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傍晚时分，凉州城总算是消停下来了，清点战场，渊朝共死伤兵士一千五百八十九人，其中有一万多人是杨家军。
伤亡惨重，但总算是险中求胜，凉州城守住了。
夕阳西下，沈明婵翘着二郎腿坐在城墙上，拿袖子擦拭着红缨枪上的血迹，擦完了又从脚边拾起一把锉刀，把微卷的枪刃给打磨平整了。
忙完这一切，她放下了兵器，伸了个懒腰仰卧在城头上，遥望着天边红日，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楚问荆登上城楼，一眼就望见了枕着红缨枪怡然自得的少女，这城墙早已血迹斑驳，被岁月摧残蒙上了老去的痕迹，唯有她的颜色是明亮而年轻的。
见楚问荆走来，她欣喜的坐起来向他招手，甚至夸张的理了下头发，待他走近了她眼里的火花却消失了，她又懒懒的躺下身去，小声道：“我还以为是沉逸呢，都怪你们俩长得太像了，话说，你有看到他吗？”
方才清点战场没顾得上他，这才一会儿的工夫就找不见他了，他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让人担心。
楚问荆摇头，“未曾见过他，天快黑了，只怕岚国余孽困兽犹斗，我们是不是先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
沈明婵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神色严肃道：“我沈明婵明人不说暗话，今晚我要做一件大事，是兄弟就别拦我。”
楚问荆神色一凛，“你要做什么大事？”
明婵挺直了腰板儿，“当然是兴师问罪了。”
楚问荆了然，劝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眼下岚国虎视眈眈，渊朝上下理应团结一心共同御敌，此刻绝非兴师问罪的时候。”
明婵打断他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没有杨家我一样能守得住凉州，守得住渊朝，你若拦我，我们就此一拍两散，至此渊朝死活与我无关，即便这样，我还是要找杨家报仇的，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楚问荆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他自知劝不住明婵，无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冲进杨府灭杨家满门？”
“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当年的过错，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楚问荆沉默半晌，才缓声道：“目前，杨琛手里虽有一万兵马，但真正出身于杨家的只有四千余人，你只需要当心这部分人，其余的交给我。”
“为什么帮我？”沈明婵狐疑的看着他。
“我答应过你的，要护着沈家。”
沈明婵眨了眨眼，“虽有言在先，但终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么着吧，我许你一个承诺，他日有用得着我的，我必定竭力相助。”
夜里，各位将领按照约定时间和地点集结手下，准备听太子殿下的调遣统一实施作战计划。
杨琛带着杨家军也到场了，这位老将军眼里满是红血丝，今早儿，他在战场上失去了心爱的大儿子，暮年丧子之痛几乎夺去了他半条命。
可是为了渊朝，他必须振作起来，不能倒下。
楚问荆看着老将军沉重的脚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杨家虽对沈家不义，但对渊朝却是赤胆忠心的，他们两家都是渊朝的脊梁。
沈明婵站了出来，她用枪尖儿指着杨琛道：“老头儿，二十年前尧山一役，若非你故意拖延战机，沈家岂会满门战死？”
杨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哪里来的臭丫头，休得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你跪下来向我认个错，我就放过杨家，不然的话，我灭你满门。”
“放肆！我杨家世代忠烈，岂容你污蔑羞辱！”
沈明婵冷笑道：“二十年前你们有马不骑偏要徒步而行，那么多将士都睁着眼睛看着呢，你以为杨家军都姓杨吗，可笑皇帝老儿明明知道你的臭德行，却没有革你的职割你的脑袋。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我亲手宰了你。”
杨琛满怀期冀的盯着楚问荆道：“太子殿下，空口无凭，您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老臣受这黄口小儿的污蔑呢，还请太子殿下为老臣做主。”
楚问荆叹了口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将军，听我一句劝，向明婵道个歉，国难当头，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
杨琛叹了口气，将门之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看重名誉胜于生命，杨家世代英名，怎能因他年轻时的鬼迷心窍而断送呢？
