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传尺素
“谁的信?”解盈讶然看着鹁鸽,伸手将信筒摘了下来。
鸽子顿了顿,晃着脑袋开始啄桌上的花生米。
萧琅玥笑道:“你读吧。若是我的信,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看的。”
解盈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飞快地抽出信纸,动作有些急促。
她对着烛火一看,纸上既无抬头也无落款,熟悉的字迹却一下子让她的心跳快了两拍:“果然。”
萧琅玥好奇地看着她:“是你的信?”
解盈笑着点了点头,抿唇将信纸摊在桌上,只见上边字迹清隽飘逸,略略有些潦草。
萧琅玥没顾着看内容,先是感叹了一声“好字”!
解盈不觉喜上眉梢,萧琅玥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她才一愣,立刻收了笑。
萧琅玥念道:“今日之雾不同往常,谨慎行路。另,入口之物,切记小心。”
解盈闻言看向窗外,果然大雾犹深。此时天色已晚,却仍不见月光,外头昏昏沉沉如一团晕在水中的墨块,三米开外便不可视物。
萧琅玥奇道:“清凉山一到雨季便会起雾,往年遇上梅雨也是连日昏昏,只是像今天这样的,实在不常见——我们喝了多久了?”
他忽然变了话题,解盈却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摇头:“这天色着实看不出时间,我估算喝了有一个时辰,等亥时鸣钟,便知道了。”
萧琅玥点了点头,并不太在意,反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这信是谁写给你的?”
解盈“哎”了声,垂首笑道:“是住在后山的八王爷写的。”
“瞧这信上的语气,他和你很熟?”萧琅玥纳闷道,“从前没听你提起过他——咦,我说这八王爷,人长得难看,字倒是写的不错的。可惜,可惜。”
解盈道:“岑敬廷的案子是他破的,后来我在府中遇刺,无处可去,多亏他不吝相助。这次方丈拜托的人本来是他,只是他身体不好,我便替他来了。”
萧琅玥盯着她的脸,长长地“哦”了声:“原来是欠了人情,那没事了。”
解盈茫然:“什么没事?”
“没,没什么。”萧琅玥微笑,顺便从袖中掏出一卷银针,“你看那王爷信上叫你注意入口之物,赶紧把这些菜都验验。”
解盈哭笑不得:“都吃了大半了,若真有问题,我们早已一命呜呼,你现在验它做什么?”
萧琅玥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我云游江湖,四处漂泊,什么样的毒没见过?吃到嘴里过了几天再发的毒物也是有的。”
解盈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装模作样地验毒,又想到他虽是金枝玉叶的出身,却常备以防不测的银器,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不免心下恻然:“萧大哥,你行走四方,也勿要过于随性了,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遣人送信于我,纵使你在千里之外,我也会快马前去的。”
“当真?”萧琅玥收起光洁如新的银针,意味深长地看向解盈,“可千里太远,你遥遥赶来,我怎么等得及?”
解盈一怔。
“不如还是随我去吧。”萧琅玥故作随意地笑道,“千里之外哪有卧榻之侧好?你现在寄人篱下,束手束脚,不如我们一起……”
他的声音渐渐放低,解盈隐约觉得这话说得过分亲密了,可她自幼以男子的身份与萧琅玥结拜,这样的体己话从前也不曾少过。
“萧大哥,我……”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桌上的鸽子“簌”一声飞出窗外,打了个圈,又飞回来,落在桌上。
鸽子:“咕咕咕。”
萧琅玥翻了翻眼睛:“它怎么还不走?”
解盈却是眼前一亮:“兴许是在等回信。”
她赶忙从桌前站起来,跑到书案前草草研了墨,提起笔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王爷想我回什么?今日我刚下榻,只大略见了见清凉寺的风景摆设,并没有什么发现。莫非是我太过驽钝?”
萧琅玥瞪她:“胡说什么呢?你就回句‘信已收到,一切安好’,不就得了?”
解盈一滞:“也,也确实如此。”
她最终仍是一五一十写了不少今日见闻,连方丈送梅子、寮房遇故知都细细写了,写完自己都嫌自己啰里啰嗦,又有些后悔,心道宿流光看到该嫌烦了。
萧琅玥看着纸上密密匝匝的簪花小楷,想说些什么,最后闷头闭着嘴没开口。解盈没顾及他,把信纸卷起装入筒中,喂鸽子吃了两粒玉米,便将它放出窗外。
鸽子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这回没再折返。解盈出神地看着飞奴投林,心中却不自觉地想,宿流光要自己的回信,难道真的只是想看一句“信已收到,一切安好”么?
