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祸端
云鼎山的修士们一贯的清高自持。
他们从不与妖物为伍,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他们的师尊要娶一个小兔妖,本就大跌眼镜。
无法对祁渡不敬,便将矛头都对准了涂萝。
后来涂萝堕妖,那些声音便少了很多。
但围绕在她身上的争议从未减少,老祖祁怀岭对她的偏见,让她在云鼎山更是立场尴尬。
只有祁渡座下的两位弟子——林尘镜和月弦凝,对她是秉公办理的态度。
涂萝堕妖之后,祁渡在离火屋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待她伤势好了一些,祁渡又有任务在身的时候,便是这两位弟子陪在她身边。
此时,她见两人脸色凝重,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发生何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
最终由月弦凝上前一步,轻声道:“师尊命我与大师兄守在离火屋,任何事情不得擅自离开。”
作为二师姐,月弦凝向来清冷板正,说话时不苟言笑,看上去异常严肃。
大师兄林尘镜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板一眼,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弦凝身侧,腰间佩剑冷光一现。
涂萝一下就变了脸色,“祁渡出什么事了吗?为何命你们守在这里……”
她说着,便要上前。
长剑出鞘,一声铿锵,挡在了涂萝面前。
林尘镜淡声道:“师尊吩咐过,不能让你出去。”
其实他们若是一开始表现得寻常一些,涂萝也不会察觉到什么。
但云鼎山的弟子们好像天生不知道如何自我掩饰,这让涂萝很难装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至少告诉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月弦凝面冷心热,只是有些嘴硬,便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二师姐,你告诉我好不好?”
月弦凝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是个清冷的美人,但好似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总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修炼、完成任务。
但她看着涂萝委屈巴巴的样子,莫名不自在、也不忍心。
“你放心,师尊实力很强,定能在大婚之前安全赶回来的……”
“他去哪了?”
“他……”
“阿弦,慎言。”
一直没说话的林尘镜开口,打断了她。
他眉头微微蹙着,也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但样貌英俊,眉眼间有种成熟稳重的姿态。
这便是祁渡座下的大弟子,与他如出一辙的肃穆威重。
涂萝又转向他,眼中的哀求意味渐浓,“我都要与他成亲了,难道连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权利都没有吗?”
林尘镜沉默良久,与月弦凝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尤其是林尘镜,他看着涂萝的眼神,比月弦凝更压抑、更复杂。
两人都沉默不语,涂萝也泄了气。
她转身回了西阁,将门给关上,颇有些赌气的意味。
但祁渡不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赌气给谁看,便将洗罪卺又拿了出来,琢磨解咒的法子。
太生气了,只能转移注意力。
院子里,林尘镜皱着眉头,忍不住问月弦凝,“她是不是生气了?”
月弦凝也同样眉头紧皱,“有这个可能,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尘镜摇摇头,“师尊交代过,不能让她知道。”
况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女人。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决心按照原来的计划,只是守在离火屋外。
涂萝心烦意乱,洗罪卺中,水玉还在呼呼大睡。
她只能烦躁地翻着那些古籍,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略有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涂萝脸色一变,立刻警惕地直起身子,“谁?”
“你嘴里一直在碎碎念,很吵你知道吗?”
“……你是谁!”
“那么简单的咒语,你都弄不明白,真是个笨蛋。”
“……你到底是谁?”
涂萝急了,仔细聆听,发现这声音好像就是从洗罪卺里传来,“你在卺里?”
“才听出来吗?看来你不光不怎么识字,连五感也迟钝得很!”
那声音很明显带着讽刺,“我是怎么把你错认成她的,你比她差得太远了……”
涂萝翻了几页,索性放下手里的书,“你厉害,你倒是说啊,这道咒语怎么下?”
那人冷笑道:“如此简单的咒语,你都不会?趁早投胎吧,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聪明点的脑子!”
“你说话好刻薄啊!”
涂萝忍不住了,对着洗罪卺道:“难怪你被关在里头了,肯定是个作恶多端的妖怪吧?”
“谁告诉你我是妖怪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你不是妖怪,怎么被关在这种地方?”
涂萝转着手里的万浮针,“难道你是魔?”
“我也不是魔,我是这七宙之中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狠角色!”
涂萝呵呵一笑,“好狠哦,我好怕!”
“你——”
那道声音逐渐气急败坏起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不怀好意地道:“你是不是很担心你的心上人?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涂萝的神情严肃起来,“所以呢?跟你没关系……”
祁渡向来说到做到,他的弟子也是一样的德行,既然都在这守着她了,肯定不会轻易放她出去的。
而且她既然出去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去找祁渡。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待在这里空等。
“你那位剑尊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就不想想,能让他觉得棘手、还要派人来看着你才能去做的事情,肯定是十分危险的吗?”
“我待在这洗罪卺里可有上万年了,比你知道祁渡的底细,他这一屋子的古籍,可都是千金难求的,里面记载了不少远古众神的事迹,你就不想知道……云鼎山有什么秘密?”
那道声音循循善诱,似乎想让涂萝做点什么。
果不其然,涂萝眼神变了变,看向洗罪卺中,“……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天眼吗?就藏在这座屋子里,你若是知道如何使用术法,便能用天眼知道祁渡的位置。”
“可你方才也说了,我如今只是凡人之躯,无法驱动天眼这种极强的法术。”
“你真是笨啊!”
那道声音毫不留情面地讥讽她,“你失了妖力,可这洗罪卺里却是有成千上万只妖物,你只需要学会使用咒法,便能运用这些妖力,驱动天眼——甚至这屋子里任何法器……”
见涂萝似乎有些犹豫,那道声音继续道:
“你不是很想将你的妖怪朋友救出来吗?”
