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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掉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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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静默后,接连几人叫道:“怎么可能?”

    宿流光道:“岑尚书,不知可否行个方便,遣人将那马鞍拿出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岑敬廷一愣,连声道:“无妨,无妨。王六,你去马厩,找宋云,让他把状元郎的马鞍送来!”

    “不必了。”陆昶忽冷冷开口,“那马鞍是陛下赏赐,如今正在我屋中箱内,我亲自去取。”

    说罢他拂袖转身。

    王员外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两个随从自他背后走出,一左一右跟上陆昶。

    陆昶冷哼一声,三人转入东厢,不过多时,便抬出一顶红漆木箱,当着众人之面打开。

    只见一阵耀眼金光从箱中迸射而出,那马鞍前桥长一尺,两翅展开近一米,有寻常马鞍两倍之大,贴金片捶揲,嵌珍珠美玉无数。日光之下,更是金光灿灿闪得晃眼。

    陆昶负手道:“八王爷既然要查,那便查吧。”

    宿流光瞧也懒得瞧一眼,只问解盈:“现场发现的那颗珍珠,你可带来了?”

    解盈颔首,从袖中掏出一只锦囊,递给宿流光。

    宿流光将那珍珠倒出锦袋,对着日光一照,成竹在胸地笑了笑:“解盈,过来看。”

    解盈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抬头盯着珍珠,甚是不解:“王爷,下官鄙陋,欣赏不来珠玉,莫非这是伪造的?”

    宿流光仿佛被她噎了一下,恼怒地收回手:“看把你蠢的。”

    王员外也凑过来看了,笑道:“光泽鉴人,柔亮珠润,不是赝品。我猜流光想说的是这珠子上的孔洞。”

    解盈恍然大悟,她连忙走到马鞍前,飞快地检查起来。不多时,她便激动地回过头来:“王爷!马鞍上有一处金丝被扯断,定然是少了一颗珍珠!”

    陆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宿流光敲了敲太阳穴,转头看着他道:“我猜状元郎又要说,金丝柔软易断,珍珠掉落,不足为奇。是不是?”

    陆昶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当如何辩解?”

    宿流光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道:“这出戏我也唱够了,不想再多奉陪——这颗珠子,自然是陆仙儿扯断的。”

    “难道我们到树下时,陆仙儿还活着?”岑敬廷插嘴道,“王爷,老夫还是不明白。你说陆仙儿被藏在这马鞍之下,可她的尸身分明是解贤侄亲自从树上取下来的!若她一直在马鞍下,那么又是何时被挂上树的呢?”

    宿流光玩味地笑道:“谁说她是被挂在树上的?”

    “什么?”

    岑敬廷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王爷,这命案现场,是老夫、解贤侄和陆状元亲眼所见的啊!”

    “亲眼所见?”宿流光忽然猛地一拍扶手,“避讳男女之防,故而喝命闭上双眼的亲眼所见?”

    他的脾气素来阴晴不定,此时突然勃然大怒,惊得满堂不敢端坐,纷纷仓促起身。

    “解盈!”他喝道。

    解盈知他之意,面色已然微微泛白,当即撩起下袍,跪在地上,低头道:“解盈知罪。”

    “其他人也就罢了,你本就供职府衙,专擅捕亡,若陆仙儿当真死于蒙眼之时,我定要奏明今上,治你失察之罪。”宿流光缓缓道,“此番事实并非如此,实在算你侥幸,你可吸取教训?”

    他一番话说得威严迫人,冷锐严厉,直把解盈斥得冷汗涔涔,许久才回过神来:“解盈谨记在心。”

    宿流光抬了抬下巴,声音放缓了些:“起吧。”

    解盈应是,却没有立刻站起来:“王爷,陆仙儿到底是何时遇害?那悬枝之尸又是怎么回事?还请王爷指点迷津。”

    宿流光没有急着答话,而是推着轮椅上前,托着她的手肘,将她扶起来。

    “就像你那天开玩笑时说的一样,”八王爷敲了敲她的额头,“‘尸体’是自己把自己悬到树上的。”

    解盈怔怔看着他。

    宿流光轻叹,继续提点道:“她受人之托,在寅初雨后,从后门越过官道,走到重阳木下,除去衣物,自己爬到树上。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解盈呆了呆,接着轻呼了一声:“啊。啊……”

    她明白了。

    所有画面忽然被连在一起,案发那日每一幕都如刚刚发生一般映入眼帘。

    陆状元见到亲妹尸身裸悬树上,哭号不止,口称:“别看!她……她走得不体面……”又转而向她哀求:“解大人,此地荒僻,这一来一回,恐怕要半个时辰……”“现下已是寅初三刻,再过半时辰,天就要亮了,仙儿一个女孩儿家,大白天怎能这样……挂在树上……”

    她蒙上双眼,将“尸身”抱下时,只觉“尸身”尚温。接着,她听到了“叮咚悉索”之声与细弱的马鸣。陆昶花了许多时间,才替他妹妹的尸首披上外袍。

    宿流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在你蒙上眼将她从树上抱下后……”

    “……她站了起来。”解盈接道,她艰难地往下说,双目盈盈,似乎有泪,“她倒退着,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回到官道上,取下藏在灌木中的麻衣,披在身上,不慎间……扯破了袍角。”

    宿流光不再说话,只是凝目看着她。

    那目光并无责备,也无哀悯,她却在那目光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解盈迂腐,驽钝至斯!若当时及时发现这出‘掉包计’,阿翠姑娘又怎会被杀人灭口,无端枉死!”

