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说服不成
过了一天凤鸾回说归宁,郭朴古怪一笑再不说话。凤鸾没放在心上,还是长平送回来。顾氏接了她,打发长平和轿子走,施七嫂在厅门口儿望,见姑奶奶又变模样,更出落不少。
“是真的?汪氏少夫人就这么休了?”顾氏拉着凤鸾就问,凤鸾在外面还会装出戚戚然,对着母亲就笑逐颜开:“是真的,公子打她一顿,让她写休书。”
顾氏迷怔着:“街上前天传开,我一听,不信,汪氏少夫人从来在外面盖你一头,怎么说休就休。”
凤鸾噘嘴:“不是为铺子的事情。”顾氏是个妇人,为汪氏掬一把同情之泪:“可怜她没有婆家,日子难再好过。”
旁边坐着施七嫂,抿着嘴儿笑:“这不是更好,以后只有姑奶奶在。”凤鸾笑靥如花:“在给公子寻人呢。”
“啊?”
“啊?”
顾氏和施七嫂一起张大嘴,凤鸾笑眯眯端坐一下:“我婆婆让我办这事。”顾氏回过魂,见凤鸾样子淘气,又笑:“你能找得好?别找几个淘气的,再找几个捣蛋的。”
见凤鸾不觉得忧伤,施七嫂为她担忧:“姑奶奶还小,眼前要让公子不找人才好。”顾氏也这样想,凤鸾轻声道:“他是大人呢。”这怎么可能。
“这大人,现在倒不好?”顾氏见女儿有异色问她,凤鸾一笑掩饰着:“没什么。”施七嫂觉得自己坐着夹生,笑着站起:“我还有事儿。”
房里只有母女两人,顾氏笑得合不拢嘴,凤鸾见惯没乱想,坐到母亲身边神秘地道:“这话只和母亲说,祖父和父母亲,不让公子出去当官。”
“当官难道不好?”顾氏急忙问:“邻居们都恭喜我,自从说他好,街上不相干的人也对我作揖打躬的,我倒不会回了。当官好,女儿呀,书生苦读十年还不能当官,那当官的人都是祖上积德,还要文曲星夜里拿魁星笔点他一下,才能当官。”
母亲不附合,凤鸾不乐意道:“公子是将军。”顾氏依然有词儿:“那就是武曲星。咦,你这孩子乱岔话,我比你知道,公子不是先中的举后当的兵。那一年你才这么高,我扯着你上街扯衣服,差一点儿被人挤到,先以为发洪水,后来才知道是郭家公子中了举。”
凤鸾更不乐意了:“人家中举,倒拿发洪水来比。人家一出门,就要人挤人吗?”顾氏见她娇气,点她一指头:“休胡说!”
“不当官更好,”凤鸾扭过身子偏过面庞,一定要母亲说不当官好。顾氏偏不如女儿意,瞅着她笑:“他当官,你是官夫人,这城里我姑爷官最大,我要他当官!”
凤鸾急了:“要打仗呢,要不在家呢,不在我身边,我可怎么办?”顾氏笑了:“你还记得这是丈夫。我看你丈夫记得你,你不记得他。给他找什么人,你们就要成亲,难道再娶三个?”
凤鸾大吃一惊:“成亲?谁和谁?”顾氏笑起来:“别急,听我对你说。你婆婆几天前来拜我,带着几个盒子的礼,我说不必,寻常上门要什么礼。你婆婆说,这是见新亲的礼。我说奇怪,咱们已经做亲,哪里来的新亲。原来呀,你丈夫要和你再拜一次堂,再成一次亲。这几天不去看你,你是当家少夫人,我少去打搅好。再者,我让人寻你父亲带个信儿,你的亲事订在九月里,他再不来,亲事怎办?”
凤鸾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顾氏喜形于色只自己说:“说有凤冠霞帔,公子不做官,你穿什么?我还是给你备了嫁衣,那霞帔是件衣服吗?我都没见过。和成亲穿的,肯定不一样。朝廷赏的,肯定好颜色。”
“等等,”凤鸾抓住母亲的手,阻止她说下去,面色古怪又奇怪:“真是我婆婆说的?”顾氏笑嘻嘻:“母亲会骗你?”凤鸾心花怒放,喜欢得坐不住:“真的吗?这是真的?难怪……”
她面有羞色。
顾氏问道;“难怪什么?”凤鸾想想要笑,把郭朴的笑话学出来:“给他挑个苗条的,他说风一吹好挂墙上,又要漂亮的,好当画儿挂。给他找个胖的,又说好练拳头。我急了,问他亲事已经操办,一个相不中怎么办?”在这里停下抿着嘴儿笑:“母亲猜朴哥怎么说?”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快说,”顾氏听着笑,只是催。凤鸾笑眯眯:“他说我不管,到时候也有人成亲事。原来,”重新噘起嘴:“居然不告诉我。”
顾氏笑呵呵:“你太贤惠,给他找什么人,他要自己不会找。”凤鸾半依在顾氏身上磨着她:“这不是扮贤惠。”
唯一的女儿嫁得好,女婿是全城唯一的大官,顾氏越看凤鸾越喜欢:“你说你怎么有这样大的福气。你婆婆走后,我菩萨面前烧香,城里城外大庙小庙都舍钱。有个月下老人系红线,所以他有这么一病,才和你成亲,不然,你哪里摸得着。”
夸耀的话让顾氏说出来这种味儿,凤鸾黑下脸儿:“人家生得不好吗?人家鼻子生得好,眼睛生得好,都生得好。”
“那还找什么人?”顾氏拧拧女儿面颊:“那两个都走了,你一个人不更好,大人怎么了,你服侍一场,是你的有什么。”
凤鸾贴在母亲身上,搂着母亲脖子幽怨诉苦:“他要进京,祖父让他去辞官,我心里扑扑的不定,总觉得他天生是当官的人。”