涂萝依旧不言语。
但这其中的犹豫,已经带了一丝摇摆。
那道声音似乎很能抓住这一点,继续诱惑道:“你也不想你的朋友一直待在这里面,每天提心吊胆的吧……”
“祁渡已经下了符咒了,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吗?这种符咒也仅仅只是保了她的命而已,这里的瘴气浓重,就连几千几万年的大妖怪待久了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一个几百年的小白菜精……”
“说不定她出来的时候,修行减损还是轻的,最后只剩半条命了……”
这些话像魔音贯耳。
涂萝难以摒弃,脑海中浮现出今早与水玉对话的画面。
那时她隐隐觉得,水玉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说话时的语气,比刚进去时要虚弱许多。
涂萝问她是不是在里面待得很难受,水玉却说没什么,让她不要担心,安心准备自己的婚事。
“……你那个聒噪的大白菜妖怪朋友,一进来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结果这两天睡觉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你难道还没觉察出来什么?这个地方是消耗妖精元气的,时间一长,大罗神仙都难逃。”
“小东西,这地方是洗罪卺!你懂什么叫洗罪?洗刷罪孽的地方,与坐牢无异,你还真以为你的小妖怪朋友能被那两道符咒保护得好好的?”
涂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她翻着古籍,势要找到破卺的办法。
水玉是因为她才被关进去的,她是被无辜连累的,她必须要救她出来!
她不断地去翻古籍,在里面找任何可能破卺的办法。
那道声音就在她耳边提点,告诉她在哪本书里、哪一页、哪一段……
涂萝果真找到了一段古文,是关于洗罪卺的,记载得很详细。
她这才发觉,原来祁渡平时随意带在身上、当着她的面随便放的葫芦一样的玩意,竟然是上古神器,能够困住七宙上下几千年的妖魔鬼怪。
这么个东西,戾气肯定是很重的。
涂萝闭上眼睛,默念方才看过的那段咒法——
一段微光从她额心飞出,随即没入卺中。
无事发生。
涂萝泄了气,“我就说了,我做不到……”
她是兔妖的时候,实力在不帝山一点都不弱,可以对一众妖怪拳打脚踢。只是到了云鼎山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努力修炼,却差点命丧赤蛇王之口,若不是祁渡及时出现,她说不定已经是一把兔骨了。
即便她是妖力全盛时期,也不一定能催动咒法的全部效力,更别说是现在,只是区区凡人之躯。
这些咒语法术,对她来说如同一堆废纸。
洗罪卺里的那道声音似乎没有放弃,对涂萝的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你的方式不对,按照我说的来。”
涂萝不认为他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只是第二次念咒语的时候,她额心忽然若隐若现,出现一道绯红的花纹——
涂萝自己是看不到的。
因此,她也没有看到,那道红纹发出妖艳的光。
四周突然起了风。
分明是在西阁的室内,空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动了起来。
她沉浸在咒法的经文之中,没有察觉到,眼前洗罪卺已经开始晃动。
水玉在卺内被晃得睁开了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是地动山摇,瘴气四处流窜,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混沌的开关,想要用力将其撕开。
此时的涂萝,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一些。
她嘴里念着咒词,眉头忽而紧皱,片刻后,额心的红光骤然一闪——
洗罪卺,顿时裂成了两半。
“……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那道声音也突然凌冽起来,从卺中喷涌而出,围绕在涂萝四周,“即便有我指点,你也顶多只能将洗罪卺打开一道口子,可你竟然直接摧毁了洗罪卺!”
“小东西,你到底是谁?”
红光乍现,涂萝鼻下流淌出鲜红的血液。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振声质问,可她已然没了力气去回应。
随着洗罪卺中的轰然倒塌,里面的妖物全都窜了出来——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离火屋的天空里,顿时映满了乌云。
雷声滚滚,煞气冲天。
“发生什么事了?”
月弦凝原本靠在石柱上小憩,猛然被惊醒,“天象骤乱,黑云压城……难道是师父?”
林尘镜手握长剑,剑光映衬着他肃穆的眉眼,“不是师父,这异象是从西阁传出来的……”
“看!那是赤蛇王!”
空中肆虐的妖物,都是往日犯下祸端的恶妖毒兽。有些他们不认识,但有些是他们曾经跟在祁渡身后斩妖除魔时见过的一方妖王。
两人对视一眼,方知大事不好。
“你去禀告老祖,我去找涂萝!”
林尘镜此时发挥了大师兄的冷静,对月弦凝道:“你直接御剑飞行,不用管空禁!”
说着,他提剑要往西阁的方向去。
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来,对月弦凝道:“还是不去找怀岭老祖,尽量去找师尊,老祖他对涂萝有偏见,不一定会出手相助。”
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这句话林尘镜没说,门中弟子不可中伤长辈,这是规矩。
月弦凝得了命令,没有耽搁,立刻御剑离开。
洗罪卺中的妖物实在太多,整片天空都是黑沉一片。
她御剑飞行,还要时不时斩落挡路的妖怪。
巍峨耸立的云鼎主峰,也被这阵煞气影响。
高高的云层之上,盘旋着冲天而上的乌瘴。
阵法里,祁渡睁开血红的双眼,灵灯里的魂灵骤然裂开一丝缝隙——
他被洗罪卺破碎的威力给震断灵脉,立刻收了法术。
那灵灯明明灭灭,最后还是熄灭了。
微光中,他的眸色暗沉得可怕。
只差一点,就能为她结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