    她双肩颤抖不已,心中之痛更远不止如此。旁人都道她顾忌男女之防,未及时勘察现场,才愧疚如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本是女子,蒙住双眼并不是为了保住陆仙儿的体面,而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男儿身份”,为了弄虚作假,为了以假乱真。

    宿流光对她的眼泪似乎手足无措,任她哭了片刻,才用小指勾了勾她的头发,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多哭无益。”他低低开口,看着周遭一脸莫名的众官,轻咳一声,温声道,“此事始末已然再清楚不过。解侍卫,你和各位大人讲讲吧。”

    解盈接过弄弦递来的帕子,擦干眼泪,沙哑着声音道:“诸位大人,案发后,我曾经去‘十三弄’探访过一位叫阿翠的姑娘。”

    她说出“十三弄”三字时,众官员的脸色皆有些古怪,她却面色不改,接着道:“阿翠是春香楼一名妓女,性格孤僻内敛,在楼中没有什么常往来的朋友,家里有一位旧病卧床的老母。阿翠孝顺,素来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然而,据街头脂粉铺老板所言,案发前日,她忽然买光了铺中所有的黛粉,并且在案发当天,她失踪了。”

    “又是失踪?”王员外拂袖踱了两步,问道,“可有找到?”

    解盈道:“雷震子被指控的第二桩命案,被害人是一具在湖中浸泡三日、无人认领的女尸。下官认为,此尸便是失踪多日的阿翠姑娘。”

    说着,她掏出一条丝帕,俯身呈给宿流光,低声道:“这是前日验尸时,我从尸身身上拭得的铅粉。铅粉不散于水,因此有所残余。”

    宿流光嘉许地看了她一眼:“可曾比对?”

    解盈点头道:“已请脂粉铺的大娘确认过,确是她家的东西。”

    “哎哎哎,你们一来二去,可把我绕晕了。”王员外指着二人笑道,“此人为何要往身上涂粉?若我没记错,这黛粉是用作画眉之用的吧?”

    “确实如此。”宿流光敲了敲桌面,“此物研开后,色泽青黑,涂画在身上,远远看去,便如伤痕淤青一般。”

    岑敬廷惊道:“难道我们那日所见的尸身,竟然是个大活人?!”

    宿流光不理他,自顾自道:“状元郎,四月十四日夜里,你到亲妹房中,将她打晕后奸淫,又捆绑住她的四肢,把她束缚于马鞍之下……我猜此时令妹曾短暂醒来,挣扎间,她扯下了马鞍上一颗珍珠。你强行制住她,又给她喂下了过量的迷药。”

    “你骑上马,毛遂自荐与解侍卫一起去城西查案,然而此案的‘受害人’就藏在你胯下的马鞍中,甚至还有一息尚存!”宿流光目光如雪,明澈冷锐,“你当时必然焦虑不安,却暗中忍耐,直到大雨停后,你才借夜雾掩映,掐死了马鞍下的陆仙儿——大约也正是此时,因急需银两而被你买通的阿翠走出春香楼,脱下衣服,一路留下脚印,然后攀上了那棵重阳木。”

    “行至西郊,你谎称要休息,将解盈诱到树下,让她目击树上的阿翠,又大呼小叫,喝令众人闭上眼睛。我猜即便解盈不帮你取尸,你也会找个理由令人蒙着眼把阿翠抱下树,然后取出马鞍下的尸身,与活着的阿翠调换。”

    “阿翠沿着来时的脚印离开现场,你抚着真正的尸体痛哭不止。因为官府认为你毫无作案时机,你被放回岑府,到岑府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去马鞍下捆绑你妹妹用过的绸缎,又让人用毒草毒死马匹,销毁证据。”宿流光冷笑一声,“可你怎么也想不到,你妹妹临终前扯下的那颗珍珠,好巧不巧,没有落在路上,而是被她带着,掉落在了现场。”

    “从见到那颗珍珠的第一眼起,我几乎就确定了你的作案手法。”八王爷微往前凑了凑,傲然道,“因此我借故叫解盈给我捶腿——她抱下阿翠时,手上沾下来的黛粉,也已经留在我的旧袍之上。”

    解盈怔怔回头看他。

    陆昶的脸上终于不再剩下半点血色。

    “你若还是不服,”宿流光抬手指着他的鼻梁,“我还遣人买下了你本欲烧毁的马尸,剖腹检验。从马胃中可知,此马自案发夜后,便已再难进食。此乃过劳之状!它背负二人一鞍,又被你整夜反复鞭打,所以一病不起。你怕事情败露,匆忙下手将它毒死。”

    陆昶静静听着,一边听,一边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待宿流光说完,陆状元以手臂掩住双眼,仰面大笑,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事已如此,陆昶辩无可辩。八王爷,成王败寇,这局戏……是你赢了!”

    “是你输了。”宿流光盯着他,冷冷地说道,“可我却没有赢。”

    陆昶放下手,用赤红的眼睛回视对方:“哦?”

    “我早知你作案手法,却没能及时阻止你杀人灭口。”宿流光拾起酒盏,重重掷在地上,“喀嚓”一声摔了个粉碎,他的面色阴沉如铁,“因为我猜错了你杀人的动机——我怎么也没想到,陆昶陆君明,寒门贫士,京中无人,竟能在杀死亲妹后,以只手遮天的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两人灭口!”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仅如此,你还能对知府施压,令其仓促结案;严刑拷打,喝令同窗认罪。陆昶,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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