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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8章 赛火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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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芳草月刊》

    和尚家的老母猪生产小猪那天,我、红林还有罗汉决定逃课了。和尚不是真和尚,是我们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当然,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虽然他常常把最简单的数学公式都写错,但是他仍然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在辛庄小学里,一共才有四个老师,另外三个中有两个每个人都教两个年级的所有课程,还有一个是教音乐的代课老师,四人中他年纪最大,资格最老,是辛庄小学的校长,也是毕业班五年级的语文、数学老师和班主任。和尚的原名叫路玉生,因为是个秃顶,又有个大大的啤酒肚,夏天的时候,他常常光了膀子给我们上课,活像电影里胖胖的老和尚,我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和尚。

    你们上学的时候都给老师起过外号吧?

    这一天是星期六,这一周还剩下最后一上午的课。因为昨天下午红林、罗汉和我没有完成作业,被和尚惩罚留校打扫厕所,弄了我们一身臭气,所以我们很有些怨恨他。“我操!”红林说,“害老子洗掉了半盒肥皂!”罗汉也骂他,说,“这个和尚,简直就是《少林寺》里的秃鹰那么坏!”和尚这个人坏就坏在这里,他惩罚人从来都是这样吃鸡不吐骨头的。要么让我们去厕所里挖大粪,要么让我们撅了腚抠住厕所的墙缝练蹲功,有一次,我蹲得实在撑不住了,一下子掉了下来,一脚踩到了茅坑里,弄了一脚屎,害得我半个月吃不下饭去。昨天放学的时候,和尚把我们三个留了下来,他说,“我也不揍你们三个小兔崽子,你们给我把厕所里的大粪挖完了我就放你们走。”他点着一颗烟,坐在厕所门口的乒乓球台子上监督着我们,他的头上一根毛也没有,热烈的太阳照到上面,油光光的反着光,照得我们眼疼。他让我们把挖出的大粪运到学校南墙根的一畦菜地里去,那里是和尚种的一畦韭菜。“让和尚吃大粪去!”红林说。他把大粪狠狠地灌进韭菜垄子里。红林的话让我们开心,我们仿佛看见和尚把储满了大粪的韭菜叶子割回家包水饺吃了,要知道,那些养料里面也有我们的功劳哩。

    总算把厕所清理干净了,和尚进去检查了一下,又靠着墙角撒了一泡尿,才把我们放走。他撒尿的时候,一条腿还蹬在厕所的墙壁上,嘴里还吹着口哨,他这个动作让我们都要笑死了。一路上,我们哈哈大笑,我们觉得这个老和尚真是有趣极了,操蛋极了。但是和尚也没有让我们轻松,临走的时候,他大声喊给我们,“明天上午都给我把第三课课文背下来,背不下来看我有没有办法整你们!”

    他这句话害我半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才把第三课背了下来。早上早早来到学校,罗汉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罗汉说,红林,铁蛋,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我说,有话快说!红林也敲了罗汉的铁头说,有屁快放!罗汉这才眨巴眨巴眼,说,和尚家的母猪要生了。和尚今天上午要在家里给老母猪接生,不来上课了。真的假的?我和红林问。我操!谁要是坑你们谁是乌龟王八蛋!罗汉给我们骂誓了。罗汉家和和尚家是邻居,罗汉的话八九成是真的。“他家的老母猪哼哼了一个晚上了,”罗汉说,“妈妈的,要生了。生一窝子小老鼠。”罗汉说完,嘿嘿地笑起来,好像他这句话说得多幽默似的。“生小老鼠倒不怕,可别生出一窝子小和尚来!”红林他娘的也便能似的说出来一句他一辈子也没说过的这么幽默的话来。

    既然这样,我们还怕什么?!

    我和红林高兴得跳起来,说,得解放喽!得解放喽!

    哎,罗汉压低声音,把他那颗硬邦邦的大头低了下来,说,哥们儿,咱们找个地方玩儿去吧?反正和尚今天又不来上课,还窝在这个鸟教室里干啥?

    去哪儿?红林也把头伸过来。

    好主意!我也来了兴趣。

    罗汉用手把他货郎鼓一样的大脑袋摸了摸,说,咱们去看黄河吧?

    看黄河?

    看黄河?

    对,他妈妈的,昨天把老子臭得够呛,咱们去黄河里耍一回吧?罗汉说。

    黄河就在我们村北边十多公里处,那里有一道大堤,大堤边上有一条火车道,还有一趟咔哒咔哒蜗牛爬行似的老火车。那里有一个小车站,罗汉的姑姑家就在车站附近的种子站里,罗汉常常跟着他爸爸去她姑姑家走亲戚,他就是在那里见到火车和黄河的。那里还是一个镇政府的驻地,因为不是我们镇,我和红林都没有去过,听说那里叫潘家码头。“码头是什么东西?“红林居然有一次问了这样一个傻x的问题,让罗汉把他笑话了足足有半年。其实我也不知道码头是个什么东西,据说好像是河边的停船的地方,我们村后倒是有一条河,可是从来没有走过船只,谁知道他娘的什么是码头!罗汉的确见过,他说,那码头靠着大堤下去,直到黄河边上,一律用东山上的方石头砌了,一蹬一蹬的,走上去好像是下山。有南来北往的大轮船在黄河边上停靠了,经常就会从船上跳下几个满口说蛮话的蛮子来,叽里咕噜的,到潘家码头镇上的小酒馆里喝酒。喝醉了,还去潘家码头的窑子里胡耍,耍够了,跳上轮船,又开走了。有一次一个蛮子没有跳好,一下子跳进黄河的漩涡里,喂了王八了。“什么是窑子呀?”红林好学,又有虚心的态度,我真是佩服他。可是这次连见多识广的罗汉也答不上来了,嗫嚅了半天,说,窑子,窑子,他娘的就是烧砖的窑厂吧。

    你真敢在黄河里洗澡?我问。

    当然!不行咱们打赌,敢不敢?罗汉说。

    黄河里浪大不大?有漩涡吗?红林问。

    你去了你就知道了。敢不敢去?罗汉说。

    敢!怎么不敢?!反正和尚今天又不来上课了。红林说。

    你们敢不敢下黄河里洗澡?罗汉得意地又问,敢不敢打赌,铁蛋?

