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约会
等马车回到西城, 已经是一更时分了,沈蕴如见天时已晚, 便没回永安侯府,而是回了仁安胡同的私宅。
湘桃院虽然一个月前便已经修缮好了,但沈蕴如也没有每日都住那儿,而是依着心情两个地方换着住。沈夫人一向不拘着她,怎么舒服便让她怎么来,而沈弼一向都是听夫人的,且他政务繁忙,忙起来的时候,几天都没空见女儿儿子。
沈蕴如回去泡了个舒服的澡, 勾起葱管一般的细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浴桶里的水花玩。她是真的开心,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 而且好久都没这般开心过了。
她发现他不嫌恶她了,从前的她不好确定, 但现在却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否则他不会愿意跟她“约会”, 若还意识不到这个最为关键的信息点, 那她确实蠢笨得该去治治脑筋。
沐浴完,沈蕴如开心地在床上蹬了好一会儿脚丫子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准备入睡,结果二更天躺在床上,到了四更天还未睡着, 沈蕴如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适得其反,这回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谢幼卿了。
临近五更的时候,沈蕴如高涨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下来,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没有噩梦,只有洒满月光的陶然亭。
接下来的几日,沈夫人见女儿气色好了许多,且脸上的笑容比平日里多了许多,知女莫若母,沈夫人想起那日她跟沈弼问起谢幼卿,隔日回来,便是这般反应,隐隐便猜到了什么情况。
沈夫人笑着道:“喃喃,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沈蕴如见四下无人,便凑到沈夫人耳边,眼睛亮晶晶的,“娘亲,谢哥哥他变了,他不讨厌我了,还准许我跟他见面。我的人生大概是要否极泰来了。”
沈夫人露出恍然的神情,“瞧你这个高兴的样子,你莫非也转变态度,想嫁他了?”
沈蕴如一下便红了脸,“娘亲,还远着呢,他只是不讨厌我了,又没有喜欢我,更别说要娶我了,先不去想它。”
沈夫人笑而不语,眼底染了一重莫测的深意,让人看不透。
终于等到七日后了,正好天时也很好,谢幼卿应该不会爽约。而作为一个“爱慕”他的人,沈蕴如自然得好好打扮一番,才能更切合角色。
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得穿小毛的袄裙御寒了。沈蕴如梳了个灵动的飞仙髻,髻上插金嵌宝石蝴蝶珠花步摇,穿了件玉色的珍珠毛缎绣对襟短袄,闪金挑线钉珠绉缎百褶裙,外头穿一件橘粉色的羽缎披风,腰上束银白闪绿双环蝴蝶结子流苏宫绦,还特特在唇上擦了一层红润欲滴的口脂,端的是甜美可人,明媚又俏皮。
沈蕴如装扮好,才酉六时,她对着镜子好生瞧了一会儿,对自己这副模样颇为满意。眼角瞥见院子两边花圃里的太阳菊开的甚好,微风一吹,花瓣簇蔟颤动,在夕阳下如粼粼的波光。
沈蕴如唇角弯起,到院子里采了一束粉白的太阳菊,捧在手中,坐上马车去了陶然亭。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上铺了一层碎金一般的霞彩,映在亭台楼阁的檐角上,绮丽无比。
陶然亭重檐三层,亭梁上绘着温婉清丽的苏式彩绘,亭子三面临湖,湖岸植着白茫茫的芦苇,四周则是浓密的银杏林,地上铺满了金色落叶,望着金灿灿的一片。
沈蕴如去到的时候,陶然亭静无一人,她便在湖岸边等着他来。
少女衣着亮丽,手中拿着一束粉白的菊花在湖岸边走来走去,澄净的湖光,在她娟秀的身影上映了一抹透亮之色,风吹起裙摆飞舞,少女如同浸在了流金一般的霞彩中,熠熠闪烁。
谢幼卿从一条林间小道走过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闪动的光影在他的漆眸中微微一恍。
沈蕴如察觉到有人来了,回过头来,看见谢幼卿,双眸发亮,人便快步蹦了过来。
她冲他甜甜一笑,“谢哥哥!”