顾氏哈地笑出来:“这样好,你辛苦一场,他再当官,这就叫善有善报。曹氏少夫人你回来说,我可怜她同情她,可也是,她怎么不在家里解决这事,一定跑到人家家里出丑事,唉,谁也不会容她。再来汪氏少夫人,多能干的一个人,可怜见的,从此没下梢。我的乖女儿从无二心,从此是你的。”
“母亲,公子京里来信,说到卢家。就是那个卢家,公子以前订亲的那一家……”见顾氏要笑,凤鸾急了:“他进京要变了心,这可怎么办?”顾氏笑声中,凤鸾低下头伏在母亲怀里:“得有人系得住他是不是,我说成过亲再走,他一定要先走。我今天才知道,成亲还是和我。”
嘻嘻一下,又故作难过面颊贴上母亲衣襟,着重地道:“京里的小姐呢,京里高人一等的小姐。”
顾氏也有主张:“那你们先成亲再让他去,等他三两个月回来,你肚子里有了,再来什么人也白搭。”
“人家说不成,明天和我出去逛几天,”凤鸾笑得贝齿露出不少,顾氏推着她笑:“那耽误你这贤惠人给他找人。”
一个是娇女,一个慈母,正在相拥着笑,外面有人高喊:“少夫人,您让我好找。”凤鸾从母亲怀里坐直身子,手指放到嘴唇上:“嘘,是王媒婆。”
王媒婆与刘媒婆不同,别人媒婆痴肥她精瘦干瘪,满头是汗来到不坐,先道:“梁家的姑娘我说好了,这一个不胖不瘦,多长一分儿就肥了,少长一分儿就瘦了的人,怎么样,给公子见见吧,经您手里过的都说不行,可公子未必不答应?”
凤鸾想想也是,还没说话,王媒婆带着埋怨道:“你到底当不当家?”几个媒婆跑断腿,凡经少夫人这一关的,就没有一个成的。找郭夫人,郭夫人只是笑:“寻少夫人说去,”媒婆们都有怨言。
“我不当家,”凤鸾赶快道,再忍俊不禁:“我是不当家。”王媒婆要的就是这句话,半真半假的道:“那我带去直接找公子。”凤鸾送她一直到房门外,还很热情:“去吧,每天这个钟点儿,公子一定有空。”
回身进来,顾氏皱眉笑:“可怜的女儿,你真是贤惠上来。”凤鸾缩着头笑得可爱之极:“我是不当家,公子的事最难办。他的一堆铜铁,动一动就和人厮缠不休,他的事儿,我以后再不管。”
这呱呱叽叽传到房外,廊下走来施七嫂。手提着一个包袱,施七嫂在房外先问:“我和姑奶奶说话。”
“请请,我闲着呢,寻你说说才好。”凤鸾还是热络,回到自己椅子上坐好,见施七嫂手提包袱而来,凤鸾张开了嘴愕然:“这……。这是怎么了?”
施七嫂大大方方一笑,放下包袱道:“我要走了。”凤鸾惊骇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还没到半年?”话流利起来,凤鸾起身挽留:“公子要带我出门几天,我正是回来对七嫂说,铺子过了明路,不会再担惊受怕的过……。怎么着,是谁慢待您?”
“姑奶奶太客气,我在这里,和周奶奶做伴儿从来和气。有一句话,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乡,当分要分。”施七嫂是她来时一件衣服,包袱也是旧日那一个,神色说不出来的爽朗:“当初我愿意来,是体谅姑奶奶无人相帮。天就是这样,你用点儿心,就有人帮你。如今过了明路,您丈夫公婆伸一把手,可以照应您一辈子。这里不用我,是我走的时候。”
她倒也潇洒,挽起包袱并不伤感:“不用送,我从来一身来一身去。”
周家母女愣在当地,见这个人走出房,凤鸾才急急追出去:“可有去处?”施七嫂回身一笑,日头把她面上皱纹照得纤毫必现,这皱纹一道道,全是独身一人风霜而来。
她对着凤鸾笑,周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月明让她盼来。当初为什么来,是对凤鸾孤身女儿起生意,说不出来的同情。
虽然凤鸾那天穿得好,和师傅在京里呆过的施七嫂对大户人家女眷的辛酸,知道一些。如今,这里不需要自己,郭家迟早要把姑奶奶的铺子并走,自己在郭家并无独一无二的立足之地。走,是一件上策。
直到她出门有一刻钟,来安回来复命:“帮她雇了车,看着出城。”凤鸾才呀地一声叫出来,顾氏一惊:“什么大事儿?”
“原来是为这个走,”凤鸾不无沮丧:“她性子傲,担心公子并了我的铺子是吧,其实不会,我和公子争了半天争到手,说是给父母亲养老用,公子这才答应,我当时这样说,也有为七嫂想的意思。”
忽然就离去,凤鸾的心似被剥了一层。回想自己有铺子,虽然有周忠是老经济,也亏得有施七嫂这个人。
顾氏是个普通不过的妇人,女儿伤心是她的大事情,劝了凤鸾一会儿,做饭给她吃,周忠和贺明道又回来说几句话,打发凤鸾早早回来。
郭朴在窗下习字,出于对虞临栖一手好字的生气。好字不写好话,只写让人恨不能掐他的话。
正习得痛快,临安回说少夫人回来,凤鸾难掩沮丧进了来。
低眉顺眼低头进来,提不起来精神的一句:“朴哥,我回来了。”郭朴看着怪,放下笔让她过来问:“要成亲不喜欢?”
