青看着他，目光停在对方笑意温和的眼眸中，默了片刻，随后微微叹了口气：“你要与我一道入九断山，此事，非大长老不可。”
闻熠定定地看着顾青，半晌后，仿佛妥协了一般，无奈而笑，抬头看向传讯符中透出的人影。
大长老延崆沉冷的面容浮现在结界中，目光触及闻熠身边的人时，微微起了丝波澜。
“君上不该在程岳山面前展露乾坤界！”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带了沉重的威压，显然已一眼认出了顾青，说话时目光沉冷的盯着她，脸上表情凌厉慑人。
不用多言便可知大长老对君上的“任性”十分气恼。
顾青脸上半分赧然都没有，笑得风轻云淡，直接无视了延崆泛着冷意的指责，语气平静地问：“宴凌此人是否可用？”
万山听得连打了两个哆嗦，脑袋又往下垂了半分，大长老与君上这两句话，句句往他脑门里砸，一句比一句骇人，禁不得多想便搅得人脑门发涨，心中拔凉。
延崆周身寒气仿若实质，玄色衣袍下魔气翻涌，目光幽深地盯着顾青。
顾青笑得十分惬意，心平气和地由着延崆看。
半晌后，半空中的玄色身影才冷嗤一声，声音沉硬地回：“君上想如何用他？”
“我让他易容成我的模样，”顾青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撑着脑袋，轻描淡写地笑，“索性再引一引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如何？”
延崆视线仿若凝成了寒冰，看着她，声音愈发慑人：“君上想做执棋的人？”
“不是，”顾青笑着摇头，平淡的脸上表情十分柔和，声音平缓地叙述，“棋可以由别人来下，譬如宴凌，譬如大长老你，又譬如星衍宗、凌水派或者妖族的什么人。”
结界中闻熠沉默地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已悄然换上了忧虑。
万山埋着脑袋，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君上周身的气息异常温和平静，与大长老的阴鸷冷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虚空中延崆的身影如冰雕般岿然未动，眸光冷幽，一言不发地睨着席地而坐的顾青。
说话的女子仿佛并未将几人的异样放在眼里，极其闲适地靠在石头上，神情淡然，笑意清浅，轻飘飘地补充：“我不执棋，我要入局！”
延崆身下衣袍凌然成冰，声色震动中，凌冽的气息瞬间幻化为成片成片的冰刀利刃，隔着数万里的空间，却如同迎面而来一般，带着铺天盖地的寒气从传讯符中汹涌而下：“君上可知，九断山中压制境界，连真神亦不例外！你若入局，便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顾青笑得十分好看，迎着延崆骤然成冰的目光，应得十分随意，“所以我才问大长老宴凌是否可用。”
万山被大长老的声音震得脑门上冷汗直冒，余光瞥着同样浑身沐着沉沉冷气的二长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浸在了蚀骨的深渊中，一面是夺人性命的冰刀利刃，一面是浸人骨髓的森然寒流，哪一边都不好受！
延崆面若冰刀，一言不发地盯着顾青。
顾青泰然自若地坐着，迎着延崆的视线，不躲也不避，脸上的笑意半分没减。
闻熠默默地看着顾青，指下压着玉笛，已用了七八分力，眸底情绪翻涌，无奈中又透着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停留在顾青笑意盈盈的脸上，却终究没在此时开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万山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渗满了凉意，差点儿就要站不住，便听传讯符下的大长老再次寒声开口：“宴凌可护你周全，却不会甘心为棋。”
“没关系，那就让他来下好。”顾青笑叹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收回托着半边脸的手，从石头上站起来，给了闻熠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朝延崆点头，语气淡然地作了决定，“既然都想做布局之人，那本君就以自己为棋，与他们赌一赌魔界的气运！”
言罢噙着笑意转向万山，还未开口，一眼便瞥见万山垂着脑袋缩在角落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万山被顾青突兀的笑声笑得回过了神，赶忙抬头看过去，脸上下意识陪着笑意，敦厚的身躯配着茫然的表情，显得更加可怜。
“万大人听见我方才所讲了？”顾青温言细语地笑，顿了一瞬，见万山动了动眼珠子，方不紧不慢地继续嘱咐，“想来六界众人此时皆对魔君十分好奇，那万大人就让人暂且告知他们底细吧——魔君闭关时神魂入轮回界，历忘川，经混沌，神魂受损，记忆残缺，虽侥幸到了真神期，但境界不稳，无法维持，且因其记忆有失，故而不辩敌我，可以利用。”
此话一出，万山直接瞪圆了眼睛，讷讷未敢言。
闻熠手下玉笛猛然顿住，目光中的忧虑与不赞同齐齐奔向顾青。
虚空中，大长老浑身气息依旧冷厉沉寒，脸上神情明明看不出波澜，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愈发心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