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哈默维尔领地北起乌黛纽拉山，南至都城海力，十分辽阔，从北往南，依次是山地、丘陵、河流湿地直到与都城海力接壤的平原。
在这片土地上至少散落着一百多个村子。
但这些村子都比较小，通常都是几户、十几户人家，只有哈默维尔城堡方圆十公里以内，才有那种成百上千户的大村子。
施塔特村便是其中距离城堡最近的一个村子。
它位于哈默维尔城堡西北方向，坐落在半山腰上。村子被一个“十字”划为了四部分，其中
最显眼的是十字一区，几十栋石头砌成的平房，方正、阔气，而其余三区便都是些草棚木屋了。
哈默维尔领地的农民，正常时期，吃饱穿暖是没问题的，但要建得起平房，只有去哈默维尔城堡谋份差事，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还有小商贩、骑士，他们平房还要高大、漂亮。
不过，骑士都被派去了战场，作为优待，他们的家庭被免去了此次征收份额。
而小商贩有钱，早早就将钱财奉上了。
唯有农民，在发愁。
酒、布匹、家禽，能交的都交了，唯有粮食实在凑不上。
天空阴沉，雨却还未来。
十字中心的广场上，农民们聚集起来，向山下走去。
高高耸立的瞭望台上乌云压顶。
一个女人正站在里面，她手扶瞭望台边缘，四处观望着。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黑影从低垂的云层下走了出来。
他们向着哈默维尔城堡走来。
“夫人，恐怕是来抗议的农民。”
管家向沉默不语的哈默维尔夫人说道，他注意到夫人的双眼红肿不堪，但神情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起风了。
风卷起路上的黄土，也吹起了哈默维尔夫人身后的披风。
若是从前，城堡全副武装，这些农民断然不敢前来闹事。但现在，城中虚空……想到这里，哈默维尔夫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有些事她想都不敢想。
“咔嚓！”
一声惊雷，闪电划亮了天地之间。
农民队伍停顿了一下，但又继续往城堡走来，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
“夫人，我们……”管家忧心忡忡，但却不知道哈默维尔夫人意下如何，是去农民们谈判，还是直接把他们赶走。
哈默维尔夫人望着那些似乎在嘶喊些什么的农民，底气十足。
即使不是为了丈夫和儿子们的尸首，国王之命也难以违抗。
再说，自古以来，为领主分担税赋、粮草就是领地居民的天然义务，不然，那沉重的任务又岂是领主一家可以负担的起的。
哪里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哈默维尔夫人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到嘴边只说了句，“我们下去吧。”
管家以为是去城堡门口见那些农民，谁知，哈默维尔夫人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百多个农民聚在城堡门口，各自抱怨着，声音嘈杂。
“外面什么事啊，这么吵。”
就住在门楼小屋隔壁的士兵被吵醒了。
“大人，您醒了。”等候在一旁的小波特问候道，他端起已经放凉了的面包片和肉卷走到了火炉旁。
肉卷被再次烤的滋滋冒油，小波特直直地盯着，不停地咽口水。
士兵看着小波特忙活，挑着眉毛问道：“这是给我的吃的？”
“是的，大人。”
“真够寒酸，你们哈默维尔家族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士兵瞪着眼睛，为自己受到的慢待大为愤怒。
小波特说不出话来，立在那里瑟瑟发抖。
士兵将粗糙的黑面包扔到地上，拿穿着黑皮靴的脚碾了个稀烂。
抓起佩剑，他来到了城堡门口。
城堡门口两扇高大的圆木门是敞开的，老波特倒是像一道无形门拦在前面。
“哈默维尔城堡不得擅自闯入！”
“老天爷啊，谁去替我们向好心的哈默维尔夫人求求情啊，这粮，我们实在是凑不出来。”
一个农妇跪在老波特面前，嚎哭道：
