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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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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飘飘一句话决定了他人的姓名。

    公孙昭惊愕地看着他,当年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人,竟变得如此冷漠。

    他跪得笔直,一想到自己教导出来人竟变成这样,心中悲愤万分:“如今大周民不聊生,圣人非但不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反而视人命如草芥。臣又有何脸面对大周列位先帝!圣人又有何脸面面对列主列宗!”

    “当年你戕害手足,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有功之臣,我就应该猜到你会变成个昏君,我后悔见你推上皇位,我悔啊!”

    “放肆!”圣人脸上挂不住,指着他斥道:“来人,把这人拖下去,妖言惑众,押入天牢。”

    话音刚落就有一队侍卫进来,为首的人粗暴的扯掉他的官帽,架着他的双臂往殿外拖走。

    他一心要黎民百姓请命,却落得如此下场。侍卫对他动作上并没有太轻柔,却不曾想,这位年近古稀的御史会挣脱他们的桎梏,嘴里边喊后悔当边越过众人,直直撞向宣政殿的柱子。

    “嘭”的一声,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额角留下来,染红了白发和胡子。王冕踉跄着拨开百官上前查看情况,把人扶在怀中,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昏君!昏君!河清难俟!河清难俟——”

    “医工,快找医工来!”

    王冕声音刚落,就发现公孙昭已经没有气息了,等他再用手轻触他颈部,已经没有了动静。

    圣人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很快他就撇过眼,冷漠地吩咐:“来人,把公孙御史的尸首送回去。”

    对他而言,除夕以来一直过得不顺,刺杀、堕马、如今又有个御史触柱而亡,太子一党真的是好手段,连公孙昭都舍得,难道他就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吗。

    他越想越是气愤,“啪”地拍案桌上,朝堂内瞬间安静,侍卫宫婢的动作越发小,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惹恼这位帝王。

    王冕着看着染了鲜血的手指,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笏板,站起来整理好官袍,脸色严肃,“臣以为,公孙御史一生清廉、兢兢业业,如今为了进谏触死在宣政殿,请圣人为公孙御史追封爵位,以抚慰公孙氏后人。”

    “另外,臣认为公孙御史建议可行,还请圣人裁夺。”

    言毕,撩起官袍跪了下来,“臣请圣人以百姓为己任!”

    王冕这一跪,百官十之八九皆有附和,均撩袍跪下,“臣附议,臣请圣人以百姓为己任!”

    “你们!你们这是要反了吗!”他伸出手,颤巍巍的指着下方的人,先前他不知道王冕的学生有多少,如今一看,果然如同刘喜所说,朝中十之八九都被他把控了。

    见形势不妙,少常伯裴寂站出来,“臣觉得,右相的建议确实可行。”

    “但国库粮库确实空虚,臣听说睢阳的粮道被部分流民给挟持了,导致淮扬等地的粮食没办法运送过来,这才使得长安粮食短缺。臣记得荀大夫曾经治理过太原的灾荒,想来这也是姜毅将军如今兵强马壮的原因,臣斗胆让荀大夫去睢阳,把守南来北往的粮道。荀大夫治理过河东等地的灾荒,想必治理雪灾也不在话下。”

    乍一听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细细想来,每一句都踩在了圣人的痛处。粮道被挟持,河东道拥兵自重,而朝中百官拥戴他人。裴寂说完后,百官听到圣人急促的呼吸,良久终于听到他说:“准了,即日起,荀文远外调到睢阳吧。”

    “下朝,散了吧。”

    “退朝。”刘刘公公喊完,略带深意地看了眼裴寂,便扶着圣人往蓬莱殿去。

    “先生——”

    荀文远伸手想要扶起王冕,却被他挡开。

    王冕握住王桎的手,勉强站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手中的鲜血,唇边胡须颤抖,良久后化成一声叹息。

    “你晚点替我去公孙府上看看吧,我没脸去见文昭了。”他对荀文远说完,松开王桎的手,离开宣政殿。

    一边是自己多年挚友,一边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对于公孙的死他不能怪在又文远身上。他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荀文远,更无颜面对多年的老伙计,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怪自己没有交好这个学生,也怪自己想到了所有,却忘了和老伙计交代一声。

