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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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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鼎山的剑尊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起初只在云鼎山的创界上流传。

    渐渐的,又传到了云鼎山脚下去。

    涂萝每次下山去添置新鲜吃食,都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无非是说剑尊祁渡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未来的道侣资质平平也就罢了——

    竟然还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妖怪。

    “真是鸡吃黄鼠狼,怪事一桩!”

    水玉挎着菜篮子,摇头晃脑地模仿山脚下那群道人的说辞。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安慰涂萝道:

    “你别放在心上,我看他们是握着棒槌当萝卜,不识货呢!”

    水玉是涂萝现在唯一的妖怪朋友。

    涂萝堕妖之后,就成了凡人,从前那些小妖怪们都自觉远离了她;

    再加上祁渡不喜她与妖走得太近,她也就不再执着。

    久而久之,身边就只剩下水玉。

    水玉害怕祁渡。

    只有趁着他南游的时候,才敢来找涂萝玩。

    她这段时间贪玩,总跟涂萝说起凡间的趣事;

    她还迷上了歇后语,时不时找机会显摆自己的学问。

    水玉是白菜精,涂萝是兔子精。

    兔子爱吃白菜。

    她们原本是做不成好朋友的。

    但是涂萝兔美心善,水玉也不遑多让。

    她们惺惺相惜,决定不做宿敌,于是成为了一对挚友。

    就像涂萝跟祁渡一样——

    他们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却依旧修成眷侣。

    祁渡在修道界是数一数二的天才;

    她只是一只刚刚步入凡尘、不久前才会化人形的兔子精。

    还有点胖。

    这也是她打算不再吃那么多大白菜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跟白菜精做好朋友了。

    但没关系——

    祁渡很快就是她夫君了。

    等祁渡南游归来,就会跟她成亲。

    所以说这世间的缘分呢,是说不清楚的——

    兔子可以跟大白菜做好朋友;

    修士也可以跟妖怪结为道侣。

    ……

    水玉今日回来得有些晚。

    涂萝倚靠在窗柩上。

    直到太阳西沉,她才看到水玉姗姗来迟的身影。

    “水玉!”

    她喊她,起身要飞过去。

    刚半撑起身子,肘部一阵吃力。

    涂萝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妖怪了。

    她现在是个虚弱无力的凡人。

    上个月初,她放干了一身妖血,终于练成□□凡胎。

    只因祁渡曾说过:“人妖殊途。”

    祁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涂萝跟他表明了心意。

    因为她总觉得祁渡也喜欢她。

    但是被婉拒了。

    涂萝懂他的为难。

    云鼎山的弟子都是要修道成仙的,自然不跟妖物一路同行。

    但懂归懂,失恋的滋味还是很难受。

    何况涂萝还是只刚会化形不久的小妖。

    按照凡间的年龄来算,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

    她还没学会消解这种思春的痛楚。

    她只知道,如若不能跟祁渡相守在一起,大白菜与胡萝卜都索然无味了。

    一次上山。

    她难以抵挡相思之苦,偷偷去了云鼎山的创界。

    虽然没有见到祁渡,却从祁渡的师父那里得知了一个由妖变人的密法——

    那就是在十五圆月,生生放干一身妖血;

    再用法器挫骨断筋,重塑人身。

    相当于历经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的痛楚,才终于变成凡人。

    这是记载在古经里的堕妖密法,早就失传多年。

    涂萝一开始还很疑惑:

    这么好的密法,能够让被妖身所困的妖怪以人的身份而活,怎么就会失传呢?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堕妖是这般痛苦。

    “生所本然,绝不可易。”

    若想要改变自己生来的面目,便是逆宙理而行,自然要承担极端的苦楚。

    她从焚骨炉走出来的那一刻——

    便成为了七宙创世以来、唯一一个成功堕妖的妖怪。

    涂萝还记得那时祁渡看她的眼神。

    他应当是震动的。

    毕竟一具堕妖体的练成,堪比十次天劫的痛苦。

    如今的她已是凡人,身上依然残存堕妖的余害,日日夜夜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可她觉得值得。

    水玉已经跑进了屋子,她才堪堪坐了起来。

    涂萝还不太能适应凡人的身份;

    再加上堕妖时受的伤,不能行动。

    一直躺在祁渡的离火房修养。

    一阵风拂过。

    水玉在她面前站定,翠绿的身影上蹿下跳,生气道:“山下的小妖怪们都太过分了!竟然不愿意送你的信!”

