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豆蔻被人架着回到沈妧住处的时候已是一月后,除了双目缠着织布以外,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就连衣裳也被人换了干净的来。
瞧着人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沈妧才舒了口气。她小心拉起豆蔻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当中搓了搓,“地牢潮湿阴冷,等下我叫人备了热水,你洗洗身子,去去晦气。“
豆蔻点头应下了沈妧的话。
沈妧的注意被她眼上那块白布吸引了去,好端端的,为何要在眼上缠块布?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伸着手摸索到了系在豆蔻脑后的结。
豆蔻警觉的朝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脚,又胡乱抓住了沈妧的衣袖。
“让我看看。”沈妧跟着往前挪了两步,她稳着气息,尽量不让豆蔻听出她的不安,而是将那股不安聚集在了抬起的手上。
豆蔻紧咬牙关,她没在躲,而是低下了头,由着沈妧将那块布从自己残缺的双目上取了下来。
她的眼皮是合着的,原本眼角上的污秽也被人擦洗干净,那些为她清洗的人是祁灿安排来的,说是怕沈妧见着会害怕。这一月,她一直被关在一个幽闭的环境里,至少豆蔻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能看见的只剩一片虚无。
“我看看你的眼睛。”沈妧的手扶着她的下颌,豆蔻却将头埋得更深了些,仿佛这样她还是不满足,又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沈妧叩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与沈妧传达着什么。
沈妧的手还滞在半空中,几根手指攒到了一处,而后缓缓收了回来,像是自言自语般重复着:“不看了……不看了。”她半仰着面,眼底泛着光亮,“我叫人带你下去歇息。”
往日夜里,沈妧知晓祁灿会来此处歇息,通常会留着盏烛火给他,今夜祁灿回来的也不算晚,帐里竟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坐到沈妧的床塌边上,借着外头的月色,瞧见榻上影影绰绰躺着的人影才放下心来。
他伸手替榻上的人影掖了掖锦被,却不想那人直接将他的手弹开。
“走开。”沈妧言语之间尽是透露着厌恶,她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祁灿。
祁灿也不恼她,起身去远处燃起一根烛火,那烛火昏黄摇曳,映的整个大帐忽明忽暗,虽如此,却让祁灿觉得自己不是面对一具看不清的冰冷躯壳,而是实实在在躺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沈妧。
“明日孤叫壑尧给你送几个侍女来,你若觉得北境侍女不合心意,便寻几个汉人女子,如何?”祁灿掐着神经,每说的一个字都是老早就琢磨好的,他清楚,打从沈妧嫁到北境那日起,便一直是豆蔻陪着她,这会她使些小性子,祁灿倒也愿意哄着,只是别过了火,适可而止便罢了。
沈妧紧紧抓着被角,半晌没吭声。
“你对豆蔻做了什么,她为何不能再回到我身边伺候了?”沈妧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她不想让祁灿觉得自己是在质问他。
祁灿沉默片刻,也同样温和着回答道:“她看不见了,也说不了话了。”
说话间,祁灿眼神一直停在沈妧的背影上,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只是他并未等来什么,而是听见沈妧十分淡然的说道:“知道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怕无法服侍你了。”
这话无疑是在请他走,沈妧知道这件事是豆蔻错了,是大晋错了,她无法责怪祁灿,可也不想如往日一般亲近他。
曾几何时,沈妧认为自己有颗强大的内心,可以包容祁灿所做的一切荒唐事,事实也如此。无论是周纪则、魏榗,还是豆蔻,这些人与大晋相较,都没那么重要,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为之牺牲。
有那么一刻,沈妧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所有她亲近的,在乎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可转念一想,这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太过无能呢?
四年前,若是自己执意要周纪则留下来完婚,他是否还会死在祁灿的刀剑下?与祁灿初见那夜,若是她咬死不让壑尧带走魏榗,他的手臂是否就可以及时得到医治?一月前,若是自己一定要插手其中,是否可以减轻对豆蔻的刑罚?
可没机会重来了,结局早就在她抉择的那一刻被书写进了故事的结尾。
“你今夜不必服侍我,好生歇息。”
祁灿抚着腰间的束带,准备自己宽衣歇息,却不想沈妧直接顺着他的话说道:“多谢恩典,不送。”
祁灿腰间的那双手猛然顿住,而后又突地发力,紧握着被他捏变了形的束带,“你歇着,我回去瞧瞧奏贴。”
沈妧始终没转回身来看他一眼,直至那盏昏黄的烛火被熄灭,他的脚步声也随之渐行渐远。
祁灿大帐里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天明,桌案上的奏贴于昨夜也没有什么差别,掐着时辰差不多了,他起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立马又动身去到沈妧的住处。
这段时日,因着豆蔻的事,沈妧一直也没什么胃口,整日就喝些米浆或者牛羊乳,这会瞧见祁灿过来,更是没了胃口,起身径直坐回到床塌边上。
“过来陪孤用膳。”一夜没歇息,祁灿的声音略带些疲惫,他倚靠在椅凳上,下人们为着他添了新的食具。
“我用过了。”沈妧仍是好声好气,只是说的话不那么中听。
守了一整夜,等来的依然是她不温不火的态度,祁灿只觉得身心交瘁,那股火积攒到一处,好似很快就要迸发出来。
“叫你过来。”祁灿语气比先前重了许多,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一个奸细,我处置了她有什么不对?你就为着一个下人与我置气?”
沈妧清楚,以豆蔻的罪名,如今还能活着出来已是不易,只是她无法接受祁灿的手段,那太过残忍,犯人究竟是要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在他的手底下苟活着。
“豆蔻的确犯了错,可你也不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折磨她,她如今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挖眼之痛,拔舌之痛,这究竟是赦免,还是变本加厉的惩罚?如此这般,倒不如直接给个痛快。”沈妧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她真的无法想象,豆蔻到底是如何挺过这重重酷刑。
在沈妧看来,祁灿就是地狱里的魔鬼,恨不能将人活剥了皮,吞之入腹,而在祁灿眼里,沈妧只在乎她身边的人,在乎大晋,却从未在乎过北境的一分一毫。
两人只是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无关谁对谁错。
祁灿终于也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捏起了面前的食具,猛地砸在地上,“你可有考虑过我?考虑过北境?若是这份情报被送回晋朝,你猜你的兄长与父皇会如何?是否会秘密派兵增援赤金?我北境将士们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草芥一般?还是你觉得,我就该乖乖将北境双手奉上,这天下,就该是你父皇一人的天下?”
祁灿的前半生太过灰暗,以至于他太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即便是留着汉人的血,也一样可以做好北境的君主,甚至于超越先王。
“我留她一命,你不满足是吧?”祁灿蹲在了沈妧身前,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上,另一只手拉过沈妧的手,用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那便如你的愿,给她个痛快。”
沈妧抽动着手臂,却适得其反,他那只握着自己的大手愈发有力,“你只会威胁我,也罢,说的好听些,我是嫁到北境做王后,说的直白些,我不过是一个质子,哪日君上不高兴了,便也将我也杀了,反正在你眼里,我们汉人都一样该死。”
祁灿闻言笑了笑,他仰起头,眼神落在沈妧的脸庞上,“你是公主,我不会杀你,我只会杀你身边的人,杀你在乎的人,那比直接杀了你更有趣些。”
瞧见沈妧颤动的唇,和含着泪珠的眼,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快感又在他脑子里隐隐冒出了头,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感官。
但很快,理智又重占上风,他起身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好生照看着王后,别叫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语毕,祁灿转身离开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