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玲珑花
无妄门的喜事将近，全山门上下皆是一派喜气，顺便众人都熟悉了住在小屋不外出的玲珑。
玲珑瞧着不食人间烟火，神色疏离，但众人发现他很好相处，尤其在元骁和暮琴的婚事上，虽然懂的不是很多，但他只要发现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便很积极帮忙。
玲珑在山上各处迎亲的地方不知怎么种了很多红色粉色的花卉，一直开到酉时方才闭合。
“玲珑先生可真是能人啊！”
“是啊，这些花在婚礼当天，一定惊艳四方来客！”
门人们惊叹赞美，玲珑的眼里也泛起笑意。
暮琴和元骁则各怀心事看着玲珑忙上忙下。
若说元骁还能因为各种责任和性格忍住内心的渴望和悸动，那么暮琴便是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放手一搏的人。
她得不到父亲的准许，只能乖乖等待婚事来临，但是她还想听听玲珑的意见，即使玲珑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或许等玲珑明白了她的心意，会改变态度也说不准。
“娘亲，你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女儿也想和你一样，和心上人相伴一生。”透过窗棂，暮琴抬头望天，双手合十，闭眼祈求。
暮琴暗暗决定，假如玲珑也对她有那么一丝的情意，那么无论前方是满路荆棘还是风霜雨雪，她都会和他在一起。
不顾一切。
天很暗，下起了缠绵湿润的雨，俞遥叶从前并不喜欢下雨，下雨天气压太低，叫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雨滴沾湿衣服，黏黏腻腻的空气，让人难受。
但成为玲珑以后，她忽然对下雨有了另一种感受，这是一种清洗和恩赐，雨水落在她身上，令她双目更加清明，放眼望去，湿润的天地有了更浓重的色彩，雨珠织就的帘，又氤氤氲氲荡开来……
这是一种享受。
却有一人撑伞撞破了这雨帘，画着红梅的油纸伞渐渐向上抬起，露出女子娇美的容颜和微红的眼睛。
对视了三秒左右，伞被扔在了地上，在地上打了个滚，惊起一小簇浪花，然而谁也没有时间去注意那伞。
暮琴提裙跑到玲珑跟前，第二次，扑入他怀里。
比第一次更不顾一切。
玲珑愣怔一下，伸出手捏住衣袖一角，张开在暮琴头顶，为她挡雨。
暮琴的呼吸声由急促到平缓，良久，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暮琴姑娘……”玲珑唤道。
暮琴抬头看他，雨丝打湿了他的面庞，一小缕黑发起了妖娆的心思贴在白玉似的颊边，他的眉目皆被浸湿，颜色更加浓重，然而如此鲜明的色彩，却仍是如此干净。
她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无悲无喜：“先生可真是，不似此世中人。”
玲珑看她开始笑，笑得天地空寂，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泪流满面。
“初见时，你并不是这样的。”玲珑看着狼狈的她。
入此相思门，方知相思苦。
暮琴唇角尽是苦涩的笑：“因为先生不懂何为情爱啊，因为先生，因为先生……因为是你，我才会这般痛苦。”
“你治好了我的心疾，却让我得了另一种病，这一病唯先生可医，先生可愿再医治我一回？”她的手冰凉，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
她的语气里是哀求，姿态卑微的哀求。
玲珑顿了顿，悄然移开目光，说道：“玲珑花可医世间百病，第一百零一种，我无能为力。”
暮琴闻言苦笑：“原来，你并不是不懂，只是没有动……”
玲珑不是不懂暮琴的心思，但他只是没有动情，没有动心。
认识到这一点，暮琴的心沉了沉，可又不甘心如此放弃，玲珑是没有对她动心，但换言之玲珑也不止意识到了她的心思，或许师兄也是，但玲珑也没有动心。
可玲珑若是要飞升，必然要渡情劫，既然如此，那这个情劫为何不能是她？
她只要过程。
至少现在是的。
情爱这东西，的确会让人性情大变，可从来本性最难移。
暮琴想要的，不到玉碎一刻决不放弃。
她冷静下来已有一番思量。
“我听闻你若要飞升，需经历一个情劫？”她唇角的苦涩已被轻柔的笑代替，姿态从容，“玲珑先生对我现今不曾动心，可若要历一情劫，如此，暮琴不是最好的选择吗？先生难以对我动心，他日动了情，断情也定然不会太痛。”
玲珑讶然。
事实上是俞遥叶很吃惊，这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因为这段话骗别人很傻，可骗玲珑……的确可以。
入情难，断情更难，哪里是爱上一个不容易让自己动心的人便是可以轻些的。
“所以，先生可以尝试，喜欢我吗？”虽是诱骗，这姑娘眼里的神采还是太动人了。
玲珑保持沉默到暮琴以为失败的那一刻，说了声：“好。”
这一声好让暮琴欣喜若狂，她拉起玲珑的手，跑过漫山花卉，跑过满是错愕的人群，跑到她爹面前。
彼时林掌门正在接待从各地赶来道喜的客人，许多门派连与林掌门交好的掌门都来了，贺礼堆满了大堂，各人面上俱是喜色。
谁知林暮琴就这样跑到众人面前。
林掌门眼皮一跳，心道不妙。
果然，自己女儿拉着那个少年扑通一声跪下。
暮琴跪下，面无惧色，朗声道：“爹，我不愿嫁给师兄，我所爱之人，是玲珑，女儿此生，非他不嫁。”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
