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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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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日, 谢幼卿在刑部亲自审讯了这桩毁堤案子,那三个河兵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 何况王浩素日待下也很严苛,盘剥下属中饱私囊是常事,弄的底下的人怨声载道,就没有几个是真心效忠于他的,故谢幼卿才审讯几下,很快便招供出,是王浩的部下李言安排他们干的。

    李言自然也不想给王浩当替死鬼,被抓来刑部审讯之后,很快就把王浩给供了出来。

    为防止王浩畏罪潜逃, 故而那三个河兵供出是五城兵马司的身份之后,谢幼卿便跟九门提督递了消息, 令京师各大城门的守卫严查出城之人。等李言供出王浩,即刻便命刑部捕快前去五城兵马司衙门抓捕王浩, 王浩果然不见了人影, 捕快们在京师搜寻了数天, 才在一个偏僻客栈将其捕获, 下刑部鞫谳。

    王浩心灰意冷,弟弟王原先前不肯招供太后,是为了保住他这个哥哥的仕途和整个王家的利益,如今王原发配到边疆充军, 生机渺茫,太后又在病中,不能理政,不知几时才能病好出政,太后在朝中的一些爪牙都惶惶不安, 思想着后路,他被抓捕进来,根本就无人能保得了他。

    对付王浩,自然是要用严刑的,他一开始不肯招出太后来,但问他为什么要派人毁堤,残害万千生民,他语无伦次根本就答不出来,毁堤淹民是杀头的死罪,而罪证又是那么的确凿,所以,在严密审讯了数日之后,王浩心理防线溃败,终于招出了是受命于太后。

    暗室里的书记员一字不差地记录了这份令人震惊的口供。

    王浩面如死灰地在供词上画了押之后,谢幼卿带上王浩的供词,又回了湉园,从书房的地下密室里取出一个黑漆匣子,取出匣子里的密卷揣进衣襟里,之后便径直坐马车去了弘亲王府。

    当时已是下午时分,弘亲王午休方醒,正站在书房的廊子下,搂着一绝色美人在逗着鸟笼里的金丝雀和绿鹦鹉。

    弘亲王眉目舒展,精神饱满,身穿一袭绛紫色的江绸暗花袍,身姿硬朗魁梧,气度雍容威严。

    这时,弘亲王的贴身小厮上前报告了谢幼卿来访的消息,弘亲王双眸沉凝,忙道:“快带他到书房来。”说毕,弘亲王朝身边的美人丢了个眼色,那美人便退了下去。

    弘亲王摒推四周的仆从,亲自在廊子下等着,不多时,小厮便引着谢幼卿从长廊走了过来。

    谢幼卿快步上前,低头向弘亲王作揖请安,弘亲王早伸手扶在他的手臂上,道声免礼,便挽着他的手一同进了书房。

    一进来,弘亲王便将门关上了,凤眸灼灼地射了过来, “子溶亲来王府,是有何要事?”

    谢幼卿漆眸如日光照射下的冰湖,却从里头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光芒,“王爷,幼卿今日来,是想请王爷办一件大事。”

    弘亲王目光紧盯着他,“请说。”

    谢幼卿从袖中取出王浩的供词,呈了上去。

    弘亲王阅后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及至看完,面上勃然变色,将供词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乱政祸国!去年决堤,淹了数以万计的百姓,损失不可估量,国家财政花了数十万修堤,堂堂太后,为了一己私权,竟可以枉顾万千生灵的性命,实在是恶行滔天!孰不可忍!”

    谢幼卿声音平静无波,“此罪的确深重,但她到底是太后,本朝没有刑讯皇亲国戚的律法,皇帝尚年幼,能裁决得了此事的只有王爷了。”

    弘亲王面色铁青、目光沉凝地望向书房一隅,眉头紧拧,深深地思索着什么,只是一言不发。

    谢幼卿定定地看着他道:“王爷,法者,公天下持平之器,不为亲戚后社稷。毁堤上害国家,下害百姓,恕幼卿斗胆一句,太后当惩,且当严惩。”

    弘亲王沉吟了半晌,才幽幽叹道:“但她到底是太后,一个深宫妇人,若本王真对她下了重手,朝中定会议论本王残害寡母,心狠手辣。”

    谢幼卿切声道:“王爷,太后的行事你我都清楚,若不施严惩,恐怕她会愈加肆无忌惮,酿成更大的祸端。望王爷以国家社稷、万民性命为重。”

    弘亲王虽还未拍板定夺,但口气却已经松了下来,“惩是一定要惩的,你容本王再想想。”