    顾怀瑾一直站不远处,目光随着王冕移动,原本挺直身姿变得佝偻着,走进了风雪中,风雪糊了他一身,脚步虽然颤抖,但每一步依旧万分坚定。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心中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久久不能平复。

    他入朝为官三年,一路顺风顺水,今天这种场面,是他第一次见。

    晋王见自家儿子呆滞地站在殿中,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让他久久不能释怀的话,“这宣政殿啊,历朝历代,每年都不知道撞死多少个。”

    “都这么惨烈吗?”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晋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雪中的一个残影。

    两人站在正殿,久久不说话,一个内侍急忙忙地走到顾怀瑾身边,恭敬地说道:“晋王世子,圣人宣您去蓬莱殿。”

    “知道了。”顾怀瑾木然地应了一句。

    晋王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一声,拍拍他肩膀;“去吧,我先回府。”

    他回过神来,嗯了声,目送他离去,跟着内侍往蓬莱殿去,穿过打理得十分精致的太液池,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美得不似人间。

    可是此时,他看着眼前的景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公孙御史那脸满是鲜血的脸。

    “怀瑾这是在想什么?”

    还未到蓬莱殿,便遇见了与贵妃一同出门赏雪的圣人。

    “回圣人,臣在想圣人交给臣的两桩案子。”他下意识撒了个谎。

    “朕宣你来,也是为了这两桩案子。已经五天了,可以什么进展?”

    “请圣人恕臣无能。”

    “不怪你,也才这几天,能查出一些眉目已经不错了,”圣人在前方走,他跟在后面,忽然圣人话锋一转,“听闻最近你跟姜家那个小丫头走的挺近的?”

    他嘴角绷直,下意识替姜棠撒谎,“回圣人,姜娘子是其中一案的受害者,臣自当要去询问相关情况,姜娘子担心自身安危,也是来关心案情。”

    圣人转过身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出来,“的确如此,朕不该怀疑你。”

    “这满朝文武,能有几个是站在朕这边的。”

    “王冕的学生占据了朝中重要位置,姜毅在外把持河东道将近十二万的兵力,不过是想把朕赶下皇位,然后扶持太子当皇帝。真当我无能,他们竟然还想上演当初的宫变。”

    圣人说着忽然连咳了好几声,“满朝上下,我能信的除了你父亲,剩下的就只有敏郎和你了。”

    “你会让我放心的,对不?”

    他忽然重重地拍了下顾怀瑾的肩膀。

    顾怀瑾垂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你这样想甚好,敏郎无心朝政,平日里就去六部点个卯。”

    “朕寻思着,如今户部尚书一职空缺,就让敏郎兼任,就挂个名。”

    “怀瑾你觉得如何。”

    “臣谨遵圣人裁夺。”他昧着良心说出这句话。

    “那边好,先前朕还担心敏郎管不好两部,后来还是贵妃提醒,朝堂之上若大家都是公孙昭王冕这种仗着自己资历老,要朕做这做那,朕天威何在。”

    “还是敏郎这种好,无需朕担心,敏郎挂职,两部直接向少常伯汇报,少常伯再与朕说,少了狼子野心的人插手,朕也放心。”

    “对了,怀瑾,曹诫那桩案子如何了?”

    他像是一时兴起,忽然询问起了曹诫的案子。

    “回圣人,臣已经寻了好些个证人回大理寺审问,曹尚书的尸首暂存于大理寺,如今恰逢年节,曹尚书身边的长随回乡探亲,臣已经派人去其家乡寻人。”

    “另外,经过——”顾怀瑾停了一下,姜棠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经过仵作验尸,曹尚书并非死于堕马,而是死于中毒。”

    “中毒?”