    她大咧咧坐到一张小桌子上,将桌上摆置的洗骨茶一饮而尽,火气还没消掉:

    “尤其是信谦,之前还说我们是一辈子好朋友呢!结果伙同其他鸟类孤立你,说只要是涂萝的信件都不收!”

    妖界大部分都用鸟类来传递信息;

    能够千里传音的,只有那种修为高深的大妖怪。

    但这种大妖寥寥无几,而且都脾气很臭。

    涂萝的师父就是个大妖怪。

    很强,脾气也很臭。

    得知涂萝要跟修士成亲,大妖怪师父勃然大怒。

    一度要将涂萝逐出师门。

    虽然师门里人丁凋敝,也就只有两只小妖。

    但涂萝作为首席大师姐,却要嫁给天生不对付的修士——

    大妖怪师父很恼火。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理会她了。

    婚期在即。

    涂萝还是很期盼,师父能够到场。

    于是她勉强起身:

    “我去跟他说。”

    她现在是人了,没办法用妖力传递信息;

    水玉的修为不够,帮不了她;

    她倒是可以用祁渡的那些法宝神器,或者直接让他帮自己——

    但是祁渡不喜欢她再跟妖怪混在一起。

    涂萝只能自己想办法。

    水玉皱起眉,不高兴道:

    “可我才跟信谦放了狠话,说我们不稀罕他送信……你现在过去求他,我会很没面子的!”

    涂萝已经站了起来,披上外衣。

    她将祁渡给她的离火玉戴在腰间,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唇色有些苍白,又去找口脂:

    “没关系,我自己去。”

    水玉跟在她身后。

    她探头:“这是离火玉吗?我还是头一遭见……”

    她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涂萝点头。

    水玉羡慕道:“我总听山脚下那些小妖怪说,云鼎山的离火玉很是珍贵,凡人佩戴能延年益寿,妖怪戴了便能增长修为……”

    可离火玉数量极为稀少,且无法炼制,天生自然。

    七宙之中,只有祁渡所居的离火屋下地脉中可以化出离火玉。

    数万年才成熟,可以说摘一块就少一块。

    莫说是这些小妖怪。

    即便是云鼎山这些高高在上的修道士,也难以得见离火玉的真面目。

    水玉不禁感叹:“剑尊虽说仰之弥高,对你却是极好。”

    涂萝也似有同感。

    她说:“他是面冷心热之人。”

    水玉却欲言又止。

    她盯着涂萝看了片刻,最后故作轻松道:“听说过段时日祁渡剑尊便要南游回来了,我也总不好经常赖在你这,仙门不喜妖物,今日陪你下山讨个说法之后,我就不再来啦!”

    她尽力让语气轻松,不让离别显得难过。

    涂萝却还是怔了一怔:“水玉……”

    “你可千万别难过!”

    水玉忙摆手,“我才生成人形,还有天下大好去处,总不至于拘泥于此……再加上,我也有点怕剑尊的。”

    许她只是一介闲散小妖。

    在堂堂剑尊面前,是有些露怯。

    她不明白为何涂萝如此迷恋祁渡。

    虽说剑尊的确誉满九州,可那毕竟是斩妖除魔之人。

    ……作为被斩的妖。

    水玉在祁渡面前常常感觉到被血脉压制。

    陪着涂萝在离火屋修养这段时间,她总是心中惶惶。

    如今祁渡就要归山,她想来也该与好友告别了。

    ……

    云鼎山下。

    七宙之中,四宙为凡界。

    凡界皆为凡土、孕育凡人,灵气飘渺,唯有云鼎山充盈着仙灵之气,是众多修道者最为向往的地方。

    仙灵之气,对于修道之人大有裨益。

    对那些山林精怪,也是滋养圣品。

    云鼎山虽修道士众多,却仍然引来不少小妖小怪,在山脚聚居。

    这些小妖小怪们,都是知晓云鼎山的仙灵之气十分充沛。所以即便常年东躲西藏,也愿为了丁点零星仙气,居于此处。

    涂萝的妖怪好友们,也尽在其中。

    竹林茂密。

    正是日头上,林中不免燥热。

    涂萝才行了几步,便倚靠在修长竹杆上,微微气喘:

    “是我太久没来过了,竟觉得这竹林变大了不少……”

    水玉耐着性子陪她步行。

    闻言,她笑道:“你与祁渡剑尊定下婚约之后,大伙都不敢与你来往,待会你见了信谦,可别说这话,他定会讽你几句,说你去了创界山顶之后,便将山下竹林抛之脑后了!”