    “有王爷这句准话,幼卿也无所畏惧了。”谢幼卿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缎帛,目光坚毅地看着弘亲王,“王爷请看。”

    弘亲王一展开,瞳仁便猛地缩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只见遗诏上用朱笔写着这一段触目惊心的话,其中一行字跳入了他的眼帘中,“……太子冲龄践祚,有顾命大臣尽心辅弼,朕自然放心,所不放心者,乃是继皇后,继皇后嗜权如命,异日尊为太后,必然会借机揽权,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倘若不顾法纪,做出祸国殃民之事,决不能姑息,尔在众臣面前出示此诏,将其除之。众大臣听之,见此诏如奉朕面谕,不得有违,钦此!”

    弘亲王看完,大为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同时脊骨一阵发冷,浸透四肢。这才是对太后真正的杀手锏,没想到谢幼卿手中竟然还握着太后的杀手锏。

    谢幼卿道:“先帝临终时,除了遗命王爷辅政,还将此遗诏交给幼卿,以他对太后的了解,想来应当早有预见,所以设下了防备,先帝为国,可谓是谋之深远。幼卿与先帝一样,情愿此诏永不见天日,但此番太后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先帝若在世亦不能容,幼卿不得已出示此诏,正是为江山社稷,为黎庶百姓,还望王爷能遵从先帝遗命。”

    “王爷在众臣子面前出示此诏惩处太后,众臣定不会有异议。”

    弘亲王怔了一会儿,忽地双目射出两道精光,深深的看着谢幼卿,“子溶,你到底是谁?”

    谢幼卿目光不曾有一丝躲闪,更不曾有一丝犹豫,掷地有声地道,“回王爷,幼卿乃一介臣子,上为国君竭忠尽智,下为万民安身立命,以至公至诚之心,激浊扬清,谋得文修武偃,物阜民安的太平盛世。初入仕途,便先后得先帝和王爷的信任,天覆地载,荣光之至,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弘亲王双目光亮异常,“好,好一个公忠体国之臣!”

    弘亲王知道,谢幼卿胸有大略,谋划深远,又手握遗诏,完全可以绕开他这个王爷在朝臣面前除去太后,将个人威信推向高峰,但他却选择来王府,奉行他王爷的权威,弘亲王不能不为他的忠诚所感动。

    弘亲王双手紧紧地攥着那道明黄遗诏,双目迸发出坚定的光芒,终于道:“好。本王会奉先帝遗命,亦以江山社稷、万民生命为重,将太后除之!”

    慈宁宫。

    斜阳脉脉,照在殿内一张金碧辉煌的象牙嵌宝石的床上,一重重暗金色的绣凤凰祥云的帷帐垂落下来,将床内笼得愈发的昏暗,一丝余晖也透不进来。

    殿内的金嵌宝石香炉里点着安息香,淡白的香雾一丝一缕地的在殿内散开,缭绕于重重的帷帐间,安静得了无生息,仿佛落针可闻。

    许太后一连数日夜不能眠,太医请脉之后,都说太后心神不能安定,气血损耗更大了,倘若再不平下肝火,调养心神,病势会更加严重下去。

    许太后听出了太医口中的不容乐观之意,到底不再犟着,终于让心腹太监不要再给她奏报朝中之事,只在慈宁宫静心养病。

    这日午后,许太后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只觉口中异常干渴,挣扎着坐起,却发现床榻前近身伺候的宫女早已不知去向,殿内安静得不同寻常。

    许太后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唤道:“来人!”

    没有人回应,许太后气急地拍了拍床板,“来人!”还是没有一个人。

    许太后到底敏锐,明白定然是宫中生了变,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袭上心头,将她整个人擭住,她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双手紧紧地抓住床柱子,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般,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帐顶,一动不动。

    这二十多年,她在宫中呼风唤雨,一步步走上权力的顶峰,她早已经习惯了将权势握在手中,主宰和掌控大半个朝政感觉,言语之中,便可以生杀夺予,那种快感,比她跟皇帝在一起还有痛快百倍。

    她此生最为恐惧之事,便是丧失了权力,所以她不敢想象,她若是失了势,她还要怎么活下去。

    她出生在天津一个世家大族,家族中皆是高官显宦,满门荣耀,但她的父亲官做的却不显,只是刑部的一个六品的员外郎,高宗皇帝对他的评价是才具平庸,不堪重任,所以纵然有门路却也无用,为官二十多年一直没有升迁,还因为办错了几次案子被皇帝当庭痛斥,大失颜面。她自小便被族中姐妹看轻欺凌,连母亲也得低着头做人,一辈子不得爽快。所以她从小便明白了权势的重要,只要有权势在手,才能自己拿捏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拿捏。

