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怕痛
要说风晴天宁深不可测,那绝对不算。她和那些真正浸泡在阴谋里的家伙散发着完全不同的气息。她的情绪很好懂。“观察风晴天宁的微表情”这个小游戏依旧很有趣,并且太宰治乐此不疲。
天宁的弱点是她很敬业,对待工作很认真,并且对人很有礼貌。利用这一点,太宰治的计划每一步都顺利进行了。他很快知道了她每天上班都在做什么、下班后会去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并让她对自己放下了戒备。
在天宁的视角,这不过是一段最普通的人际关系——他表示善意,她接受,然后回报友好,就这么互相往来,最后成为朋友。就像森林里两只小动物遇到碰碰鼻子一样。和她之前所有的朋友一样,和银她们一样。
是的,尽管她依旧觉得他的绷带很奇怪,说话有时候让人厌烦,但现在太宰治算是她的朋友了。
如果连这么普通的关系都要用“计划”、“谋略”之类的东西来进行,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但是,要说风晴天宁和常人一样,懂得什么是健康有益的友情那就错了。她对待太宰治的方式轻忽随便,想起来的时候就打电话叫他出来,想不起来的时候连着一周都不会回复他的消息,见到了也装没看见。现在太宰治不能轻易再用上次“打印室事件”那种利用干部职权谋私的方法,因为天宁会明明白白表示厌烦。胁迫那一套也行不通,因为太宰治不想再这么干了。
曾经他心里嘲笑中原中也是天宁的狗,现在他连这种程度都达不到。
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受到风晴天宁身上令人痛苦的一部分,可是,与此同时也越来越发现她的可爱。
比如,她对待喜欢的事物非常认真执着。
比如,她其实对危险的事情有点口是心非,表现在她其实不拒绝太宰治半夜带她练机车。
比如,她其实极其聪明,只是平时反应慢吞吞的让人看不出来,所以这种反差就显得更可爱。
在执行任务的现场,部下一边清点着己方伤亡,一边偷偷看那边站着的太宰大人。
这是刚刚双方互相拿枪扫射的火并现场,浓厚的硝烟味挥之不去,混合着血腥和灰尘味,在小巷里分外明显。地上一具具尸体或是伤员倒得七零八落,像是难看的污点。
在这样的环境中,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面无表情站着的太宰大人显得更加令人不敢靠近。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发呆走神,不愧是太宰大人啊……!!
“太宰大人?”部下的声音唤回了太宰治的注意。他转头,看到已经被简单处理过的现场。己方的伤员和尸体已经被背出,剩下的都是死亡的敌方人员。
那些鲜活过的眼睛如今毫无神采,像是僵硬的石头。
不为人所知的、毫无意义的死亡。
太宰治突然想起了天宁说过的话。
“死亡就是死亡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在这样的死亡里,自己到底在寻求什么?
“没什么了,走吧。”他冷冷道。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到天宁。
此时此刻,风晴天宁在干什么呢?
她坐在医院牙科的长椅上,捂着腮帮子默默流泪。
“13号,风晴天宁。”
电子屏幕上闪现出她的名字。
女孩流着泪走进了诊室。
——她来拔智齿了。
医生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大概是她哭得太情真意切了。是那种属于小动物的、呜呜咽咽的、时不时抽一下的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里遇到了什么不幸。
询问过后,才发现她真的只是牙疼而已。
“止疼药吃了吗?”