“老波特，你听我说。我和我的孩子们已经三天没有吃过粮食了，每天吃的都是蔬菜汤，哪里还有麦子去交？难道要让我去偷？可是，”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不出谁家还有粮食，“可是大家都一样，家里都一样的空，你叫我去哪里偷呀？”
老波特很是无奈，却不得不坚守自己的职责。
幸好哈默维尔家族的余威尚存，这些农民并不敢推开他直接冲进城堡里去。
士兵从老波特的身后走了过来，他正有气没地撒呢。
农民中一些人已经见识过士兵的厉害，便不自觉地后退开来。
“让我看看，是哪些不知道死活的人在这里叫喊。”
他一挥剑，天空也随之扯出一道闪电。
“咔嚓！”
人群惊的一抖。
“前线将士就在山那边流血作战，有的连命都丢了，难道就是为了保卫你们这些自私鬼？一个个连一点儿粮食都不肯交出来，国家要你们还有什么用！不如全都杀死了好了。”
雨，哗啦从天空倾倒了下来。
士兵举剑前进，对着雨丝连连挥砍。
农民们吓得四散而去。
“呵，这些该死的乡巴佬！”士兵收剑入鞘，对自己的威风感到很得意。
老波特却瞧也没瞧他就走了。
规定的三天时间到了，主动来交粮食和牛羊的却寥寥无几。
管家只好带着士兵出门催收。
第一站即是施塔特村。
孩童们老远就从村头往十字中心的广场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那个杀人魔来了！那个杀人魔来了！”
“哐哐哐！”
就听到家家户户关上门窗的声音。
在广场上抽闷烟的男人、哄孩子的女人们立刻起身往家里跑去。
一时间，鸡飞狗跳。
管家在十字二区站定，敲响了第一户木屋的门。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极为拘谨地站着。
“上午好我亲爱的……”
管家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接着说道：“亲爱的乔戈先生，我是哈默维尔夫人家的管家，今天前来向您征收您应该缴纳的五斤麦子。”
“对不起先生，我家没有五斤麦子。”乔戈只能如实说道，一个孩子在屋里哇哇大哭起来，他的老婆忙不迭捂住了孩子的嘴。
“那有多少，先交一点儿，剩下的可以在宽限几天。”管家和缓地说道，他不想空手而归。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屋里的女人冲门口咆哮道。
“该死！”
士兵恼怒，他推开管家，闯了进去。
所有的容器——箱子、坛子、罐子都翻遍了，里面除了一些菜干，没有一粒粮食。
“说，麦子都藏到哪里去了？”他一把揪住乔戈的衣领，抽剑横在他脖子上。
乔戈先是恐惧，但孩子的哭声让他升起了巨大的愤怒。
他大吼道：“我的孩子们都快要饿死了，你问我粮食藏哪了？”
“好一个狡猾的农民！我代表国王处死你！”
士兵厌恶他那双瞪得像牛一样的眼睛，不由分说挥剑割了过去。
血，刷地喷了出来。
乔戈在孩子和女人的哭喊中倒地死去。
管家洁白的袍子上被溅了不少血点子，他嗫嚅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二家，第三家的男人都毙了命。
第四家的男人迅速去一个骑士亲戚家借了三斤麦子，才躲过一劫。
从这天开始，哈默维尔领地的原本宁静被打破了。
十字一区，那些平房人家总是隔三岔五地被偷，先是丢些粮食，后是钱财，甚至是孩子。
饥饿和死亡在蔓延，恐慌和仇恨也在蔓延。
夜里，一个叫伏蒙-奥瑞雷德的人四处游窜。
有人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在路上被士兵骂为逃兵的骑士。
奥瑞雷德是索俄王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领地。
伏蒙虽是贵族后代，却因品行不端沦为了一个落魄骑士。
他不甘心在领地里混一辈子，便瞅准尤席战争的机会应征参战，想借此谋取军功和封赏。
但在军队里，他作战并不英勇，对烧杀抢掠倒是异常积极。
哈默维尔伯爵带领的军队向来军纪严明，伏蒙因此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狗杂碎！”他的长官开始这么称呼他。
伏蒙怀恨在心。