萧琅玥忽然开口道:“时间不早了。”
解盈回过神来:“估摸着快鸣钟了——你好像喝了不少,我送送你吧。”
萧琅玥点了点头,扶着小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屁股离开凳子的一瞬他两腿一软,险些摔了个倒栽葱。
解盈忙扶住他的手肘,笑道:“你从前酒量可不止如此啊。”
萧琅玥“哼”了声,半个人靠在解盈的肩膀上:“我的酒量可不输往日!都是这酒,这酒劲儿大……”
解盈笑了他几句,却觉得自己也有些醉意上涌,她强撑着身,把萧琅玥扶到南边的厢房前。
萧琅玥蔫着手指推门,推了几下才推开,房门打开之时,他身体一歪,从解盈肩膀上滑下去。
“诶哟!你怎么甩……”他还没来得及叫嚷,就被解盈捂住了嘴。
萧二郎眼巴巴地转着眼珠子,只见解盈面色凝重,正皱着眉看向窗外。
“怎么了?”他低声道。
“有拉弦的声音。”解盈缓缓道,“弓……不对,是弩!”
话音一落,她就把萧琅玥丢在地上,翻身跃出窗外,与此同时,箭矢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叫!
萧二郎看着解盈的背影,面色苍白,然而这声尖叫却并非人声,而是鸟鸣。
只见方才还在二人桌上踱步扑腾的鹁鸽如流矢般“普通”落在地上,血花四溅,胸脯上贯穿着一支碧羽弩箭,鸽血汩汩流出,蔓延在清凉寺的香炉下。
解盈又惊又怒,转身就往北厢房跑去,萧琅玥赶紧跟上。
只见解盈没有敲门,只是在窗口探手一捞,就将一个披着绫罗锦缎的外族汉子从屋中拽了出来。
那人发出一阵杀猪似的叫骂哀嚎,说的是二人听不懂的蛮语,手中还提着一把点翠镶金的华丽弩箭。
“我的鸽子怎么得罪你了?”解盈沉着声音问道,“你为何要将它射死?”
那人“呜哩挂啦”一阵乱叫,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解盈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金戴银,肤黑目黄,便隐约知道了此人身份:“李修阳李王子?”
李修阳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当即用生涩的大启语叫道:“婊……婊子,杀,杀杀,野鸡,邪恶!邪恶!邪恶!”
解盈一头雾水,但也听懂了开头的污言秽语,她冷冷地看了李王子一眼,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脑门重重砸在窗框之上。
李修阳惊骇:“你敢,敢,我我,我王子,王子……”
“我知道你是王子”解盈慢吞吞地道,“你摔断了腿,还趴在窗□□我的信鸽,不小心摔下来,砸破了脑袋,听懂了吗?”
李修阳张口结舌:“你……婊……”
“砰”一声,他额头上又多出一个大血泡。
“听懂了吗?”解盈平静地问道。
“你……”李修阳面目狰狞,下一瞬他的衣领又被提了起来,他忙叫道,“听懂,懂——妙姑!妙姑!妙姑!”
解盈松开了他,这时,北面第二厢的女客匆匆赶来,手中撑着一柄伞。
她忙上前搀住李修阳,惊道:“王子怎么伤成了这样?”
李修阳瞪向解盈,解盈看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修阳缩了一下肩膀,看了解盈一眼,又看了眼妙姑,好像在比较两人的功夫一般。
最终,他叽里呱啦对妙姑说了一通,接着便抿紧了嘴。
妙姑转过头看向解盈,她说的是大启官话,虽也有些生涩,但并不难听懂:“这位姑娘,王子这几天,一直撞邪,夜里遇到鬼,白天马车失蹄,在山里迷路好久,受了惊吓。我们摩罗国,遇到夜飞鸟,不吉利,王子看到有鸟飞过窗口,害怕,才射死了它。你不要生气,我们赔银子。”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胜在言辞恳切,态度真诚,解盈便点点头,不欲再多追究。
解盈指着鸽子的尸身道:“这是山下八王爷派来送信的信鸽,你们不必赔我,但要去山下,给八王爷赔偿道歉。”
那妙姑听闻“八王爷”三字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晦暗古怪,她指着信鸽脚上的信筒,迟疑地看向解盈:“信,我们去送?”
解盈怔怔地看着那被血迹晕湿的信纸,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必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