林掌门顿时觉得自己气血上涌，一站起身，捂住心口身形一晃，单手扶住黄梨花木桌堪堪站稳，伸手指着暮琴，骂道：“逆女！”
林掌门委屈啊，他半辈子都把女儿捧在掌心，为了给她治病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要她嫁给自己大徒弟还不是怕自己再没机会护她，就希望她好好的吗？她非要三番两次忤逆自己。
元骁这孩子知根知底，不比什么小白脸可靠多了！
玲·小白脸·珑一直看着神色坚毅的暮琴，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问道：“嫁娶仪式，只能两个人吗？”
暮琴一噎，娇嗔一眼：“你以为嫁娶是结拜吗？”
一想到玲珑可能真的是这么以为的，暮琴又没了脾气。
玲珑迟疑道：“那元骁兄怎么办？”
“不许提他！”暮琴回头一瞥，正好瞧见元骁站在后面不远处。
她一愣，将玲珑的手握得更紧了。
宾客们还在窃窃私语，暮琴站起来，转身对元骁笑了起来，语气似撒娇却又很认真：“师兄从小什么都让着我，暮琴很感激，所以，这一次，师兄可否也让我一回，由我任性一番。”
“胡闹！”元骁还没说话，林掌门在大堂一拍桌子，怒道，“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话！给我回去！”
暮琴回身，面色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我要嫁的人，是玲珑！”
林掌门这个气哦，气自己这傻女儿难道没发现，她一个人在那儿与他抗争，旁边那小子根本什么反应都没吗？
俞遥叶这不正在思考剧情吗？
可玲珑该做出什么反应，他现在类似于被抢夺的一件物品，抢到了就是自己的。
反倒是元骁，上前两步，看着玲珑，问道：“玲珑，你，喜欢我师妹吗？”
玲珑望进他微红的眼里，说道：“我会喜欢她。”
会？
元骁还想说些什么，但暮琴将玲珑拉到身后，看着他，小心翼翼唤道：“师兄……”
这一声师兄他太过熟悉，每每她如此唤他，他便狠不下心来，她想要的，他和师父都会尽力满足她。
元骁不敢再问了，他习惯了退让师妹。
只是连心上人都是可以退让的吗？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元骁低头，所有人都感到氛围不对，本是前来道喜的门派，没有一人出面缓和着说两句，着实是人家家务事，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骁儿，你过来。”林掌门叹息。
元骁是林掌门看着长大的，他怎么能看不出来这小子再这么憋下去是要入魔了，恐此事从此在他心里种下心魔，不好解开。
元骁拱手走上前去，林掌门拍了拍他的肩，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林某人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今天有幸在各位道友才俊面前，宣布无妄门由我大弟子元骁接任，林某便好去修养生息了，请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愕然，这是将婚事变成了传位？
暮琴对此倒是无所谓，元骁本就合适那个位置，只要别将掌门位置和自己婚事绑一起就好。
元骁回神，惊诧道：“师父！”
林掌门笑道：“骁儿，以后无妄门，便交给你了，师父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好生修行，振我山门，第二，照拂晚晚，她娇养惯了，你多担待，第三，保持本心。”
保持本心四个字出来，面色始终波澜不惊的玲珑看了林掌门一眼，眸色微深。
难如登天的四个字啊，俞遥叶心里暗叹，若元骁能做到一生保持本心，她就不会来这故事一遭。
“还有，”林掌门板起脸，看向玲珑，“小子你听着，我不管你是何来历，你既然是我徒儿的朋友，我信你两分，且将女儿交付给你，你若敢日后有负于她，我便让你知道何为生死无常！”
玲珑淡然作揖，颔首清声道：“天地为证，玲珑定不负暮琴姑娘，若非魂散，百年不离、不弃。”
百年为期，天地证契。
天道听到了这个誓言，拨开云层，一道柔和的金光洒在玲珑身上。
“这……这是？”在场有年岁颇深者略懂一二，这金光是天道眷顾者才享有的特殊待遇，常人发下誓言，天道虽有窥见，却并无表示，全扔给了因果自行处理，偶尔还有忘记处理的，多有不公之处，但天道眷顾者有此行为则会受到馈赠，金光滋养，有益修行，是大补之物。虽然违背誓言的后果也是更加惨烈……
这少年，竟受天道眷顾。
围观宾客中其实也有和林掌门不那么交好的，本来之前看着林掌门女儿闹得不成体统，心里不免存了点看戏的念头，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但这林掌门也太好运了吧，他生的女儿虽然资质不佳脾气又差，偏生美貌不说，眼光和运气还气死人的好！
先前林掌门挑选的大徒弟在同辈里天资卓越，品性也不错，要能力有能力，要样貌有样貌，已经是世间难得，谁知他女儿自个儿看上的小子也是不凡。
天道眷顾者，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天道与气运挂钩，气运是最玄之又玄的东西，常人想尽法子再如何努力也强求不来，偏有人天生就好命。
惹不起啊……
无妄门，可更加惹不起了。
宾客们心里各有所思，林掌门内心也颇有些惊讶，他之前是真没看出来这少年有何不凡之处，谁知误打误撞竟有此发现。
把女儿放在这人身边，他忽然觉得也是有好处的，说不准他真能护好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