    “水玉,你竟在我背后大嚼舌根!”

    正在此时,一道略带羞恼的声音响起。

    涂萝闻声望去——

    高高的竹林上,一只通体雪白的雄鹤单脚矗立。

    雄鹤双目紧闭,脸上似有高傲不耐之色:

    “你不是快要做剑尊夫人了,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水玉咂咂嘴,“好浓的酸味啊!”

    信谦瞬间睁开眼,不满地瞪着她:“胡说八道!”

    他一转身,便化成人形,出现在涂萝面前。

    一阵风拂过,竹影绰约,竹叶发出沙沙声。

    涂萝乖乖站着,任他打量自己。

    她虽然堕妖,样子却与从前一般无二。

    只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信谦似乎得了什么安慰,又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神色变得半是讽刺、半是笃信:

    “超尘拔俗的剑尊大人,对你不好吗?”

    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原我以为,你做了剑尊夫人,便是飞黄腾达了!应当是金镶玉裹、穿花纳锦的,怎地瞧你这模样,竟还不如从前?”

    这话便是纯粹的酸了。

    云鼎山的修士们都是苦修,虽道法高强,却不讲究衣食奢靡,大部分银子都花销在铸剑养剑、以及灵器丹药上。

    因此吃穿用度,便追求朴实耐用。

    锦衣华服,是不大可能的。

    涂萝知晓他的心思,便不反驳,只开门见山道:

    “信谦,你为何不肯送我的信?”

    若只是他一人不肯便罢了,他还撺掇旁的鸟类,集体孤立她。

    竟还放出了“凡是涂萝的信件都不收”的狠话。

    闻言,那只雄白鹤扇了扇翅膀。

    本就狭长的眼睛越是眯成一条缝,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既然你都堕妖了,那便非我妖族,不送你的信,不是理所当然吗?”

    涂萝原本还想好好与他商量,听他这般话,心中也隐隐有些怒气:

    “当时我们一起创立飞流信宗时,可从未说过这般言论,按照我宗宗旨,应当是有客无类,如今我还未将宗令交出去,你就这般对我,信谦,你当真是因为我堕妖而不满、还是对我有私怨在故意排挤?”

    她初初到云鼎山历练时,没有什么朋友。

    后来认识了信谦,也与云鼎山一众鸟类结识。

    他们共同修炼,契若金兰。

    只是云鼎山的小妖怪一向过得战战兢兢,生活迫窘。

    但这里地势便利,四通八达,涂萝便琢磨出个中商机,创立飞流信宗,在妖界中发展成一带商门,也算是小地区的财主首富了。

    后来她遇到祁渡,堕了妖。

    是有将飞流信宗交给信谦的打算,可信谦却对她逐渐生出怨念。

    信谦听了这话,像是被踩了痛脚。

    他扇了扇翅膀,卷起一阵气流,厉声道:“你放弃了妖身,便是放弃了飞流信宗!”

    “满口胡言!飞流信宗是我一手创立,即便是你如今一方富妖的身份,也是有我的一份功劳!堕妖与否是我的个人选择,岂有你来剥夺我的道理?”

    信谦被她说得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的白毛竖起,狭长的眼珠被怒火染红,仰天长啸一声——

    竹林的鸟兽顷刻间聚齐。

    一窝蜂盘桓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将涂萝围了个水泄不通。

    水玉大感不好,着急道:“信谦,你这是要干什么?”

    “既然涂萝对我的决定有如此大的不满,那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来决定对错好了!”

    话落,那些鸟类便都振翅起来。

    山林呼啸,羽翼拍打气流,卷起无数狂风——

    涂萝脸色凝重,对水玉道:“你先出去,我来迎战。”

    “可你如今是凡人之躯……”

    水玉担心道:“你不敌他们的!”

    “无妨。”

    涂萝冷下声来,“他们无非也就是看我没了妖力,若不应战,也是同样被嘲笑打压的结局,不如豁了出去——”

    她话音刚落,那些鸟类便越发士气高涨。

    尖锐的鸣叫声响彻竹林——

    正在此时,天边却突然聚起乌云,隐隐有压抑的雷光在其中翻涌。

    整个林子的人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好似风雨欲来。

    涂萝心头压上厚重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阵料峭冷意袭来过来,便看到那乌黑云团中疾驰而来的昼白亮光——

    墨发三千,矗立眼前。

    祁渡一袭白衣胜雪,声线高悬如皎月,漠然而立。

    他道:“涂萝,到我身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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