谢幼卿穿了墨青色缂丝云鹤纹窄袖夹袍,手里拿了一本书卷,露出一截冷白骨感的手腕。
谢幼卿的视线在她面上轻轻一掠,淡淡道:“沈蕴如,你这几日应当睡得下吧。”
沈蕴如眸光如水,盈盈闪动,“嗯,只要能见着你,我就能安然入睡。”
“我说一下规矩,见面可以,但不要多言,不要乱动,还有,你最好站在离我三尺的距离。”
这么多规矩的吗,果然还是难伺候。沈蕴如心头微凉,“哦,可是我们是私下见面,又不是在上朝。”
谢幼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沈蕴如,你要清楚,是我在帮你,你除了心怀感谢,没有置喙的余地。”
“好吧。”落差还是很明显,也许她不该一下子便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
沈蕴如退开几步,跟他隔了一段距离。
谢幼卿走到亭子边,伸出一只手搭在围栏上,低头看手中的书卷。
看来,所谓的见面,不过是陪他看书罢了。沈蕴如侧身倚在一边的亭柱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漆红的柱子。
她觉得胸口有点闷,不能说,不能动,那就看他吧,沈蕴如眼睛不住地往他的身上瞟去,晚霞将他的身影勾勒得越发隽拔标致,如松如玉,的确是赏心悦目,看之不足。
谢幼卿眼角的冷光飞了过来,“沈蕴如,管好你的眼睛。”
沈蕴如本就憋着一点气,便道:“我管不住,我的眼睛就是喜欢看你。就算我管住我的眼睛,也管不住我的心啊,它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你,所以,还不如放任自然。谢哥哥,是你没有专心致志,六祖怎么说来着,不是风动,是心动,分明是你心动了,才会被我的目光影响,除非你把我的眼睛给蒙上,不然我就是要看你。”
谢幼卿扯了扯唇角:“我不好佛,既然你提到佛法,那我问你,为何佛像都是半闭着眼睛?”
沈蕴如道:“低眉垂目,才显得安详慈悲啊。”
谢幼卿道:“也是告诉众生,目不瞻视,才能收拢心绪,获得清静的境界。你应该把眼睛闭上,静一静。”
“可是,我是过来见你的,又不是过来学佛的。”
“我答应你见面,不是答应你这样没节制的看我,沈蕴如,你这样我很吃亏,你要知道,像我这样举世无双的人,不是可以让人随意观赏的,懂吗?”
怎么可以如此自大,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他最有理,沈蕴如笑了,“你觉得吃亏了,那我让你看回来啊,反正我不介意你看我,看一天一夜都可以。”
谢幼卿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眼中划过嘲讽之色,“沈蕴如,你那点姿色怎么和我媲美,况且,我对你没兴趣。”
听到他嘴里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对她没兴趣,沈蕴如感觉自己还是自信心受到了损伤,而且还不小。在心里吹了七天的泡泡,啾地一声被扎破了。
沈蕴如胸脯微微起伏,无言地看了他几眼,忍气道:“好吧,我知道了,你不是人,你是神,神是不能观赏的,应该供赏,我平平无奇,不足为道,没有供赏你的资格。”说罢,她便转到另一侧的亭柱上,用背抵着,眼睛看着湖面一眨不眨。
冷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沈蕴如拿手在颊边轻轻扇着风,心里的闷气,一时半会疏散不完,第一回见面就这么堵心,可是也只能忍着。
天上绮丽的霞光渐渐散去,眼前的湖光山色也一点点地晦暗了起来。
“走了。”耳边传来谢幼卿清冷低醇的嗓音。
“哦。”沈蕴如转头,见他已经走到了亭柱边。
沈蕴如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出了亭子。
从陶然亭出来,要走过一段长长的银杏林。谢幼卿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她,漆眸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你让我不要说的吗。”
“我是让你少言,并没不让你说。”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哦,我现在就是少言。”
谢幼卿的口气有一丝的不耐,“沈蕴如,我很忙,没空去照顾你的情绪。”
沈蕴如颇有几丝幽怨地道:“嗯,我知道,若不是为了缓解我对你浓烈的思念,你大可不必来这儿的。我也希望我可以不用非你不可的,但我现在做不到。”
谢幼卿脚步一顿,看着她的眼神像夜里的深海,有层层的暗潮涌动,语气却是平静无波,“男女有别,你应该自觉注意分寸和距离,不用我来提醒,何况,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可以随意亲近的程度。”
沈蕴如声音低低的,“嗯,我知道了。“
顿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还有下一次吗?”