“喜欢,”凤鸾强打一笑,郭朴看着还不如不笑,他故意装生气:“你不喜欢就算了,”凤鸾扯住他衣袖,人不由自主拧上来:“喜欢,很喜欢。”
郭朴微笑:“那怎么了对我说说?”凤鸾贴在他身上静静忧伤,嘴里胡乱说着:“你爱打人,”郭朴拍拍她:“并没有打过你,你见我打别人,那还不叫打人。”凤鸾还是忧伤:“你会凶人,”郭朴见她不是一般的难过,抱到自己怀里和凤鸾胡扯:“不凶你还行。”
“嗯,”凤鸾眉眼儿流动的全是忧伤,郭朴逼着凤鸾说,扬起手:“不说打你了。”大手一只举在半空中,凤鸾平白看一眼,整个人都伏到郭朴怀中:“你去京里我心里担心,卢家的姑娘……”
郭朴无奈,抱着凤鸾晃几晃,想到一个逗她喜欢的,在凤鸾耳朵边上吹气:“说你给我找到沉鱼落雁的人,我说等你回来一起见,咱们看人去?”
凤鸾强打精神:“好。”和郭朴一前一后出来,一路走一路失落,郭朴故意叹道:“看来我真的要找一个了,这小傻子不要我,我也不要了。”
大手被摇几摇,凤鸾伤心地对他看一眼,又垂下头继续难过。走出院门,凤鸾忽然仰起面庞,郭朴歪着头瘪着嘴学凤鸾。
凤鸾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轻轻的好似怕吹走鹅毛地问:“你抢了我的人?”郭朴先没有明白只是发愣,凤鸾深深吸一口气,这样子让郭朴又要笑,凤鸾希冀地问:“是你让人对施七嫂说了什么?”
这种小动物易受惊吓的表情,着实逗乐郭朴,郭朴乐道:“施七嫂?嗯,你这偷懒的人,不好好给我找黄花女儿,找个什么嫂?这嫂是扫地还是扫帚?”
“你不知道她,怎么会,你装糊涂吧?”凤鸾认定郭朴哄自己,扁起嘴来不依往前走:“就知道是你干的,好好的她要走,朴哥,我不喜欢你。”
她忽然站定拉着郭朴:“走,咱们先理论理论。”周凤鸾理直气壮:“我铺子里的人,是我不容易请来的,那是我的人,你怎么撬走她?”
郭朴三问两不问问个明白,抬起手作装要打:“我打你,说回家祭祖你是去干别的事!”凤鸾吓得要跑开,手被郭朴扯住甩几下甩不脱,凤鸾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也祭祖了,顺便请的她。朴哥,把我的人还我吧。”她可怜之极来求:“你不缺这一个人,我缺呢。”
郭朴拿她没有办法,这可怜样子让人心疼,郭朴举起双手:“我起誓,我没有找过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凤鸾暂时相信,垂头跟着郭朴走,看着极老实,心里还是不舒服:“那她为什么走?”
郭朴都不忍取笑她,只道:“你眼里见过几个人,这人我都没听过,你当个宝。”凤鸾气汹汹还嘴:“她很能干!”
施七嫂的走,凤鸾觉得是心头痛。郭朴变了脸:“再顶嘴!”凤鸾敢怒不敢言地垂下头:“不敢了,”嗓音带了哭腔,没有施七嫂,感觉天要塌下来。
郭朴正在说这话:“天塌了吗?你有丈夫就行,管什么七嫂八嫂!”见凤鸾还是不喜欢,郭朴找话逗她:“你要不要郑克家?我把郑克家给你吧?”
垂头的凤鸾马上变成小刺猬,异常尖锐:“他在哪里?”恨恨地道:“明明那几天我们不惹事儿,避风头呢,他跑上门来说得头头是道,把我的钱全拐跑了。”再看郭朴时,凤鸾幽怨:“我的钱?”
“你有我就行,不需要你的钱。”郭朴一脸好心地安慰。凤鸾扯扯他衣角:“那是我的,”郭朴笑,带着她继续走:“明天出门,给你多多的买糖人儿吃。”
凤鸾扯扯嘴角,再来说郑克家:“这是什么人?”郭朴微笑:“是我少年时外面遇到,我自己相中的一个管事,他如今管着省外的生意,为钓吃里扒外和知情不报的银子,让他回来走一趟。如何,手段高吧?”
巴掌拍拍凤鸾的头道:“你见过他,就知道什么是人才,七嫂八嫂的不用再提。”凤鸾生气地道:“是你的人,我见到打他板子!”害得少夫人担心好几天。
“你这当家少夫人,还挺厉害。这么厉害哪里有人来投,郑克家写信对我说,过年也不回来,怕你找他的事。果然,”郭朴笑着说过,见小厅在即,带着凤鸾过来。
王媒婆带着几个姑娘,不能一个姑娘在候着,见消瘦身长的郭朴过来,忙道:“来了来了,”另一边通往大门的路径上,刘媒婆摇着帕子飞快行来,不时回身:“快着点儿,今天是见公子。”
在刘媒婆身后,也有几个人跟来。
她们眼睛不时打量郭朴和凤鸾,对郭朴面上多看几眼,再多看的是凤鸾的衣服首饰。郭朴着一件宝蓝色夹衣服,凤鸾是桃花色夹衣,上面水红裙子,上下一色儿新,头上明铛翠环,随着走路晃个不停。
郭朴心里一阵烦恶,这城里除了邱大人,再就没有出挑的人家。少年时不愿意本城寻亲事,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寻来的,还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面上神色一看就直到心底,全是见到凤鸾在家里过得好,她们打起来这个主意。
几株红叶微微的有红色,暗红好似军中干涸的鲜血。郭朴微微冷笑,自己还能再病一次,人能冤枉病几回?
