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玲珑花
确认暮琴已经服药，元骁上前问道：“师妹，可感觉好些了？”
暮琴这才发觉身轻了许多，通体舒畅，只是心情糟糕。
因而躺在摇椅上，侧目道：“感觉很不好。”
元骁见她这副样子，心知是没什么事，转而对玲珑说道：“我带你去安排住处吧。”
玲珑点头，暮琴突然又“活”了过来，从躺椅上起身，三步并两步走，挡在两个正要离开的人面前，说道：“师兄是要带他找住的地方吗？”
元骁与玲珑对视了一眼：“是的。”
暮琴笑得灿烂，灿烂得让元骁不自觉后退了两步，玲珑看他的时候他才轻咳一声止了步。
“我这院子旁边不是还有一间吗？让玲珑搬到那儿去，东西也都齐全，我和爹爹说一声就好了。”暮琴挑眉。
暮琴说的那件屋子，原本的主人是一位听说去周游天下后再没回来的师叔祖。
“说起这位师叔祖，叫虽这么叫，离现在也有千百来年了，只能说是早期师门的一个传说，”带着玲珑去住所的小师弟常衣平日里话多，让他带玲珑这位不多言的客人去住处，也只能说是掌门想要动静互补一下了，小师弟侃侃而谈，把自己知道的顷刻间都倒给了玲珑，“人世那么多想要得道成仙的高人，这位师叔祖也是其中之一，哪知道他出门寻仙道，却带回了一位姑娘，说是欲与那姑娘共结连理，再不问修仙求道之事。只不过后面的事啊，不得不说那姑娘可能当真是美貌无双，这美貌惹得整个山门都不得清净，最终还引来了大祸——”
常衣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玲珑看似无心，却耐心听着，偶尔点点头，这让平日里话多没人愿听的常衣讲得更来劲了，对着玲珑的好感也提高了好多，一边心下还感慨着：也不知道当年那姑娘的美貌比之这位客人的容貌，谁更胜一筹。
“江湖上有名的几大山门各派出了高手，就为了争夺这姑娘啊，不过这姑娘到底怎么惹上这些人，又到底是谁倾心她，这就没有个说法了，嘿嘿，这也就算了，你猜结局怎么着？”常衣神秘兮兮地问道，然而又觉得自己这表情不大妥当，伸手打开了木门，猝不及防被灰尘打了一脸，苦兮兮地喷了出来，又呛了起来，玲珑刚想挥手掸去尘埃，却又怕惹人怀疑，便递了块帕子给常衣。
常衣接过，说了声谢谢，心中越发肯定玲珑是个极好的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玲珑环视了一周荒废的屋子，轻声问道。
“哦，说到结局了，几大山门都没有成功，但是姑娘死了。”常衣似乎讲惯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怜悯的情绪掺在里面，“最后居然是山门内的人互相残杀，死了几个和师叔祖同辈的师兄弟，还有那姑娘，据说那姑娘是不堪其辱，不忍招致更多祸患，自杀的。”
自杀的。
这三个字传入玲珑耳中的时候，玲珑看见了一盆花，花朵已经枯萎了，似乎轻轻一碰就能化为灰烬，玲珑看着这盆花，却有种亲切感。
就像是回乌的花草。
“那位师叔祖似乎是伤心至极，第二日便又离开了山门，再也没回来，只是那之后，这间屋子外就一直笼着一层光，直到百年后才散尽，这屋子，也再没人住进来过了。”
常衣说着结局，利落地给玲珑整顿好了床铺，转过身发现玲珑望着一盆土出神。
“玲珑公子？”常衣出声唤道。
玲珑闻声看向他，剔透平静的眸子里有一抹还未收敛的悲悯。
常衣一时间无法读懂那抹悲悯，挠了挠头，问道：“这屋子有些脏，暮琴师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你住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呢，我先去叫几个师兄弟来一起打扫一下，你先在这儿待会儿。”
玲珑应声点头。
望着常衣远去的身影，玲珑再次看向那盆枯干的土，幽幽叹了口气。
美貌，祸水，自杀。他们想好了原由，想好了罪状，还想好了结局。
只是可怜了真正念你百年的挚友。
俞遥叶因为要在这个可能有鬼神的世界保持人设，所以虽然此时已经知道往昔真相，很想骂一句人渣，也只是叹得一句：“世间情与怨，终归尘与土。”
而另一边，确认暮琴服药后的元骁再次去拜见自家师父。
“晚晚的身体真的无碍了？”师父常年严肃的脸上出现欣慰的神态，然而还有些迟疑。
晚晚是暮琴的小字。
元骁见此提议道：“若师父依然不放心，徒儿可以再请神医河阴来为师妹诊断。”
师父闭口不言，点了头。
老人家像是萦绕心头的愁丝终于被抽干净了，心头也是一松，整个人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元骁不禁心喜。