“七日后,也是在这里。”
“好。”
之后便是一路无言,出了银杏林,沈蕴如的马车便停在边上,倒是没见到谢幼卿的,沈蕴如挤出几丝笑意,跟他道别,“谢哥哥,再见了。”说完便上了马车。
谢幼卿看着她的马车驶进淡薄的夜色中,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蕴如回家后闷了好几天,为什么明明有了好的进展,他对她不再那么冰冷了,也不再罚她了,可她还是觉得不愉快,她也说不清楚是何缘故,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越来越受他的言行牵扯了。
她希望可以早点摆脱掉他,刘瞎子说她大忌是五年就一定是五年吗,也许他算得不准呢,不用五年她就可以迈过去呢?
虽然谢幼卿对她不感兴趣,但到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沈蕴如还是用心打扮了一番,而且也带了一本书过去。
沈蕴如带的是一本《元杂剧选集》,里头都是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而且词藻很好,她本不爱看正经书,何必带过去装腔作势,这种谈情说爱的剧目才合她的脾胃。
沈蕴如先到,便坐在亭子里看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幼卿才来,还是携着一本书卷。
等谢幼卿要走进亭子的时候,沈蕴如才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谢哥哥。”
谢幼卿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至她手中拿着的书上,漆眸微微一闪,只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像上一次一样凭栏看书。
冬日里天总是黑得早,日影很快散去,夜色便渐渐笼了过来,谢幼卿耳边突然响起轻轻的啜泣之声。
谢幼卿回头,见远坐在一侧的沈蕴如肩膀微微抖动,手中拿着帕子在摁着眼泪,他的漆眸看了她一会,走了过去,问道:“沈蕴如,你有事?”
沈蕴如抽了一下鼻子,“没事就不能哭吗,我是被书里的男女之情感动哭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两个原本没有丝毫联系的陌生男女,却可以一下子便发生如此炽热的感情,愿跟彼此厮守终生。如此真情,太令人慕往了。”
顿了一会,沈蕴如泪汪汪的杏眸露出困惑,“而我长这么大,却还是遇不上一个可以真心喜欢我的男子。难道是我长得因为不够美吗?还是我不够有才华?又或者我不够有趣?”
谢幼卿盯着她,冷峭道:“你要几个男人喜欢你才满意?”
沈蕴如抬起眼睛看向他,“反正你又不会喜欢我。”说着,眼中又挤了几滴泪出来。
见谢幼卿不答,沈蕴如又低下头去摁着眼泪,鼻音浓浓,“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别人可以两情相悦,我却只有爱而不得?”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子所言不差,这女人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谢幼卿眉间露出一丝不耐之色,“你哭够了没有?”
“没有,书里的爱情太感人了,我还要再哭一会儿,你回你的,不用管我了。”
沈蕴如继续抽抽噎噎的挤着眼泪,见身边没了声音,用眼角往身边瞥了一眼,人影也不见了,谢幼卿,他果然没有心。
沈蕴如望着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这确实有点让人伤心了,她又坐了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起身回去。
谁知,她刚走进银杏林,便见树后有一团黑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扣住了,腕上的力道一重,她便被拽了回去,撞在那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