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永安
在建安与陇西的接壤之地,燕君面无血色地坐在火堆前,熊熊烈火驱散他身体里的冷意,却驱不走他眼底的呆滞。
古代最不便的大概就是出行了,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也没有舒适的体验感,连续几日的马车让燕君彻底打了蔫儿。
“累吗?”梁琛走到燕君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刚烤好的馒头。
燕君回过神,接下馒头掰了一小块,再将其一大半还给梁琛答:“还好。”
梁琛瞧见他嘴硬的模样,又气又心疼。他最初的确不太想燕君同行,奈何这人日日找他人软磨硬泡,他一时心软就同意了,只是如今又十分后悔。
等人将那小块馒头吃完,梁琛把手中剩下的馒头再次递过去:“再用些吧!”
燕君摇摇头:“不了,有水吗?我想喝水。”
人太虚弱,语气听上去也有几分撒娇之味。梁琛拿出水壶,拧开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燕君跟前,燕君自然地接过水壶,丝毫没有注意梁琛对他的珍视。
“王爷对燕公子可真好。”燕君刚喝了口水,便听见坐在火堆另一边的秦琮感慨。
“嗯?”他面露疑惑,看着秦琮,眼神里全是不解。
秦琮正准备开口再调侃几句时,梁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里警告味十足,秦琮哑然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往面前的火堆添柴加木。
其实,旨意下来之前,他所期待的治理之人是太子或三皇子,即使不是这二人,也至少是有些权势的其他皇子,反正不可能是这位籍籍无名的靖王爷。
所以当旨意下来那一刻,他是愤怒的,感觉陛下如同那州府一样,根本不重视永安一城百姓。
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完完全全打消了之前的担忧,这位靖王爷看似不显山水,实则手段极深,就好比他对他这位所谓的妻弟。
夜渐深,也渐静。
燕君坐靠在火堆旁的大树下,身上披着的是梁琛的斗篷,他抬头透过树叶仰望着点点繁星。
火堆在燃烧中吱吱作响,不远处的小河里也是蛙声一片,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士兵们的呼噜声。
“咕,咕,咕……呱呱呱。”
蛙声逐渐变得不太一样,前者自然清脆,后者奇怪粗犷,更像有人故意为止,尤其在前者的衬托下更明显。
燕君又听了一会,那声音越来越急促,最终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起身闻声而去。
穿过小片丛林,走到河岸边上,燕君就看见一个小团火堆,火堆边上蹲着一人,那人的身影十分眼熟。
“咳咳。”燕君轻咳两声,火堆边上的人立即回过头,居然是周衡。燕君抬手指着周衡,难以置信问:“你……”
“燕思远,你终于来了。”周衡朝他招招手:“快来,快来,我在烤鱼。”
燕君带着疑惑走到周衡身旁,和他一样蹲下问:“你怎么在这?”
“遵圣意,护送你们去永安。”
听着周衡地回答,燕君有些发愣,他一直有些遗憾出发前的小聚周衡未能到场,没想到绕来绕去,周衡所在的兵队成了护送他们的兵队。
“喂,燕思远,你别发愣了。”周衡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到他跟前,“快把鱼吃了,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身体怎能受得住。”
看着面前烤得焦脆的鱼,燕君眼眶微润。他接过烤鱼,用力地咬下一口,美味瞬间在舌尖绽放,勾起他的味蕾。
十分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未代替林燕嫁入建安那段时光。那时他经常与周衡和钱缙相约山脚的小河边上,一边饮酒烤鱼,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与此情此景有六分相似。
而那不似的四分,只因少了一人和美酒。
“喂,燕思远,感动归感动,你可别哭啊!”周衡看着燕君眼底通红,打趣着他。
燕君的感激之情瞬间消失不见,他愤然地再次将烤鱼咬了一口,吸了吸鼻子道:“你放心,我要是哭了,也一定把你揍得跟着我一起哭。”
“没良心,我这么晚还给你烤鱼,你居然想着揍我,太过分了。”周衡不满地吐槽。
燕君轻笑一声,深深地吐口气把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后道:“所以啊,周德耀,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片安静里十分清晰。周衡反倒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没,没什么,我们都是朋友。那个,燕思远,我给你说说我在兵营的事情吧!”
“嗯,好啊!”
