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订婚宴
“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恭喜啊!”
“花开并蒂,永结同心哪!”
五月初一,柳絮风起,正好是艳阳天,也是尚书府上大喜的日子。
往来宾客唱喏祝贺,岑敬廷笑声阵阵,连着不停地拱手回礼。
解盈穿过门口那一双龙凤喜灯,跨过门槛,只见岑敬廷大步走来,兴高采烈地挽着解盈的手臂,拉她踩着那红毯往里走:“贤侄!我等你等得好苦!”
解盈忙笑道:“伯父是要折煞我了。侍书——”
侍书小跑上来,毕恭毕敬献上贺礼,岑敬廷抚须大笑,命下人收了,又亲自拉着解盈到席上坐下。
解盈自知辈轻,坐在席末,岑敬廷没寒暄几句,便又去恭请其他一二品大员。
弄弦凑上前,轻拽了拽解盈的衣袖:“郎君,看状元郎。”
解盈顺势望去,陆状元穿一身桃红鸳鸯锦衣,蹬一双镶玉金丝靴,腰悬宝带,头顶玉冠,瞧起来喜气洋洋,唯独一张苍白的俊脸稍显病态。
弄弦稀奇道:“这大喜的日子,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解盈摇头:“亲妹新丧,如何欢喜得起来?”
弄弦也叹了口气,只不过一会儿便又眉飞色舞起来:“新娘子呢?今日可见得新娘子?”
解盈笑骂:“你这丫头,今日是定亲,而非娶亲,哪里有什么新娘子?”
“郎君莫唬我,”弄弦掩唇嘻嘻一笑,“我听说呀,依规矩,一会儿岑家娘子就要出来,陪状元郎喝酒,状元郎喝两盏,她喝一盏,接着状元郎将簪子簪进髻中,岑娘子就成了未过门的陆夫人啦。”
解盈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也忒爱凑热闹,旁人家的事情,打探得这么清楚。”
“才不是哩,说不准过些日子,就成了自家的事了。”弄弦说着,又“诶哟”一声捂住嘴。
解盈一呆,忽想起宿流光提过的解左京求亲之事,脸上笑意渐退,正在此时,忽有家丁来禀:“尚书大人!八王爷携友前来庆贺!”
“哦?”岑敬廷忙抽身站起,面露惊色,又很快化惊为喜,“八王爷何等尊贵!快请他进来……不,老夫亲自去迎!”
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一身素衣的八王已推着轮椅到了眼前,宴厅大红喜庆,宿流光偏偏着一身素白襕衫,外罩银丝纱袍,虽看着华贵,却如片雪入了火海,再加之那张狰狞丑脸,瞧着尤其格格不入。
宿流光一贯行事倨傲,见了二品大员也不回礼,只冷淡地点了点头,道:“我与友人途径贵府,恰逢摆宴,便来借两杯酒喝,岑尚书可愿招待?”
岑敬廷自是满面和煦,连连点头:“王爷驾临,蓬荜生辉,岂有不愿之理?只是不知哪位是王爷的友人?快请出来一见,莫叫下人失了礼数。”
只听后头传来一声清朗的长笑,一位身穿杏色锦袍的弱冠少年从后花园走来,见了岑敬廷,也不行礼,只道:“素闻岑尚书家里规矩颇大,怎会失礼?岑尚书,我瞧你这后花园里,有一方戏台,设于假山竹林之间,颇为清幽别致。特闻今日你请了‘桃苑班’红倌来唱戏庆祝,不如一会吃完席,大伙就移步竹林听戏,如何?”
岑敬廷的嘴自瞧见那人之时便没合上过,那人一闭嘴,他便躬身要行礼,那人拖着调子“欸”了声,摆手道:“这是做什么?我是陪流光来凑热闹的,你莫扫了大伙兴致。”
“不敢,不敢!”岑敬廷忙道,“王六,快去头桌给八王爷和这位贵人腾个座!再叫几个奴婢把林中戏台打扫了,不得有误!”
王六应了声,立刻小跑着下去招呼,岑敬廷引着那贵人往里走,边走边问:“贵人不知如何称呼?”
那贵人笑道:“出门时流光说我打扮得像个土财主,你叫我声‘王员外’便是。”
岑敬廷点头称“是”,疾步将王员外引至头席,清了清嗓子,才道:“诸位大人,这位……‘王员外’,诸位大人都是见过的。”
众人也也都傻眼半晌,才纷纷站起来抱拳躬身,见过“王员外”。
弄弦不解地问:“那员外什么来头?怎么一桌当朝大员,都对他点头哈腰的?”
