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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九节春柳终篇丨圆满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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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自己身居陋室,却还要在书柜上摆上这样显眼且留有字迹的典藏孤本,未免有些刻意了吧。”

    宁行云从怀中拿出那本在火灾中幸免于难的书册,摆在季清风面前。接着又道:“而且你既不是春柳,又何必做戏让我们去招惹春家那两兄弟。这件事对你并无意义,反倒是牵扯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阵,需得双方心甘情愿才可生效。以流水的脾性,他必不会临场退缩,所以,其实是你自己动摇了。”

    季清风听罢,并没有顺着话为自己开脱。反倒是冷笑了一声,说了同邢天启一样的话:“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种人。自己被人害了,却反倒要替别人辩解?”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做什么大圣人?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可悲,想要把我从肮脏的泥淖拯救出来?”他扯下方才古芊月替他戴上的面具,狰狞着那张交织着青筋与红痕的可怖面容,仿若郁气怒火化身成的恶鬼。

    天知道,他嫉妒得发狂。

    他嫉妒他们天生生得俊美,嫉妒他们内心纯善,更嫉妒居然有人能毫无顾虑地将自己的脸换给他。他们越是明理,越是坦荡,越是对自己的相貌毫无所谓,就越衬得他像是那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蝼蚁。那些被轮番的变故所蚕食剩下的最后一丝骄傲和自尊,仿佛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饱受痛苦和挣扎,却也让他无法全然堕于自私自利的小人之道。

    “季清风!”

    季清风正沉浸在自己疯狂的情绪中,突然被身侧的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最看不起你的,明明是你自己!”古芊月的手仍停在半空中,隐隐作痛:“是你懦弱,是你胆怯,是你一直在逃避我!你家道中落,怕我会为此疏远你,便闭门不见;你被人毁容,怕我厌弃你,便彻底地逃出了我的视线。你费尽心思想要重塑面容,自以为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站在我的身边,可你——又何曾问过我想法?又怎知我到底在意什么?!”

    “我喜欢的,是那个在书院里与我斗诗千首,在众人面前立志修齐治平,有着铮铮铁骨和鸿鹄志向的骄傲男子!你是没了家族的仰仗,没了俊秀的容貌,可那又如何?你仍然可以科考,可以为商,纵使前路艰难,也有千万条道路可以实现你的抱负,过上比这更好的生活!”

    “季清风,你凭什么将自己原本信仰的一切全部抛弃,孤注一掷地将所有生活的希望寄托于我的喜爱?你明明厌恶以色侍人,厌恶这个不平的世道,为什么还要屈服!你有满腹经纶,有济世之才,你本就不必依靠女子而活着!你可曾想过,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告诉你我这些年一直在为了当初的誓言而努力。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约定,选择一条自己都唾弃的路……”

    尽管她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身体的反应却最是直接。古芊月激动得浑身发抖,那双清冷的眼也早已是泪眼婆娑。

    季清风抬起头,透过散落的头发恍惚地看见了她那副强撑的模样。顿时,漫天的悔恨涌上心头。

    “对,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退缩了,是他低估了她的感情,是他,放弃了自己。

    季清风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如当初那般拭去她眼角的泪,但却还是忍住了。如今的他,不配了吧……

    正当他想要收回手,古芊月却将他反手拉入了怀里,然后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肩头。

    “唔…”

    季清风被咬得冷哼一声,心里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时,又听耳畔传来她带着埋怨却又无比悦耳的话——“季清风,以后,你可不许再退了!”

    他怔了一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见对方没有拒绝,方才定下一颗心来,嘴角扬起释然的微笑,坚定地回应道:“……嗯。”

    宁行云见二人已经解开心结,重归于好,便对着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叶流水带着邢天启推门而入,撅着嘴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们了……”

    宁行云点点头,这两人的耳朵都快贴到门上,想不发现都难。

    见到二人出现,季清风有些惶恐地站起身。

    他自知这次事件中他最对不起的便是流水,心中愧疚万分,但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流水,对不……”

    叶流水盯着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打断道:“我当初愿意同你换脸,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把你当作朋友。”

    季清风一愣,知道他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所以才如此解释,心中暖意顿生。

    叶流水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又添了一句:“当然,我说这话可不是要原谅你的意思啊。你这样算计我,我可没这么大度……”

    季清风连忙摆摆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有机会补偿这些过错。”

    古芊月顺势站起身,拉着他郑重地向三人鞠了一躬:“将三位卷入此事,我们深感抱歉,也很感谢你们对清风的帮助和照顾。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各位尽管开口。当然,我也不会徇私枉法,清风犯下的错,他自会承担。”

    说罢,她又看向清风道:“按照律法,山寨的一切都要充公,你们也需押往黑山劳作偿罪。幸好这次没有闹出人命,你若表现良好,三年便可出狱——我,会等着你出来的。”