再没有了,再也不会有机会,挑出来凤鸾这个小呆子。眼角找找小呆子,绷着面庞还在生气。注视到郭朴的注目,凤鸾占尽道理似的道:“把郑克家给我,我就不打他板子。”
“哈哈,那我要打他,”郭朴笑出声来,引得来的姑娘们都心喜。这笑声朗朗康健,这个人肯定是好了。
凤鸾气呼呼:“那你刚才说给我?”郭朴大手按在她头后,强着她往里去:“看你乖不乖,乖嘛倒有可能。”
因此凤鸾接下来乖乖坐着,老实看姑娘们。
第一个进来,是个鹅黄衫子的姑娘,头上七摇八晃,金玉玛瑙戴出来一头,金是赤金,玉水头儿有偏颇,再就是玛瑙一般。郭朴好笑,这比西洋景儿还好看。这城里要是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当年还会抱定京里寻亲的心思?
一旁凤鸾看得认真无比,郭朴又要笑,独凤鸾这个小呆子,偏是让自己寻出来。当年肯定见过她小时候,只是想不起来。那时候要知道是自己媳妇,怎么着也给她多买几个糖人儿,花儿给她。
“这是纪姑娘,快给公子和少夫人请安。”王媒婆卖弄的声音一直在,这是她手底下最后一个,她瞪着死鱼眼睛,笑恨不能撑出眼眶,见郭朴若有所思,王媒婆失魂落魄。
她要走时,郭朴淡淡道:“你外面候着。”对王媒婆好心一贴良药:“对对,您全看过再来比评。”
把姑娘们全带出去,几个姑娘们你给我一记眼风,我鼻子里出一声气,无声无息开战。
刘媒婆登场,手边的姑娘们一一送进来看,郭朴还是淡淡:“外面候着。”宁远将军夫人能这个样子相中?这笑话是双手送给人看。
可是这城里人大多不懂,郭朴心中叹气,又觉得解气。去年病中上门来的只有凤鸾一个,这些人今年才来,活该送笑话给自己看。
凤鸾看得目不暇接,她相中一个圆脸儿忠厚的,又相中一个瓜子脸俏丽,打算郭朴问自己的时候好回出来。
这也是管家学出来的,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参与了,就准备好几句话。郭夫人和郭朴问时,能说出来,算自己用心。
下半天就只看姑娘们去了,看到差不多,郭朴打一个哈欠,凤鸾立即道:“你坐了这半天,去睡吧。还有出门不必,你身子经得起出几天门?”
伤口有时候还会作疼的郭朴从来不说,他虚抬起手:“请褚先生来。”一会儿褚敬斋过来,见少夫人围着公子问个不停,又请先生快着些儿:“寻你来,公子又不舒服。”
郭朴笑骂:“我好着呢,没有不舒服。”凤鸾巴着问:“那你要请先生?”郭朴让她一边儿去:“坐好。”把凤鸾撵走,对同样稀里糊涂的褚敬斋带笑道:“先生,你医术高明,祖父嘱我重生谢你。我寻思着,谢你金银当然必要,不过只是死物件儿,我谢你一件活的,这外面女子姣好,你挑几个成亲吧。”
不要说褚敬斋吓一跳,凤鸾吓一跳,外面的女子都吓一跳。媒婆们不跳,她们身经百家,盘算一下,只要谢媒银子有,管是哪一个成亲。
将军不要,把将军治好的医生要,也一样有富贵,至少有谢媒银子。
外面的姑娘们炸了锅:“怎么这样?”“说好是他们家寻人,不是房里无人?”
赶这风头儿的姑娘,大多不安分。安分的也有几个,不说话,这样让人相看本身就觉得怪,因为郭家势大不好说,现在觉得上当,都闭嘴不言。
话传到褚敬斋耳朵里,小心眼儿的褚先生恼怒上来。他最近春风得意,得意有春风。把郭朴治好,城中病人一拥而至,求褚先生去医忙个不停。
他兴头上正呆着的人,跺一跺脚:“我还不愿意!”转身怒气冲天走出去。凤鸾喊了一声:“先生,”郭朴摆一摆手,凤鸾坐回去,越想越好笑,一个人掩面轻笑起来。
郭朴喊媒婆们:“都进来听我说话。”媒婆们过来,凤鸾忍住笑正色坐着,郭朴不客气地道:“什么东西!褚先生是医我的先生,将来我送他去中举,随我到军中,不出三、五年,就是一份好前程!”