“我和你说,我在我们兵营可厉害了。我刚进兵营的时候,有一人仗着家世特别狂,我……”
这是一个周衡因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他人后,还坚持承担军规的处罚,从而得到将领赏识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但被周衡讲得激昂慷慨,燕君吃着烤鱼认真聆听,时而还发出几声赞扬,两人为这个夜又多添了一份热闹。
或许是这边太过投入,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树林里的人影。梁琛站在黑暗之中,看着那人久违露面的笑容,觉得手中精致的糕点变得索然无味。
那人实在太好了,好到他想做恋人不敢,做友人不甘。
四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永安城境内。
永安因刚发过洪涝,官道已被冲得坑坑洼洼,而官道的两旁全是面黄肌瘦的大人和衣衫褴褛的孩童,因为缺粮,不少人已经开始以人换人,从而食人。
燕君推开窗,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又看了眼满目疮痍的四处,他第一次真正懂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马车又行了小半日,众人才在傍晚时分到达永安城门。永安知县张远一早就在城门等候,见到高坐于马背上的梁琛和护送的将领后,顿时跪下行大拜之礼。
“臣,张远,恭迎靖王殿下前来救永安于水火之中。”
梁琛拉扯住缰绳,迅速跳下马,走到张远面前扶起他:“张大人不必行此大礼,永安是大梁的永安,有难时朝廷自当鼎力相助。”
“多谢靖王爷的舍身相救永安。”张远红着眼眶道:“如今永安城形势严峻,因为连续的大雨,洗雁江水流湍急,已将不少地方的堤坝冲破。”
“王爷,恰逢今日无雨,您可否随臣去堤坝看上一二?”
张远说这番话时,语气很急切,眼眶也有些红,可以看出真的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就是有些迂腐了。
梁琛本想同意,转念又想起燕君,面上露出几分迟疑。多日的马车让燕君十分憔悴了,此时若再直接去堤坝,他倒无事,就是不知燕君的身体能否受住。
秦琮似乎看出了梁琛的担忧,走到张远身旁:“大人,王爷一路而来,定有些疲惫,还是让王爷去府衙先做歇息吧!”
经过秦琮的提醒,张远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他正准备开口以表歉意时,就看见一位容貌清秀的丫鬟扶着一位样貌出众,却有些憔悴的公子走过来。
燕君在挽心的搀扶下走到梁琛身侧,对梁琛有气无力道:“王爷,我无事,你与张大人他们同去,我独自去府衙内歇息便好。”
梁琛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点点头道:“那让魏延跟着你,张大人,我们走吧!”
梁琛说走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燕君,燕君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挽心:“挽心,你觉不觉得王爷这几天对我有些冷淡?”
“没有啊!”挽心肯定的语气让燕君心中一喜,下一秒他又听见挽心道:“王爷对公子不是一向如此冷淡嘛!”
“……”燕君心一梗,没好气道:“走了,走了。”
于是魏延驾车,带着燕君与挽心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永安城属于边陲小镇,因此永安城的府衙也不大,景致也十分一般。府衙前端是处理政务与问审之处,后堂则是三院组成的居所。
知府张远住在主院,西院留给了将领高虎一行人,而梁琛和燕君被安排到最为僻静的东院。
燕君推开东院的厢房门,府衙内的侍女早已备好了热水,他接过挽心递来的衣物,再让所有人退出屋内后,才褪去衣物,进入那木桶之中。
微微滚烫的水温包裹住他的全身,长达七天颠簸的疲倦在这一刻全然消失,燕君在这种舒适中不知不觉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门外的挽心与他人的嬉闹声。
就在燕君半梦半醒时,挽心推开门走进来问:“公子,可洗好了?”
燕君闻声从梦中惊醒,他坐直身体才感知到水早已变凉,于是从屏风上扯下里衣,松松垮垮地披着身上从屏风后走出。
看见挽心,他又想起刚才打盹时听见的声音,问道:“刚才与谁在嬉笑呢?”
“啊?”挽心愣了下,笑着答:“没谁,就是来送吃食的丫环。”
“是吗?”燕君狐疑地看着她,眼中写满的不相信,因为他记得,他好像听见的男声。
“嗯嗯,”或许怕燕君不相信,挽心特意回到桌边,揭开食盒问:“公子,先用膳吗?”
燕君走到桌前坐下,又多看了她几眼,见她面色坦然,猜想这丫头应该也没有胆子骗自己,便收回视线,看着桌上的饭菜。
被炒得黑不溜秋的青菜搭配白黄相间的米饭,燕君虽没去堤坝,却也感受到永安城的艰难。
饭菜不可口,他随意吃了两口,等胃里有些饱意后,放下筷子问:“王爷何时回来?”
挽心边收拾碗筷边答:“前面来人传话说,王爷兴许今夜不归,还让公子早些歇息。”
“哦!”
燕君闷闷应声后,起身走到门外看了眼天空。傍晚所见的乌云随着夜幕降临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烈,他心中突生出几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