    “好。”对于这份处置,季清风坦然应下。他深谙古芊月的作风,本就料到她会秉公办事。于公,他本就应当偿罪,于私,也能为他卸下自己心中的负担。

    邢天启看着二人两情相悦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郁结。

    但待看古芊月那张素来疏离清冷的脸,此时眉眼舒展,似乎卸下了伪装添了几分烟火气时,他袖中悄悄攥紧的双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见古芊月能清醒地做出决断,宁行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次流水屡次遭难,他心中便一直存着一口气,想要为流水讨个公道。但因可怜季清风的悲惨身世,又顾及到他最后已经悬崖勒马,所以也不愿过多为难。古芊月能如此安排便是最好了……

    “清风,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宁行云突然道。

    “宁公子请说。”

    “那个大当家是什么来历?跟你又是如何相识的?”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季清风思索了片刻,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全盘托出。

    季清风毁容后,便离开了昭化县,戴着面具到不同的地方游历。他富有才学,各项能力皆是不俗,在途中因各种机缘结识了许多同样遭遇凄惨的男子,并为他们所追崇。于是他便回到昭化县附近,带着他们自立山寨。

    本来众人只不过是想找个立足之地,并未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有一日,却来了一名奇特的男子,唤作陆劫。陆劫武艺高强,能以一敌十,带领大家打劫了数次镖局和过往富商,让山寨的生活变得富足了许多,渐渐便成了寨里的一把手。他除了武功高强外,还会许多秘法。他知道季清风一直对自己的面容耿耿于怀,便提出了“换皮法阵”一事。

    季清风开始还觉得此事荒谬至极,但寨中的人却都跃跃欲试。他们皆是因遭遇不公沦落至此的男子,虽对世道不满,但内心都渴望能够受女子喜爱,过上富足的生活。陆劫又屡次在他身边提及古芊月,反复刺激,他便一时昏了头,循了他的安排,潜藏在暗牢中等一个能够心甘情愿的“傻子”。

    宁行云听到此处,连忙追问:“那你为什么会选中我们?就因为我们愿意出手救人,所以觉得我们是心善之人?”

    季清风道:“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陆劫说他很了解你们的性格,只要我按照他的计划走,便能引你们上钩。”

    “了解我们?”叶流水瞪大了双眼:“我可不记得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他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见过?”

    季清风摇摇头:“他一直戴着那个鬼面具,我们以为他也有什么隐疾,便都没过问。”

    宁行云眉头深锁,能布下这样的局,必是十分了解他们无疑。

    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分信:“对了,这是当初我们在山寨里发现了几封信件,你看看。”

    季清风接过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些信我不曾见过,这个落款的濯霞,我也并不认识。”

    叶流水凑过头,猜测道:“这信是藏在你们山寨的暗格里的,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可能就是与那个陆劫有关了。”

    武艺高超,精通阵法,会制□□,还了解他们的脾性。这人,恐怕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经过昭化县,所以早就埋伏在此处设局了…宁行云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已…

    “对了,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叶流水突然插过一句。

    “什么?”

    “邢天启是怎么被你们山寨的人抓住的?”

    “……”

    “哈哈哈哈哈哈,邢天启,你面上这么威风,没想到居然是被一盘下了药的口水鸡给坑了。那可是放在马路边的,正常人都不会上去吃吧!”

    叶流水骑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邢天启臊得满面通红:“你够了啊!从昨天笑到今天。我都说了,那时我饿得慌,逼不得已嘛……”

    此时,他们正在赶往城门的路上。

    在昭化县耽搁了这么久,如今事情皆了,宁行云二人也要继续赶路了。而邢天启本也就往赶往西北,所以便与他们一道同行。

    因季清风已经上衙门自首了,所以只剩下古芊月一人送他们出城。

    眼看就要到城门口,邢天启还是忍不住向古芊月问道:“你真的要等他这么久?”

    古芊月道:“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再多等个三年也无妨。而且……这三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抬眼看着远处雾气环绕的群峰,目光悠长而又坚定:“这世道昏庸,女子无才却能身居高位,而男子即便心有抱负也无处施展。我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圣者,但我会尽我的力量,让清风、让其他心有抱负的男子,也能如女子一般坦坦荡荡地活着,不必忍受世人的冷眼偏见,像你们一样意气风发,行歌踏马,实现心中所愿!”

    “……这会是一条很艰难的路。”邢天启顿了一顿,目光诚挚:“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谢谢。”古芊月盈盈一笑,眼里似有熠熠星光。

    宁行云走在前头,回过头向古芊月顿首示意。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什么女尊男卑,男尊女卑,都是笑话。

    世事本就是阴阳和合,众生平等,以求天下大同。

    所谓的尊卑,本就是丑恶人心生出的糟粕罢了。

    借由天然的优势,肆意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不一定是强者。

    而那些敢于与世道抗争,扫荡污浊,理清正理之人,却一定是值得歌颂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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