姑娘们羞惭惭在外面听着骂声不止:“不长眼睛,我这里也容这样人撒野!我房里现有少夫人在,还要进什么人!……。”
直骂了一顿饭时候,郭朴觉得气出足,又觉得懒懒吩咐凤鸾:“到底也辛苦,赏她们一个人十两银子,姑娘们相不中褚先生,也不能白跑,一个人也十两银子,外加一个荷包吧。”
凤鸾又一次体会到有钱的好处,恭恭敬敬答应着去开发。再回来郭朴回房中平卧床上,凤鸾嘻笑着推推他,抱住郭朴头颈娇滴滴:“你是欺负我呢吧,我累了好几天,又被你说,以后我出门再说话,是不中用了。”
“太中用了也不行,还是不中用的好。”郭朴刮她鼻子:“这家是你当,还是我当,这下子清楚了吧。”
凤鸾不依不饶:“那卢姑娘怎么办?”郭朴拍拍她屁股:“偷看我的信了,是不是,憨笑,装憨儿我也不放过你,无事不要动我的东西,我不喜欢。”
发了一顿狠的脾气,觉得困倦上来。让凤鸾回去,郭朴入睡。凤鸾一个人在房里吃吃笑到晚上,郭夫人回来告诉她,郭夫人一笑,只说一句:“这孩子淘气。”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秋雨绵绵再来,打得人头发里湿渌渌。江面水涨不少,乐坏行船的人。一只中等大小的船近中午时停在码头,郭朴从船舱里出来,走一步对身后凤鸾交待一句:“跟着我,低头,眼珠子乱看什么,有你看的,现在低头,被人躁皮我捶你。”
凤鸾笑着只看郭朴衣角下船,不忘回话:“有人看我,你应该打他。”
虽然秋凉,但码头热闹气息让郭朴精神大震。久病的人才从清新江面上来,样样都是新鲜的。“卖凉粉来,”
“大热包子……”
“烧鸡热的,”
郭朴笑着看一眼,再和凤鸾说话:“我帮你看完了,这里没有糖人儿卖。”衣角扯动一下,是凤鸾又娇嗔:“你又欺负我,到街上不给我找糖人儿,我不依你。”
“嘿嘿,”郭朴笑两声,见一个伙计跑上来揽客:“住我们家,有上房,热水时时有。”他身后跑出两个小乞丐,伸出乌黑的手,比眼睛还黑:“大爷奶奶赏钱吧。”
凤鸾抬起头,见到他们动了测隐之心:“赏几个钱吧,怪可怜的。”郭朴不愿意拂她,对长平使个眼色,长平掏出一把子铜钱,洒在地上。几个小银角子滚出去,长平一笑了之。凤鸾也笑了,见乞丐们争着去抢,小声道:“不必抢,慢慢的捡。”
“我们凤鸾,是个好心人。”郭朴打趣着,正要带凤鸾走。见两个乞丐过来,指着地上喝道:“不许捡,钱丢下,不知道这里是郑五爷的地盘,哪里来的小混帐行子。”
小乞丐们舍不得放手,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往后躲着。成年乞丐将过来未过来以前,郭朴断喝道:“没有王法了!这钱是我给的,不给你们!”
凤鸾先是喜欢一下,朴哥真威风,再担心上来,在身后低声道:“咱们走吧,别惹事儿。”码头上早静下来,成年乞丐听到凤鸾说话,再见郭朴人极瘦衣极宽,一推就像要倒。虽有两个小厮,却都是年纪青青。
乞丐们狞笑:“这里郑五爷的地盘,打从郑五爷去年到这里,这帮有帮规……”郭朴等不得他说完,劈面骂道:“屁的帮规!青天白日,有点儿雨,就浇出来你们这等东西!”
回答他的,是乞丐们四支拳头:“这是找我们碴子的,上啊!”
凤鸾只能是害怕,身子一暖被郭朴护在身后。临安看着东西,长平一个人上前截住乞丐,以一对二,一手叼住左边乞丐拳头就势一甩出去,再蹲身一个扫堂腿正是时候,右边的乞丐仰面摔倒,跳起来骂:“敢动手!”
他轻轻一跳即起,一手护住面部,一手下护档部,再来一个势子,郭朴和两个小厮同起疑心,长平道:“公子?”
这是军中习练的拳法,怎么落到乞丐手里?
郭朴把凤鸾轻轻一推交给丫头和临安,长袖不卷漫步而来:“我来试试。”长平不让,被郭朴喝退回去。他长袖依然不卷,随意一舞,对乞丐道:“胜了我,这里钱归你拿,再赏你钱!”
“朴哥,不必和他动怒,”凤鸾不答应,推开临安过来,郭朴对她侧过身子笑:“不要担心。”乞丐见有机可乘,进步就是一拳,呼呼有风对郭朴胁间挥去。
他虽然占了偷袭,郭朴是军中将军。军中拳法无一不熟,还在对惊呼变色的凤鸾笑,一边身子滑步让开,反手一肘重重击在偷袭失败,收势不住的乞丐背上。
惨呼声是乞丐的,只这一肘打得他趴在地上,溅起十数点泥泞,痛苦地哎哟着。
郭朴张开手臂,恰好接住凤鸾的身子,凤鸾在他怀里不依:“不许打。”郭朴笑嘻嘻:“看你丈夫厉不厉害,”以前病中玩笑话又溜出来:“从来不会丢下你跑。”
凤鸾跺脚,从他怀里探出身子看地上乞丐,再看另一个乞丐半弯着腰,不知道还过不过来。凤鸾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郭朴护在身后,教训那乞丐道:“你不知羞,无理就来动手,快走吧,不必再来!”
码头上的人和郭朴一起乐,小厮丫头们也嘻笑几声。凤鸾傻乎乎问郭朴:“我说错了?”郭朴乐不可支:“很对,傻丫头,到我身后来。”凤鸾拧了几下才过去,见郭朴走到乞丐身边,急命长平和临安:“快跟上去护着公子,这身子还没有好。”
晚晚缠绵悱恻,却总不圆房。凤鸾虽然猜到郭朴心思,候着洞房花烛夜。可还是担心他是不是身子不好。
秋雨下了几天,码头上有水,泥泞不少。乞丐在泥水中勉强爬着退后,郭朴站定逼问道:“谁教你的拳法?”
乞丐不回答,郭朴微抬起脚:“不说我踩断你手指头。”凤鸾又吓了一跳,要说不要踩,肩头被人一碰,是身后的兰枝吓得不清,靠过来打断她劝阻心思。
郭朴并没有踩下去,只是周围打量:“救你的人都没有,还谈什么帮派!”他厉声了:“这附近是秦大人,难道也不管管!”
他官腔儿一打,两个小乞丐过来:“要找他们老大?我们带路!”趴在泥中的乞丐嘶声骂:“小兔崽子,你敢?”
“我们就敢,你们去年来了,天天欺负我们!”小乞丐中的一个,捡起一块泥块扔到他脸上,见不动,上前又呸了一口唾沫:“你们要倒霉了!”