纵使心中有悔，心中有愧，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
因为一旦承认，必定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这些年杨家在朝中也树敌无数，他们恨不得给杨家扣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与其身陷囹圄受人指点盘问，倒不如死在凉州呢。
他仰天长叹，“狡兔死，走狗烹，可怜我杨家一片赤胆忠心，却换不来太子殿下的信任，老臣心寒呐！”
沈明婵气道：“老东西，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她箭步疾冲上前，将他一枪打翻在地上，指着他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吗！”
杨家军靠拢过来，剑拔弩张的指着沈明婵，沈家军和尧州守将也冲了过来，剑刃指着杨家军。
两军对峙，太子殿下被夹在中间，冷云修摸着脑袋道：“殿下，我们该站哪一边啊？”
“都退下！”沈明婵和杨琛齐声说道。
杨琛以剑撑地站起身来，对着杨家军道：“刀剑无眼，二十年前尧州一役，纵然我全力支援但还是没能阻止沈家的悲剧，每每想起我都心痛不已含恨至今。”
他看着沈明婵道：“你怨我，我理解，可你不能污蔑我。”
他扔掉了手里的剑，道：“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么，你来吧，老夫我绝不还手，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你放屁！你何曾救过！”沈明婵刺穿了他的右臂。
“将军！”杨家军揪着一颗心，恨恨的看着明婵。
“都退下，不可对故人之女无礼，这是军令！”杨琛义正言辞道。
明婵朝着他腿弯奋力一击，打的他单膝跪地，他拾起剑撑住身子，但是始终剑不离鞘。
“你快说你错了！”明婵狠狠的敲打着他的脊背。
“老夫没错！”
“无赖！”明婵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起来，还手啊！”
“老夫是清白的，愿以死明志！”
楚问荆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想到杨琛会来这一出，若非知道真相，单看现在情形，倒像是明婵无理取闹，羞辱忠臣了。
“你装什么装？”明婵揪着他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周围人退避三舍，他们自觉的在中间空出了一个圈，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被误伤了。
她朝着他耳根打了一拳，愤愤道：“错了就是错了，我要你给沈家一个交代，我要你向沈家的亡灵赔罪！”
杨琛吐出了一口鲜血，冷笑道：“这里有无数双眼睛，今天的事传出去，没有人会站在你那边，世人只会说你是迫害良将的奸邪之人，老夫没错，错的是你。”
“这是你逼我的，我会杀了你，再屠了杨家满门！”
“那你更是坐实了奸邪之臣的罪名，沈家的世代英名将会毁在你手里，”他小声道，“你斗不过老夫的。”
他猛的推开了明婵，抽出剑来，朝天大喊一声道：“老夫没有错！臣愿以死明志！”
他挥剑自刎了，一双眼死不瞑目，可在明婵眼里，他分明是在嘲笑自己。
杨家军有人哀恸道：“是她逼死了杨将军，请太子殿下给杨家军一个交代！”
杨琛不仅用他的死隐瞒了他的罪恶，还给沈明婵泼上了残害忠良的脏水，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众怒难犯。
楚问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对着冷云修耳语道：“此事错在杨琛，若是杨家军有异动，武力镇之。”
他站了出来，朝着躁动的人群道：“老将军生前立下军令，不可对故人之女无礼，军令如山！如今敌军压境，此时起内讧便是将自己的脑袋往敌人的刀下送，老将军忠肝义胆我都看在眼里，待停战回京，父皇自有定夺。”
有人已经通知了杨府，在后方清点粮草的杨家二郎和三郎都闻讯赶来，抱着父亲的尸首悲痛不已。
二郎望着楚问荆一字一顿道：“请太子殿下给杨家一个交代。”
楚问荆回道：“对于杨老将军的死，我也很遗憾，可是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是杨家对沈家不义在先，如今老将军已然身死谢罪，这场恩怨也该结束了。”
三郎哭道：“父亲以死明志，都换不来太子殿下的信任，您宁愿相信那妖女也不肯相信父亲，岂不是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心寒吗？”
“心寒？”沈明婵嘲讽的笑了，“我竟是没想到，一个人的死原来可以颠倒黑白，沈家那么多条人命都毁在你父亲手里，如今他死了，他曾经犯下的错你们就可以视而不见吗？”
她额间隐约浮现出一朵黑莲印记，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恐怖至极，她诡异的笑了：“他至死都没有向沈家道歉，我也会践行我的诺言，屠你们杨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