    你就和他打一回。我作证!红林说。

    赌什么?我说。赌就赌,谁怕谁?

    罗汉说,我要是敢下去洗澡,铁蛋你就请我吃一顿蒸包好不好?潘家码头镇上的蒸包好吃死了!两毛钱一个,一气吃五个!

    要是你不敢,你就请我和铁蛋一人吃五个蒸包好不好?红林说。

    去去去,有你的啥事?我和铁蛋打赌。罗汉说。

    就算着红林吧,让他当证人怎么样?我说,也不能我们吃让他看着吧?

    好好好,红林你来作证。罗汉说。要公平啊!

    红林得了便宜似的嘿嘿地笑起来,说,我就是包青天!

    我x!这个红林,他蹬鼻子上脸了。

    不能便宜了红林,罗汉说,红林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红林说。

    我能比火车跑得快,你信不信?罗汉说。

    啥?你他娘的能跑过火车?我不信!红林说。

    敢不敢打赌?罗汉嘿嘿地笑,仿佛已经胜利了。和火车赛跑?赌不赌?

    那时候我们那里正放了《铁道游击队》的电影,我们那是第一次在电影上看见火车,那一个铁房子冒着黑烟呼隆隆开过去,游击队员一个个爬上了火车,消灭了鬼子。“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游击队员唱得真好。

    红林,你就和他赌一把。他以为他还有游击队员那么厉害?我说。

    我听铁蛋的,我和你赌。红林说。赌什么?

    就赌你的那套《霍元甲》的连环画册,行不行?罗汉说。

    罗汉早就相中红林的那套连环画了,那是红林的姐姐在县城里给红林买回来的,一套三册,那里面的霍元甲和陈真厉害得很!

    你要是输了呢?红林说,你输给我什么?

    我就输给你我的那把火柴枪,好不好?那可是我的宝贝。罗汉说。

    我呢?我说,我白给你们当证人了?

    我赢了我让你看一星期的《霍元甲》,红林赢了的话让你先玩一星期的火柴枪好不好哦?罗汉说。

    我觉得这样不错,说,拉钩,拉钩,说话不算话就瞎了他的眼。

    我们三个都把小拇指挂在了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那天上午,我们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就跑了。管他的和尚不和尚呢,反正老子今天要出门远行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会骑自行车,其实,即使会了,家里也没有自行车可以让我们骑。再说了,就是家里有自行车,我们也不敢回家,我们从学校直接走着就上路了。我们商量好了,到路上我们就爬拉石头的拖拉机,跟在车厢后头,搭便车去。那时候路上拉石头的拖拉机很多,他们大都是去潘家码头火车站拉石头的。因为那辆小火车据说是从东山群里开过来的,火车既不拉木柴,也不拉乘客,主要就是拉石头。沿途黄河大堤需要加固,建码头需要石头,就是这辆小火车来回运输的。

    那天路上的拖拉机很多,刚出门不久我们就碰上了一辆。开拖拉机的师傅是从火车站往南边小路口镇上拉石头的,镇上正在盖一座学校大楼,据说,这座大楼盖起来就将是镇上最高的建筑。我和罗汉和红林小学毕业后,正好赶上搬到这座大楼里去上初一。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他娘的谁也不知道。

    这辆拖拉机卸了石头空车又往潘家渡口的火车站开去,因为是空车,所以拖拉机跑起来很快,嘟嘟嘟嘟嘟嘟地,把路上碾起了一股白烟。我,红林和罗汉弯着腰,跟在拖拉机后面撒开脚丫子就追,跑了几十米的工夫,我一伸手,就把住了拖拉机的后车帮。由于车斗是加高的,师傅的破拖拉机前头又没有反光镜,所以开车的师傅并不知道。我双手抓结实,双脚一抬,两条腿就离了地。我把身子缩起来,两脚蹬在车帮和车厢的接缝上,像一只壁虎一样稳稳地吸在了上面。左边罗汉也上来了,他也是爬拖拉机的老手了,两只手像两个大吸盘,紧紧地把住车帮,两条腿蜷起来,像一个虾米一样弓着背,又活像石块上吊着的一个蜗牛。红林笨些,两只手本来已经抓住车帮了,可是就是两条腿提不上来,蹬蹬蹬蹬蹬抓着拖拉机在地上跑。我和罗汉急坏了,说,快上来!快上来!我们不敢用大声说话,只好扭着头冲红林小声喊。

    红林急了一头大汗了,又跑了十几米,才找准机会把双脚一提,只听“砰”的一声,两个膝盖碰到了车帮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但是他总算上来了。

    我和罗汉看着他嘿嘿地笑,他呲牙咧嘴的,说,开车他娘的,开这么快!

    我和罗汉都笑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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