“吃过了。”
“……”医生不太理解,“那还疼吗?是不是对止疼药有抗药性,我再给你开种新的吧。”
“不疼了。”天宁说。她哭就是想哭而已,纯粹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医生默然,没见过这种人。
拔牙比想象中快得多。麻醉针的尖锐刺痛之后就是无知无觉,只有钻头、钳子在肉里活动的感觉。这时候天宁反倒不哭了。医生揭下她的面罩纸的时候,只见她睁大眼望向空气中一点,像是在发呆。她的面容被聚焦在上方的灯光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那一刻,她的面无表情竟然显得有些……非人的怪异。
再回神,就是天宁捂着腮帮子礼貌地道谢,尽管说话变得口齿不清,还是坚持地说完了所有敬语。医生摇摇头,笑自己忙昏了头,这明明就是一个普通小姑娘。
出了门,天宁给银和中也分别打了个电话。她说话不方便,大部分都是电话对面在说。银说她最近才结束了一个大任务,可以休假一段时间,细声细气约她出来玩。中原中也问她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回来会给她带礼物。
中也出差也不是没有算着时差给她打过电话,然而对方不是忙线就是说几句就挂,明明白白显示出“懒得听他唠叨”。
所以这次天宁主动打给他,还听了好久,他明白,这就是她想他了。
中也的心变得有点软,又有点无奈的酸。他声音放柔和下来:
“宁宁,拔牙之后不能吃刺激的东西,所以不要买辣味凉面。”
“啪”的一声,对面挂了。
中原中也:“………!!”
对着电话气闷好久,他才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不和她计较不和她计较不和她计较……
啊啊啊、风晴天宁这个臭脾气!除了他还有人能忍吗?!
天宁坐在医院的花园里,低头给太宰治发了一条短信。
“天宁?”
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啊,织田先生。”她含含混混地说,打了个招呼。
这所医院不止有牙科,更是一所综合性大医院。从前天宁在这里接受精神科治疗的时候,有一次偶然帮着照顾了一个迷路的孩子,没想到最后找上门的家长正是织田。
为了表示感谢,他亲手做了一些曲奇饼干送给她。那时候天宁在住在病房三楼,窗外有一片湖泊。织田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框上向外看,把他吓得冲过来抱住她,结结巴巴地劝她不要死。
天宁也被吓了一跳,手揪住了织田的头发,疼得这个男人表情扭曲了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风车。”坐下来后,她解释道。医院的湖面竟然有一个小型的水利风车,大概是装饰,却让天宁很感兴趣。
织田舒了一口气,然后感到窘迫。为了缓解这种气氛,他拿出了曲奇请她吃。天宁吃了一口,睁大眼睛。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厨艺比哥哥还好的人。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小孩子免疫力差,很容易生病,真没办法。”织田苦笑着说。这次是咲乐因为不知道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上吐下泻,还有点轻微低烧。
“宁宁姐姐。”咲乐趴在织田先生肩头,和天宁打招呼。因为生病,声音显得没有平时那么有活力。
天宁第一次认识的织田作的孩子就是她。织田上门找到她后,她还依依不舍,对天宁病房里那些机械立体拼图很有兴趣,连带着也很喜欢天宁。
“那我先走了。”
天宁捂着腮帮子的样子很明显不适合寒暄。咲乐的情况也耽误不得。织田和她说了几句之后就告别了。
她望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心情低沉下来。
太宰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天宁。
暗下来的天色中,远方的灯光和花园里的地灯朦朦胧胧交织在一起,罩在浮动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微弱的虫鸣潜伏在那些晃动的树影里。
女孩一个人静静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石像。这样的她会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没有人和她上前搭话,那么她就会一直像这样坐在那里,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永远。
无论有没有人陪她、有没有人发现她,她总是一个人。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心中产生了中原中也第一次见到天宁时的感受,他只是走上前,用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天宁。
“啊,太宰。”她从什么中醒来似的抬起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们一起去吃了饭。天宁点了两盘辣味凉面,然后看着太宰把它们全部吃掉。
没办法,她可以不听中原中也的话,但她还是要听医生小姐的话。
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拔牙的伤口痛起来。她只能不停地喝着冰水,用勺子一点点吃咖喱饭。
“要是我也有智齿就好了。”太宰撑着头,被辣得不断扇风,说话也像天宁一样含糊了。
“为什么?”天宁看他一眼。
“那样我就能知道宁宁现在的感受了。”
“理论上来说,你随便拔一颗普通的牙齿也是一样的。”
“真的吗?那我明天就去拔掉一颗怎么样~”
“我是开玩笑的。”天宁笑了,“拔牙太痛了,不要去。”
太宰却没有笑,他专注地看着她:
“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