见元骁面露喜色，师父这才想起之前放出的话，心里也是满意的。
自家大徒弟，相貌人品都是上等，和暮琴也是青梅竹马，自己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都比其他人更合适，结为夫妻倒也是一桩美事。
在武功上，元骁也是颇有资质的，接管山门，或许对于山门上下来说，也是众望所归。
他实在是极为满意。
于是师父开口道：“骁儿啊，为师之前承诺过，谁取来玲珑花，谁就是这山门的下一任掌门，同时还是晚晚的夫君。”
元骁会意，抱拳应道：“为师妹取来玲珑花是我作为师兄本就该做的事，元骁不敢妄想掌门之位，也不想枉顾师妹的意愿。”
师父笑呵呵，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说道：“你啊，就是太过正直了点，为师也放心把这些都交到你手上，等你和晚晚成了亲，师父我也好在后山乐得清闲。”
元骁的眼前一闪而过一张精致到不似在人间的脸，嘴巴已经先一步随着意愿推脱了起来：“元骁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师妹或许并不中意元骁。”
师父板起了脸，说道：“这山门上下，哪还有比你同晚晚更亲近的男子，别胡思乱想，早些准备起来，也好叫我宽心。”
元骁抿唇，自己的耳朵听到自己说：“是，师父。”
元骁再次领命下山。
暮琴听说元骁又下山了，觉得无趣。
又听那玲珑当真住进了那屋子，暮琴顿觉乐趣又来了。
玲珑住的地方不大不小，还有一个小小的围栏，虽然比不上暮琴住处，打扫干净后也别有一番清幽。
暮琴自在地走进去时，见玲珑在秋千旁抬头看上面的细小藤蔓。
他看起来很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拉住了秋千连接的链子，拉动了秋千，秋千便荡了起来。
幅度并不大。
走到三丈远处，玲珑察觉到了，转头看向她。
真好看啊。
暮琴看着玲珑，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跟前，对着他一笑，坐在了秋千上。
“陪我玩一会儿。”她抬头说了一句，又移开目光平视过去，满不在乎。
可她的余光还是偷偷关注着玲珑的一举一动，见他移动了步子，她不禁弯起嘴角。
秋千荡得不高，风轻轻划过鬓角，暮琴问道：“你可知道，我阿爹说，谁能带回玲珑花，谁就是这无妄门的新掌门，继承一切。”
身后的少年“嗯”了一声。
暮琴被这回应噎住，顿觉心头莫名无力，这人难不成当真如他这皮囊一般脱俗去了？她才不信呢，于是又问道：“你是玲珑花的主人，你若自行来，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为什么要便宜我师兄啊？”
少年闻言并未有所波动，手下依然轻轻推起她的秋千，淡淡反问道：“这一切，有什么好吗？”
暮琴娇俏的脸绽开一个笑容，灿烂如山花，得意说道：“无妄可不是一个小门派，你可知你住的屋子原本住着什么人？”
玲珑不语。
暮琴接着说：“那是本师门第一位羽化成仙的师叔祖，自那之后，江湖皆敬畏我无妄门三分，你不知道继承这样一个山门，意味着什么吗？”
玲珑的动作并未有变化，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名声，威望，地位，数也数不尽的，普通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东西。”
“你知道？我还当真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呢？”暮琴的笑声如银铃般，眉眼皆是弯弯。
将不食人间烟火一词和傻子放在一起，也是少见的说辞了。
玲珑转头，看向窗台上那盆没有花的土，眼底流过一丝暗色，让秋千停下，微微低头，在暮琴头上开口问道：“那么，你知道这些的背后还有什么吗？”
暮琴抬头，两张精致的面容离得十分近。
她能看到他眼睫撒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温热的气息，能见到他剔透的眸子里，有一份她看不懂的悲伤。
他说：“你看一朵花下的土壤，不只是有那朵花的影子，那其中必然还有争夺养分的残忍。”
他指向边上一朵不知何时开放的白色小花，暮琴便随之看去，表情疑惑。
他说：“你看这盛名背后，或许是常人一辈子担不起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