这一行人离去,揽客的伙计都不敢过来,郭朴见客店伙计不来,命长平:“陪少夫人寻客店住下来,临安和我去去就回。”
船是自己家里的,有两个梢公守船,郭朴不让他们过来。凤鸾固执不依:“说好带着我,你去和人打架,我要看着你。”
劝了几句不中用,郭朴又要笑:“你就跟着吧,路上泥滑难走,湿了你的脚。”凤鸾哼一声:“难道不会寻个车。”郭朴又乐起来:“你说得很是。”
寻到车坐上,两个小乞丐带路,走到城北角一个小巷子里,手指着:“第三家,就是郑老五的地方,他是个伤兵,去年回来少了一条腿,还能教人打拳,不知哪里弄来十几个恶人,打架抢钱无所不至,官府也不敢管。”
郭朴跳下车,让凤鸾在车里等着,凤鸾不答应,赶车的也不干:“您老有钱给几个,没钱我要走了,这是城里一霸,秦大人都管不了,无事还去衙门闹一闹,小的混饭吃惹不起事儿。”
没法子郭朴扶下凤鸾,左近有一个小茶馆,带凤鸾进去坐,叫了热茶点心丢下她要走,凤鸾明知不能拗,只白眼儿过来。
“哈哈,晚上和你算账。”郭朴丢下这话只带临安走开。小巷子里泥更多,乌漆巴黑只是污秽。第三家门口见大门敞开,郭朴问一声:“郑老五在家?”忽然省悟过来,喝上一声:“郑义和!”
“有!哪个喊我这么脆生!”低矮柴房里先出来一个拐杖,再出来一个半残身子,乌黑一条大汉。他威风凛凛,虽然驻着拐也威风自有,豹子眼有铜铃大小,此时瞪圆了瞅人:“哪一个上我门上,……将军!”
他一旦认出是郭朴,顿时泪眼汪汪,丢了拐杖单腿跳着就过来,没有拐杖也能扑通跪倒,抬起面来泪落滚滚:“将军!”
郭朴泪水不比他下来得慢,见他如此狼狈,双手颤抖着半天才敢碰他身子,忽然也单膝跪倒,抱住郑义和痛哭:“是我没照管好!”
“将军,你这是为何?”郑义和说不出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不敢推郭朴身子,又留恋郭朴的怀抱,人颤抖着只会问:“这是为何?”
临安也有泪,捡起他丢下的拐杖在手里,候着他起来拿。
这里哭声震天,自然有邻居们来看。郑义和自己也罢了,见郭朴在不像,催着郭朴起来,接过拐杖就地吼着:“走开走开,人来看我,有啥可看的!”
吼声中人散开,院墙外露出一个翠色的东西,再就是黑漆漆一块,慢慢探出来,是个妇人发髻,对上郑义和的豹子眼,忽地缩回去。
郑义和正看得有趣,郭朴没奈何道:“过来吧。”墙外露出凤鸾嘻嘻半张面庞,手中帕子半掩面,见郭朴衣上有泥,过来寻他:“你又怎么了?”
“看看你自己,弄脏了衣服。”郭朴对着凤鸾的裙边说过,郑义和哈哈着问:“这是将军夫人?听说您娶了三个。”郭朴张嘴就骂:“我的笑话你听到没有?”
郑义和更乐:“听到好几个,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就没多想。您要知道,京里消息传到这里,多是不真。我不能看邸抄,衙门里那起子混蛋不给我看,我只能听听乱猜。”脏衣袖子抹一把子泪,笑眯眯问:“您有几个笑话?”
“老子捶你!”郭朴骂他,凤鸾想笑没敢笑,原来爱打人,从这里而来。
一起往房里打量,见门上刚才空落落,现在扶门有一个年老妇人,没牙的嘴笑着:“进来坐进来坐。”
郑家院子也全是泥,郭朴扶着凤鸾进来,对她脚下的泥再一次翻翻眼睛:“不是让你等着我。”凤鸾嘤咛不依,郭朴阻止道:“好了,废话少说。”凤鸾还是跟进来。
郑义和只有一条腿,手忙脚乱去弄茶水,郭朴让他不要忙,对着他的伤腿就是一阵心酸。郑义和搔头:“有茶叶,去年过年一家茶庄子孝敬我的,”
郭朴直着眼睛定定看他,郑义和对他孩子气的一笑,坐下来不提这话,只关注郭朴:“您好了,我真喜欢。有心去看你,只是现在穷得要饭,不怕您不见我,怕给您脸上抹黑。”
郭朴不能再听,手指着他对凤鸾道:“去叩头!”凤鸾很不明白,还是依言上前去要拜,郑义和急得双手连摆:“使不得,”见凤鸾跪下,郑义和往后面避,从长凳上一个后仰摔个仰八叉。
长平和临安去扶,凤鸾愣在原地,身后传来郭朴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很是沉重:“去年我受伤落马,是他带人拼命抢我回来,才能有这条命!”
凤鸾身子一凛不再犹豫,对着扶坐起来的这脏兮兮大汉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头,又去寻郑母行礼。
郭朴也起身,对郑义和拜了三拜,郑义和泪淋淋,人呆在当地。郭朴拜过以后,起身到郑义和面前,一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凤鸾愣住,郑义和愣住,郭朴指着他大骂:“自我回家醒来,数次让人寻你送银子,你报的地址在城外,几时搬到城里来,不对我说!”
再抬手,又是重重一个巴掌打过去:“我寻不到你,你日子困难,理当去寻我,这第二巴掌教训你眼里没我!”
第三个巴掌再要打,凤鸾扑过来抱住他的手,哀求道:“朴哥,你怜惜他,他救了你,不要再打他。”
郭朴轻轻推开凤鸾,又恼又恨打出去第三个巴掌,因为手抖,终究没有用力,他沉痛地道:“你再怎么,不能娶众为霸,要是朝廷追究起来,你有个闪失,将是我的终身恨!”
