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所谓士农工商
说服了裴子墨，这么一件大事也算是有了着落。
裴子墨说需要两天时间来准备材料，苏代灵理解他的难处，表示这两天会在林蓉儿的铺子那边呆着。
苏代灵有持无恐，从裴子墨答应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她拐了弯，去了林蓉儿的铺子那边，一日不见秀秀也不知道她跟着学的怎么样了。
苏代灵远远地就闻见了馄饨的香味，鸡汤馄饨的味道沿着这条街飘散开，路上做活的工人搓搓手，耐不住这样催人的美味，坐下来吃一碗小馄饨再继续工作。
人群中亦有一道少女纤细的身影，正是秀秀。
她一边右手舀着馄饨送进嘴里，眼睛时刻紧盯着左手上拿着的一本册子。
秀秀愁眉苦脸地看着册子，送进嘴里的馄饨仿佛都不那么鲜香了。
“你在看什么呢？”苏代灵压低了脚步走到秀秀身后，探着脑袋看她手里的书册。
全然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的秀秀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丁零当啷地落在了碗里。
“吓死我了！”少女嗔怒道，“怎么没有声音呢。”
苏代灵见着自己恶作剧的目的成功，嘿嘿地笑了两声，她好奇地从秀秀手中抽出册子端详。
“这么用功？是蓉儿姐给你布置的作业？”
秀秀胡乱点了点头，将碗里最后两个小馄饨吃干净，说道：“蓉儿姐让我学学如何经商，说回头等我回了九崖山，也能派上大用场。”
小姑娘满脸崇拜地说：“蓉儿姐好厉害！她的店铺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昨天晚上又有上门讹诈的人，她三言两语就识破了！”
苏代灵看着她眼中的崇拜，莫名有一种自己家女人被别人拐走了的感觉。
她摸摸下巴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也认识字呢。”
秀秀腼腆地揪了揪衣角：“以前三当家教过我一些，最基本的读书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的字确实不太好看。”
苏代灵从不在意这种面儿上的功夫，对她来说识字的目的便是能读书、解决日常生活，至于什么书法笔墨，那都是艺术家的事情。
“会写就好了，万一日后有人给你报假账，你也能看得懂。”她说，“话说九崖山的大家是不是都不太认识字？”
她记得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人特意教授字什么的。
秀秀点头：“对的，阿娘他们觉着读书识字都是酸秀才做的事儿，咱们有个一技之长就行了，但是三当家告诉我会识字能读懂许多的故事、了解许多好玩的事儿、甚至还能从书本中看到不同地方的风俗呢。”
她又嘟囔了一句：“但我也没看到什么风俗嘛。”
苏代灵觉得秀秀很是可爱，她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说：“对于不能远行的人来说，他们没有接触外界的渠道，那对于他们来说，书本便是唯一能够了解各地的途径了。”
秀秀歪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话放在她身上同样适用，如果不是苏代灵，如果不是自己与母亲强烈对抗，自己不会有下山的机会，也不会接触到蓉儿姐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事情。
她会一辈子在那个闭塞的山上待到死吧。
“我听蓉儿姐说，起灵县有一所免费的学堂，专门教那些不识字的男女老少识字，还是姐姐提出的主意是吗？”秀秀问道。
苏代灵并不惊讶秀秀知道这件事，毕竟这在起灵县算不上是秘密。
“是，因为识字和算术很重要，我更崇尚人人都能识字，而不是只有书生才认识。”苏代灵很认真的解释，“识字应当是全民皆会的事情，而不是某些人的专利。”
秀秀听着这一番言论，亦是与她前半生听到的都不一样，她有些震惊于新理念的灌输。
“那我可以在九崖山上也开办一座学堂，让阿娘他们都来识字吗？”
苏代灵想了想：“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需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是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来识字，二是这部分书册和纸张墨水的支出如何解决。”
小姑娘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苏代灵拍拍她的头顶，笑了声：“所以呀，急不得，你先讲最基础的理论知识学好，你蓉儿姐做生意可厉害着呢，你偷摸学个七八分都够使了。”
这话刚巧被走出来的林蓉儿听见了，她笑着嗔怪：“哟，我听说有人要悄默声地偷师？让我看看是哪路狂人？”