    所以族中姐妹都在认真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风雅之学时,她却在读为政之学和历朝史书,且只练字,其余一概不学。等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她也根本不跟高门大户谈亲,一心只要入宫。虽然选秀时只是当上了一位小小的贵人,但因为聪明,能体察圣意,且写得一手好字,一路晋升为贵妃,不知把多少人踩在了脚底下,可谓是得意之极了。

    回想起这些过往荣光,她终于提振起了几丝精神来,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能输。

    她挣扎着下床,脚一沾地,便觉得软绵绵的如同棉花一样,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原本下垂的嘴角越发像一只倾覆的船,不住地往下沉去,双目死死地望着门口。

    殿内突然响起橐橐的靴声,她像惊弓之鸟一般哆嗦了一下,她认得这脚步声,是弘亲王和谢幼卿来了。

    她是大雍朝的太后,决不能如此颓败,许太后挣扎着爬了起来,坐在了床沿上。

    弘亲王和谢幼卿没有进来内室,而是站在离内室几尺的距离,确保他们讲的话许太后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还未等他们开口,许太后却先厉声喝道:“弘亲王,谢幼卿,你们未经传召,便入哀家的慈宁宫,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犯了忤逆之罪!”

    弘亲王凤目生威,冷声喝道:“许氏,王浩已经全盘招供,你恶贯满盈,玩弄权术,搅乱朝政,残害生民,本王已在宏德殿跟众位大臣做了定夺,废除你的太后之尊,从今以后,不得再踏出慈宁宫一步。”

    “反了反了!,哀家是大雍朝的太后,一国之母,除了皇帝,没人能废得了哀家。你们胆敢僭越,就不怕天下非议吗?”

    “许氏,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废你的正是皇帝,你自个儿看看吧。”

    弘亲王凤目凛凛,眼神示意近身太监上前,将手中的那道先帝遗诏拿给他,送了进去。

    许太后拿到那封先帝遗诏,浑身冷得发颤,打开看时,顿时面目扭曲,瞳仁仿佛碎裂了开来,接着便厉声大笑了起来。

    先帝在临终时独召谢幼卿入内,果真是授予他密诏,为了日后便于除掉她。而谢幼卿竟然狡猾地躲过了她的搜查。实在也是她自己无能,连一开始的较量都没有斗过他!

    先帝,果然在算计她,到临死了都还在算计她,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的信任。而谢幼卿才是先帝真正信任之人。

    而对于臣子和妃子而言,帝王的信任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一旦拥有皇上的信任,便意味着你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权也不再是神圣不可触碰的,你也可以享有一部分。

    可是先帝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甫入仕途的年轻臣子,而去猜忌一个在他枕畔十数载的妻子,她至死都不会理解,也无法瞑目。

    原来,她自以为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其实都是空中楼阁,她早就已经输给了谢幼卿,也根本没有与他作对的资本。

    她的命门一直被捏在他的掌心。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先帝,何以对她如此残忍无情!

    许太后恨毒了先帝,也恨毒了他们,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弘亲王,谢幼卿,你们敢如此对哀家,哀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给哀家等着,哀家一定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弘亲王和谢幼卿相视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几声狗吠一般,充耳不闻,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慈宁宫。

    自此,太后被夺权,从此幽禁慈宁宫。

    没有了许太后的干政,朝政皆由弘亲王为首的内阁议政大臣裁决,自然顺畅了许多,上天仿佛也有感应似的,数月之内,四境清宁,风调雨顺。

    当然,这期间朝中还是发生了许多大事的,施行三年一次的京察,推行赋税新政,而最为惹人关注的一条消息是,内阁次辅顾睿年老致仕,谢幼卿在弘亲王和内阁首辅尚任的举荐下,顶了这个缺,成为了权力显赫的内阁次辅,同时也是大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次辅。

    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尚任到底年纪大了,忧劳国事,身体伤了元气,今年愈加显著,已经不得已称病告假了多回。

    谢幼卿年轻力盛,又才干卓绝,政绩斐然,他顶上首辅的位子,也就是这几年间的事。

    在官场青云直上之际,谢幼卿盛大而隆重的婚礼,也在三个月后的一天如期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婚,明天停更一日,周四恢复更新

    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谢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大家。

    注:法者,公天下持平之器。——完颜雍(金世宗)

    不为亲戚后社稷。——《管子·法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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