郑义和被打得泪水纷飞,听到最后一句,孩子气地一笑:“不瞒将军,自我回来,后面赡养银子一个月不如一个月,都是狗官黑了!我不服气找他理论,当时伤没好,倒被几个兔崽子打一顿。我一气回来跑了三个月,寻几个同回的伤兵,索性老娘也搬到城里,就地乞讨成为一霸,坏坏他们的官声!”
郭朴重重道:“谁欠你的赡养银子!秦大人?”郑义和只是笑,用手抚着面颊:“您好了,这手还真狠。明儿我脸肿了,出门可被人笑话!”
“你这泼皮!谁扣了你的钱?”郭朴目光凶狠再问他,郑义和打哈哈:“反正官官相护,不是张三就是李四,他娘的,今天推没到,明天推路上堵,我这一点儿钱,能堵在哪里?阴沟里都堵不住。和他们说什么,反正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我兄弟多,哪个月不给我钱,我就带着一百多乞丐去衙门口儿唱莲花落,他敢不给我?”
郭朴痛斥:“你糊涂!”郑义和嘻嘻:“糊涂就糊涂吧,您难得来看我,我手里还有钱,请你喝酒去,将军,哎哎,哪里去!”
郭朴再不能听,大步往外面去,回身交待:“找个客栈,先安置少夫人。”他大步匆匆离开,临安小跑着跟上。
直到天黑,郭朴才回来,一身是酒气,面上也不见好看。凤鸾朦胧睡着惊醒,郭朴过来亲亲她,见凤鸾躲酒气,才有一笑。
去换过衣服洗过上床,抱着凤鸾在怀里半歪着只是不睡。凤鸾睡了又醒,见郭朴还在想心事,坐起来依着他:“朴哥,你去了哪里?”
“去见了秦大人,见到这里的大人们。”郭朴自嘲地一笑。这里是隔省,秦大人见到自己报名号,拖了足有一刻钟才出来,见问伤兵的赡养银子,左推右挡,拿一套太平拳来对付自己。
凤鸾还要问:“你去说说,以后按月给了吧?”郭朴只回她古怪一笑。我有这么厉害?
他抱着凤鸾听她说话,好听的嗓音在月下静静流淌:“怕太简薄,给他丢下五百两银子。房子是租来的,我的意思给他备办几间房,到底他救了他,我心里真感激他。”
“好,都依你。办一间大点儿的院子,还有别人。”郭朴很伤感。凤鸾怎么能不问,碰碰他:“又有什么?”
她轻哄着:“你说出来就没事,对我说说。”郭朴太难过,话就溜出来:“下午又去找一家,当时救我的兵不少,我想着这条命捡回来,要一个一个感谢。不想去到才知道那人已经没了,家里一个老婆带着两个孩子过不得,我不好说只丢下钱,没有名目就说是朝廷给的,那媳妇跳起来双手来抓我,大骂以前全是我黑了钱,害她们一年没拿到!凤鸾,”
郭朴泪水涌出,紧紧抱住凤鸾的身子,嗓音颤抖着:“这些兄弟的血,不能白流,你知道吗!”凤鸾轻声嗯着,枕边寻到自己的帕子,给郭朴拭泪,柔声道:“所以别打仗吧,打仗多不好,以后别早起动刀动剑的,我一见从来害怕。”
郭朴目瞪口呆,一口气就此噎在嗓子里,只是下不去。凤鸾抱住他亲亲,眼神儿似稚鹿:“朴哥,你听我一句,祖父和父母亲都不想你当官,你发个誓,以后再不当官。”她面色桃红,羞羞答答:“大早上的多睡一会儿,兴许……早有孩子。”
从郭老爷子到凤鸾,都让他起誓。郭朴怔了一会儿,一只手抱凤鸾,另一只手举起来,在月光下郑重道:“我郭朴起誓,此次进京,绝不会吃回头草”
“什么是回头草?”凤鸾要问个详细,郭朴温柔地看看她,重新再起誓:“我郭朴起誓,此次进京,绝不会再娶卢家小姐!”低头笑:“你满意了吧?”
一直担心的,不就是这一件。祖父也担心,郭朴叹气,可见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利欲薰心。
凤鸾面上更添妩媚,支吾道:“其实我没那么不贤惠,只是祖父和父母亲要生气,其实京里的小姐,一定更好……”
“祖父说卢家的狗也不能进来,又是这话?”郭朴拦下凤鸾的话,凤鸾得意一笑,有些鼻子翘翘,郭朴亲亲这鼻子尖,刚才回来气顶在心里没有半点儿缠绵心思,现在身子热腾腾上来,把凤鸾按在里面床上,双手按在她身侧,郭朴温柔地道:“知道我也有一句话吗?”
每天晚上要缠绵一回,凤鸾对于这姿势熟悉之极。夜夜同眠不是一天,还是羞得不敢直视郭朴,只看郭朴胸前里衣:“什么话?”
“我说呀,就是卢家养的猫,也不许进来。”郭朴说过,凤鸾嘻嘻一笑,红唇被郭唇咬住。
情思缠绵中,郭朴喘息着放开凤鸾,带着眷恋睡到一旁。凤鸾也留恋,却能安慰他:“多休息,身子好是最重要。”
郭朴笑一笑,借着凤鸾喜欢的劲儿,再一次道:“带你来看看他们多不容易,凤鸾,这个仇怎么能不报?跟我那一仗死的兄弟们,我个个要记名追思,还在的兄弟们有难处的,我尽力要帮。家里帮不完这些,该问朝廷要的就得要。”
他沉重的语声,让凤鸾心惊肉跳,郭朴道:“以后我出门不在,你要好好孝敬祖父,代我孝敬父母亲。”
“不!”凤鸾要哭出来,侧过身子手抚着郭朴:“我不让你走!”郭朴轻轻拍着她,欲火这一时是全然没有,只有轻哄:“好好我不走,我陪着你,听话,睡吧,明儿再说。”
一抬身子吹熄床前烛火,任由月光披洒床前。月光中,秦大人的嘴脸浮现出来:“将军几时入京复职,皇恩浩荡,听说将军现在一切使用还是朝廷开发,望将军为黎民百姓着想,处处节俭才是。”
手中没有兵权,说话是一声也不响亮。郭朴哄着凤鸾心中更为坚定,这个仇这个官司,必打到底!