解盈远远望去,只见那员外瞧起来唇红齿白,不过二十来岁,面容舒朗,淡眉秀目,举手投足间又有一股贵气,不觉道:“似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弄弦点头道:“我也没见过这号人物,不过我晓得他身旁那位就是常来府上的八王爷——这是断断不会认错的。”
解盈的目光不自觉被宿流光吸引而去,只见逍遥王今日也穿得像片织银新雪,冰清雪贵地坐在众人之间,身处喧嚣而不失宁静,手执壶觞而不失自持。
那只生着红记的手与玉盏相接,莹润洁白,竟分不出哪边是手,哪边是玉。解盈不觉看得呆愣,心中忽地浮上一个念头:他身体如此之差,不该妄加饮酒。
似是感念到她心中所想,宿流光那漫无目的的视线忽然与她相触,接着,他随手冲她一扬酒盏,点了点头。
“嗳,”弄弦小声道,“王爷看起来挺喜欢郎君的。”
解盈脸一下红了:“你胡说什么?”
弄弦道:“你看他进门之后,可曾理过别的什么人没有?”
解盈摇头道:“不过是前几日有数面之缘,萍水之交罢了。”
弄弦也不戳穿,只替她杯中添了酒,低头抿唇笑道:“郎君再不饮酒,这脸就红得没缘没故了。”
解盈无言以对,半天才轻轻一叹,仰着脖子,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此时宾已尽至,童仆侍女上来撤了果碟,换了大盏。头席上,岑尚书在水精盆中净了手,亲自捋起衣袖,替身旁的王员外舀了一碗三鲜大熬骨头羹,又以银筷夹了头一块肺鱼,奉入王员外碗中。
“岑尚书客气了。”王员外微笑道,“各位无须多礼。流光,这河豚你喜欢,今日我陪你来,你是主角儿,请你吃了。”
说着他亲手将那鱼肉送入宿流光碗里,宿流光瞥他一眼,道了声谢,就着酒吃了肺鱼肉。众人这才敢拿起筷来,共享佳宴。
一时间宾主尽欢,状元郎也站起身来,礼数周全地向诸位大人一一敬酒。
酒敬过二轮,堂上忽然丝竹声起,香烟袅袅,一个貌美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娜娜从屏风后绕出,朝着众人屈膝一行礼。
解盈抬头看去,心知那就是岑家娘子岑若云。她又看向状元郎,只见陆昶双手捧着酒杯,两眼直直的瞧着眼前佳人,目中似有痴迷之色,解盈却看出了那痴迷下所掩藏的冷静和算计。
头席有人调笑:“才子见了佳人,这是要走不动路了,哈哈哈哈。”
岑若云垂眉含笑,纤纤玉手捧起一只小盏,细声道:“若云敬状元郎一盏。”
陆昶仍在发呆,旁边一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啊”了声,拿起酒杯,依照规矩,连喝两盏。
岑若云安静等他饮尽,又倒了一盏奉上:“若云再敬状元郎一盏。”
陆昶又饮两盏。岑若云屈膝一揖,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屏风后。
众人将状元郎团团围住,纷纷庆贺:“岑娘子貌若天仙,陆状元,有福啦!”
“瞧这年轻人哪,陆状元已经看傻了!”
“陆状元,你的簪子呢?还等什么呢?可不得赶紧簪上?”
依大启民俗,经父母媒妁、男女相看之后,男方引簪入髻,这婚事便彻底定下。
解盈想起那位曾与陆昶出入江波的结发妻子,心中长叹一声。她紧紧盯着陆昶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丝毫犹疑愧疚。
陆状元面色不改,信手取过小童奉上的玉簪,垂目一看。
忽然,只听“噗通”一声,那玉簪脱手而落,掉入汤中。
“这……”
众人面面相觑,那小童“诶哟”一声,连忙把玉簪从汤中捞出。众人顺势一看,只见那玉簪不过寻常样式,只是簪头雕作小舟之状。
宿流光冷眼看着这一切,忽懒懒开口:“此簪形如舟楫,取‘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之意,寓意上佳,状元郎何故不喜?”
陆昶嘴唇微颤,尚未开口,岑敬廷已拱手道:“王爷有所不知。这行礼之簪本是老夫准备的,珍珠镶嵌,纯银所制,意为‘珠联璧合’——大约是下人笨拙,拿错了簪子,状元郎受惊,才会一时失手。”
“哈哈哈哈,我也听说,岑尚书在硫海为朝廷养珠,今年收获颇丰,入库白银二十万两,实乃大功一件!”那王员外笑着打起了圆场,“只是状元郎,不过是拿错了簪子,你就惊慌至此,怎么丝毫不见当日殿试之风仪啊?”
陆昶面色泛白。
他僵了片刻,才重新拾起发簪,随手插入发髻,道歉道:“近日家中多变,诸事繁忙,是陆昶失仪了。”
至此礼成,众人虽略有尴尬,也忙调整神情,一番庆贺。
“好啦。”王员外静静听完了满座阿谀拍马,才闲闲道,“礼行完了,酒也吃完了。移驾竹林,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