苏代灵摆摆手：“哪里是什么狂人，明明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三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出了声。
馄饨老板听见了响动朝她们这边的方向看过来，嘴角亦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蓉儿用自己的路子帮苏代灵找了几家供货商，都是与林家交好的人家。
苏代灵很放心林蓉儿介绍的人，对于茶叶苗的挑选她决定亲自来，毕竟在做一行人都是外行，万一被宰了也不知道。
林蓉儿将她引荐给了江南陈氏。
陈氏在江南的生意做的很大，在苏杭等地的大亩茶叶田都是陈家的产业。
林蓉儿真的可谓是费劲心思了。
“陈家二哥正好来此地探访，我约他中午在洪雅阁吃饭，你与我一道去。”林蓉儿说道，“陈二哥是个老实生意人，他不爱喝其他地方的茶叶，因此特地带了自己产的茶叶过来。”
苏代灵很惊喜，她原想着能搭上线很不错了，但是没料到陈家二哥竟然还带了试样品过来。
“太好了，若是能成，我必然得好好感谢蓉儿姐。”
林蓉儿撇了撇嘴，弹了苏代灵的脑门：“自家姐妹，当初这间铺子能开成也是仰仗你，现在和我分什么外人了？”
苏代灵捂着脑袋笑：“那好吧，那全当是蓉儿姐心疼我这个妹妹，送与我的礼物。”
听到这话，林蓉儿重新挂上笑容，转而看向吃瓜群众秀秀。
“秀秀妹妹也一道去，你且看看你那狡猾的姐姐怎么谈生意的。”
苏代灵反驳：“什么叫狡猾，那叫智慧！”
“行行行，智慧智慧。”
……
落日西垂，洪雅阁二楼雅间里升起袅袅香薰，一缕一缕向上冒去格外有情调。
苏代灵站在楼梯口，打量了一圈二楼包房的设计。
若说此处是酒楼恐怕不太像，更像是文人雅客最爱待的茶楼。
林蓉儿将她引至一间隔间，隔间里阻隔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后似乎有一个男子的身影若影若现。
“陈二哥，我将她们带来了。”林蓉儿熟稔地同他打招呼。
屏风后跑出一个小厮，朝着三人鞠了一躬伸手请她们到后边去。
林蓉儿笑道：“陈二哥就别摆架子了，洪雅阁还是林家的生意呢，怎么着也该是我做东呢。”
她们绕过屏风，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木质的落地窗敞开着，门外栽着的高大柳树枝叶顺着风儿拍打在窗框上。
一袭白衣的青年放荡不羁地斜倚在座位上，一手高举着茶杯，仰头将杯中茶水灌了下去。
若不是满屋子的茶香，苏代灵可能以为青年喝的是酒而不是茶。
“你还是老样子，老太爷没少说你吧。”林蓉儿在侧边坐了下来，招呼着两人落座。
青年歪头笑道：“他已经无心管我了，谁叫我是陈家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呢。”
林蓉儿摇摇头：“若堂堂江北茶商老板都说自己没出息，那我等岂不是该埋没到泥土里了。”
青年摆手：“哪能呢，我家老爷子听说你合离后一蹦三尺高，恨不得把自己6岁的重孙子送给你当官人。”
苏代灵忍俊不禁，她的笑声引来了青年的注意。
“这位便是你同我说的苏姑娘？”
苏代灵大方有礼：“虽不知蓉儿姐是怎样编排我的，但是我应当就是她口中的那个苏姑娘。”
林蓉儿扭了一把苏代灵的软肉，瞪了她一眼：“我可都是夸赞你的好词。”
秀秀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捂着嘴偷笑。
青年坐直了身体，将胸前的衣襟打理整齐，他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江南陈广义之子，排行老二，名千阳。你们叫我陈二就行。”
苏代灵伸手介绍秀秀：“这位是我妹妹，也是这次想要同陈二哥做生意的人。”
秀秀腼腆地道了声好。
陈千阳不着急进入正题，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代灵问道：“我晓得苏姑娘是长公主殿下的独孙女，为何像您这样的人物愿意同我们这样低贱的商人打交道？”
苏代灵看着他墨色的双眼，陈千阳虽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但那双眸子里透露的执着和认真告诉她，这个男人问的问题是认真的。
“低贱？”她反问，“陈二哥认为商人就该是低贱的吗？”
陈千阳饶有兴致地探着身子：“难道不是吗？世人都这么说，士农工商……商乃是最末等。”
苏代灵却摇摇头：“为何士最高？为何农次之？又为何商最低？这些东西到底是以什么标准制定出来的呢？”
少女自问自答：“不过是读书人为了凸显自己的身份高贵，弄出来的噱头而已。他们认为清廉高洁才是最高贵的品质，多少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可清廉高洁没有铜臭味的读书人可以让百姓吃好喝好吗？他们可以让天下人永除病患吗？他们可以让天下从此无战争吗？”
苏代灵目光坚定不移，目光似乎击穿了陈千阳混沌的眼瞳直击他的内心。
“不，他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