回去过了中秋节,三天后郭夫人和郭朴动身往京里去。不让凤鸾送,凤鸾执意送到码头上,要流泪时,郭朴念词给她听:“执手相看泪眼,这就是凤鸾。”
“你又欺负我了,”凤鸾抱怨过,就不再流泪。郭朴笑容满面:“我发的誓我记得。”凤鸾嘟起嘴:“你要记住,没有你在家,凤鸾可怎么办?”
郭朴大惊失色:“你不行?你凤鸾还会不行?背着我都能挣赎身银子,”他坏笑悄声:“等我回来和你成亲洞房生孩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朴哥,你说实话,你会生孩子吗?我不会。”凤鸾这一句要紧话,在今天说出口:“生孩子是什么?”她的心思在此时,是停在春宫图上。见的少,凤鸾还是不懂。
郭朴煞有介事同她咬耳朵:“当然我懂,等你睡着了,把小娃娃从你脚心里放进去,爬呀爬,就到你肚子里。”
“那为什么你不早放,”凤鸾挑毛病:“人家多想要孩子,母亲催着要,家里母亲也想要。”郭朴板一板脸:“这个要吉日知道吗?不是吉日放小娃娃,只会来调皮捣蛋的孩子。”
两个人同时往对方面上一扫,又各自忍一忍笑,有一个没有忍住“扑哧”笑出来,另一个来指责:“你就是那调皮捣蛋的人。”
郭夫人在船上,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在码头,都不催他们。直到两个人胡扯完,郭朴上船来命开船,对着凤鸾摆手微笑,直到再看不到。
顺风顺水秋水涨,船十几天后在京门泊下。母子坐车进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廖大帅府。
郭夫人这是第二次到廖大帅府上,上一次来是为郭朴订亲,到京里时来拜望过。
朱红门依就,雇的马车停下,守门的虽然不过来,却觑着眼睛看。郭朴先下来,引母亲下来时,郭夫人怪他:“我先下来,你不要急,不要慌。”
儿子总有一种刻意已经好了的感觉,让郭夫人心里慌乱。郭朴笑嘻嘻:“理当我下来,不是小时候,要母亲来招呼我。”‘
“啊呀!”门上一个进出的人大惊失色:“厚朴将军!”郭朴定睛一看,是廖大帅的门客王琚,以前也算合得来。
两个人拥在一处,郭夫人刚感动笑一下,忽然提高警惕,看着儿子是来辞官,不是来当官!再把面上的笑容有距离些,只是一个和气。
王琚个子不高,不到三十,说话很有力,见过郭夫人,和他们往里面去,开心道:“我听说你好了要进京,大帅夫人昨天还要提,我时时想你。你怎么样,睡了这一年,浑身作痒了吧?
”
郭朴抖抖肩头:“摔你一跤,手到擒来!”王琚大笑,注意到郭夫人皱一皱眉。
廖大帅娶的妻子是济王之女,封号为庄敬公主。济王为皇室旁支,要还在是皇叔之尊,济王早去,庄敬公主得太后宠爱常入宫中,后来许亲廖大帅,夫妻很是相得。
接到郭朴的信,庄敬公主一直等他来,见人报说宁远将军入京,庄敬公主先说一句好,命人在内宅里见他们母子。
公主出来见到郭朴虽然消瘦却精神不错,喜欢得不行,嘘寒问暖过,郭夫人委婉把话托出:“虽然好了,却身子骨儿受损,不瞒公主说,走一步医生跟一步。向来受大帅恩典,能行走就来拜见感谢才是正理。”
郭朴事先得母亲交待,端坐绷着面庞一言不发。庄敬公主只是笑,再问郭夫人下处哪里:“府中现有闲房屋,行李搬来倒也方便。医生在哪里,我要见一见。”
“不敢打扰公主,早早打发家人收拾下房子,医生和行李去房子那里,明天让他来叩头。”郭夫人恭敬说过,往外面看,陪笑道:“这天不早,明儿再来拜见,先让朴哥到兵部里去。”
郭朴还是没表情,庄敬公主不再勉强,指派一个家人同去:“厚朴才得身好,我不放心,你同着一起兵部里去照看照看。”
母子两个人道谢出来,在马车里郭夫人呼一口气,夸夸儿子:“你不说话这就无事,没有人拘留你,你不是离不了的将军。”
郭朴素来自以为能干,母亲这样说听着真不舒服,不过陪笑:“那是当然,我这样的将军,军中不知道多少个。”
但廖大帅收为弟子的,可就不多。
来到兵部,郭朴正色道:“母亲不必进去,兵部这里母亲进去,可说什么?”郭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又不放心,手扶着车门交待好几句,才放儿子进去。
兵部里今天乱嘈嘈,有十几个人在院里嚷嚷:“怎么不给老子派官职?”台阶上缓步出来两个人,和郭朴打了一个照面,三个人都愣在当地。
一个人长方白净面皮,中年模样,这是郭朴的前准岳父卢青源;他身边一个蓝衣公子,意态飘逸,面有阴沉,却是虞临栖。
题外话
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