    “是,中毒,暂未查出中的是什么毒。”

    顾怀瑾面色沉静,拱手说道,“臣想请圣人允许阎奉御协助查案。”

    “臣听闻阎奉御出身医药世家,不仅医术厉害,阎奉御还擅长辨别各种毒药,所以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准了。”

    “刘喜,你去尚药局跑一趟,跟阎正说,以后晋王世子有请,无需禀报朕,直接去就好。”

    刘喜应了声,就带着个小黄门往太医署去了。

    “你若无事,便先回大理寺吧。”圣人见顾怀瑾还在,想起一旁贵妃还在等着,就让他先回去。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圣人忽然问道,“怀瑾,你说今日朕真的错了吗?”

    见顾怀瑾没有回话,又摆摆手,“罢了,你才多大,哪里能懂这些事,先回去吧。”

    “臣告退。”

    顾怀瑾走在宫道上,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闪过方才宣政殿的画面,耳边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还有女子的笑声。

    一时间,他觉得心中烦闷,压着喘不过气来。

    他听阿耶说,圣人当初只是个三皇子,并不得先帝宠爱,全靠右相和公孙御史教导辅佐,还有姜老将军这些人将他推到如今这个位置。当年那批老臣,为的不过是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可是大周只是短短太平了不到十年,圣人开始居功自傲,荒废朝政,甚至在朝政大事上听信一个妇人,也不肯听当年自己的老师劝诫,对于数万流民,却只有一句“杀了吧”。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顾怀瑾觉得此时不止体寒,心更寒,老御史在王冕怀中连说的两句“河清难俟”,一直在顾怀瑾的耳畔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他似乎走了好久,才走出宫城。长风在外面等了许久,他见到顾怀瑾时,雪花落在他的头发、眉毛上,仿佛一夜白了头。

    他推开长风递过来的大氅,踏着脚蹬上了马。

    姜府。

    今日是初五日,姜棠和顾怀瑾约好了今日下午探访织云楼,因而早上她和杜兰茹在家中陪老夫人。

    三人围着火盆边烤火边讲话,大约辰正时分,云袖面带惊慌跑了进来,在姜棠耳边说了今日朝上发生的大事。

    “怎么了?”姜老夫人见她面色凝重,心中有些不安,便询问她。

    姜棠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和姜老夫人说。

    “今儿朝会,先生提出要节省后宫开支,广开粮仓救济灾民同时还要修缮倒塌的房屋。”

    “这不挺好的吗?”杜兰茹将烤好的橘子掰开,挑干净丝络后分别递给姜老夫人和姜棠。

    姜老夫人摆摆手,“怕是圣人不答应吧。”

    “是,圣人拒绝了先生的建议,本来大家以为这件是就这样过了,公孙御史便出来说建议圣人从节省后宫开支开始,”姜棠食指和拇指捏着橘子,一不小心用力,被汁水染了一手,“但是圣人还是拒绝了,还说若流民犯事,杀了便好。公孙御史就在斥责圣人昏君,斥责贵妃妖妃祸国,还说后悔当初扶持圣人上位,圣人一气之下就想把老先生打入大牢,却不曾想——”

    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似乎眼前就能浮现出老御史触柱而亡的场面。

    “却不曾想老先生以死明志,撞死在宣政殿上。”

    当她说完,屋内沉默良久。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文昭先生一生傲骨,他又怎么允许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变成这般模样。”

    “那……荀先生没事吧。”杜兰茹拿了张湿帕子,细细地擦拭姜棠沾满汁液的手。

    姜棠小心翼翼的看了姜老夫人一眼,纠结着该不该说。

    “说吧,我还受得住。”

    “少常伯出主意让荀先生去睢阳,一来把守南来北往的粮道,二来睢阳雪灾严重,让先生去当地安抚灾民,三——”

    姜老夫人攥紧拳头,打断她的话,“这奸贼,其心可诛!”

    “他这是要断了文远的后路!”

    姜老夫人情绪激动,姜棠担心她受不住,便让让陈媪端上一碗参汤,以防她气得背过去。

    “祖母当心身子。”姜棠站在她旁边给她顺气,“先生聪慧,自有解决的法——”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程伯急急忙忙跑进来,“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殿下在清宁宫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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