当战事进行到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时，伏蒙瞅准机会叛变投敌了。
他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交给了尤席大军，但却被赶了出来。
走投无路的他只能随流民来到了哈默维尔。
“哈，多么漂亮的城堡，多么漂亮的夫人啊！”伏蒙没有一刻不在幻想自己就是这城堡的主人。
“既然哈默维尔伯爵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战死了，那么，这个城堡也该属于我了！”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信誓旦旦地说道。
“首先要杀死那个士兵……其他的，什么管家、夫人，哼，都是狗屁，不值一提。”想到那个士兵，伏蒙心头暗恨涌动。
“我是逃兵？你还是国王的一条狗呢！只会狐假虎威，呸！”话虽这么说，伏蒙对他还是无比忌惮。
毕竟是骁勇善战的近卫军。
“没关系，我有办法……哈哈哈，妙，真是妙极了。”伏蒙得意地盘算着自己的阴谋诡计，开始了行动。
偌大的哈默维尔城堡一共就剩下了七个人，除了哈默维尔夫人、诺娜、管家、女仆、守门人和他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是负责掌管粮食和做饭的玛丽阿姨。
玛丽阿姨的弟弟是施塔特村的富户，育有三个幼子。
就在这天上午，她听人说弟弟一家糟了难。
有个蒙面人闯进他家，将一家人全部杀死后抢走了一切。
墙上，红色的血写着：女巫的指示。
中午吃饭的时候，玛丽阿姨啃着黑面包，偷偷的哭了。
她哀叹弟弟一家如此不幸，更后悔不该将从城堡偷来的粮食和钱财放在他们那里，现在，全部都落了空了。
“玛丽阿姨，你怎么了？”诺娜发现了她的异样。
“没，没怎么。”玛丽阿姨支吾道。
望着坐在一旁，依然优雅地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嘬着蔬菜汤的哈默维尔夫人，玛丽阿姨心中突然升起了憎恨。
“难道传闻是真的？”她问自己。
哈默维尔夫人发现玛丽阿姨在看着自己，便朝她笑了笑。
“眼下真是艰难啊！”
“谁说不是呢，夫人。”
诺娜突然叫嚷道：“妈妈，我也要吃肉。”
“放肆。哪有肉给你吃。”哈默维尔夫人怒道，说完又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孩子，自责不已。
“那个士兵就有肉吃，我也要吃。”她继续耍赖。
“他是国王的人，不好好招待可是要杀头的。”哈默维尔夫人解释道。
“呜……”诺娜只能哭着吃完手里的黑面包。
玛丽阿姨随即抱怨起来，“牧民交来了八十只羊，光他一个人就吃了八只了。嗨，真的是很能吃啊。”
哈默维尔夫人默默地听着，对眼下的苦日子感到万分为难。
当初，为了支持丈夫的出征，哈默维尔夫人悄悄将自己积攒的家当、首饰都拿去都城海力变卖了，换得的粮食也全部都交给了军队。
现在，她的手边只剩下贴身佩戴的一些珠宝首饰，其中一件祖母绿吊坠价值连城。
这是出嫁时，她的母亲亲自给她戴上的。
那颗祖母绿宝石幽绿无比，究竟是从索俄王国北边的科库罗沙漠还是南边的霍帕特瑙海中得来，已不可而知。
哈默维尔夫人轻抚宝石，忧郁地看着一旁熟睡的诺娜。
“本该是留给女儿的嫁妆，可现在……”
她叹息了一声，将祖母绿吊坠取下，用一块红色的丝绸方帕包好。
夜，深的不能在深的时候，老波特从城堡的侧门，牵着一匹瘦马出去了。
“真是荣幸啊，夫人这么信任我。”老波特在心里感叹。
他挺直胸膛，拉紧缰绳，想要快一点儿赶到都城海力的集市去。
第四天，在老波特走到哈默维尔领地与都城海力交界的地方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拄着拐杖，慢腾腾地与他擦肩而过。
“女巫？”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忙着赶路，疲累的昏花了。
仔细看了看，没错，正是那天哈默维尔夫人救起的那个老妇。
老波特十分谨慎地压下帽檐，骑着马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