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节桃花村终篇丨善恶难辨
宁行云看着面前这个缩在角落里的男子,就像看着腐朽在黑暗中的一团枯木死灰。在他抛出那个问题后,这团死灰似乎溅起了一丝火花,但又很快归灭于无声。
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林成一言不发,宁行云也缄默地站在原地,一旁的叶流水则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暗道师兄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
过了良久,林成突然抬起头看向宁行云,语气平淡地反问“这个重要吗?”
“对我来说,这不重要”宁行云微一停顿,又道“但对你来说,这很重要。”
林成自嘲一笑“你们都觉得,是我杀的婉儿对吧?对啊,因为我是一个卧底,一个见不得光,薄情寡义,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卧底!”他脸上的笑不断扩大,生生撕裂了满脸的破败。但他笑着笑着又哭了,冰凉的泪水蜂拥着从眼眶中滚落,滑至上扬的嘴角,显得狰狞又可笑“可是……卧底就不是人吗?卧底就没有心吗?七年啊!我跟婉儿真心相守了七年,她早就随着那年漫天的簌簌梨花印刻进了我命络,成了我心间的一滴心头血,杀了她,与杀了我自己又有何异!”
“所以……秦婉儿不是你杀的?”叶流水诧异地问道,听这番话林成对秦婉儿倒是一片深情,而不是村民口中那痛下杀手的薄情郎。
“不,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若不是我贪恋与她长相厮守、共度余生,又怎会将她牵扯进这些浊恶的世事,让她误了这戚戚性命!”林成的声音微微颤抖,懊悔和愤恨使得他的身体都不禁蜷缩了起来“我们成婚后不久,她就发现了我身份有异,也发现了屋下的密室。我开始也惴惴不安,怕她会告发我,更怕…她会离开我,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当作一个没事人一样,依旧与我恩爱如常。她能接纳我,我真的很感动,还以为老天真的开了眼。可我忘了,我这种人哪里配有什么寄托和依靠?我只会连累她们……”
说着林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即便事情过去了三年,他每回忆一次都堪比万箭穿心“有一日组织的人路过此地与我接洽,我们便趁着婉儿和阿婆去参加集会,留在屋中密谈。哪想婉儿落了东西在家,中途折返,恰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当时我连忙打了掩护,催促她去集会,还跟同僚百般保证她底细清白,绝对是向着我方的人。可是……我怎么就疏忽了丽景楼的人向来行事狠绝,不讲情面,更不留一丝隐患。这个同僚明面上应允我绝不动手,却趁我离村之后蹲守在婉儿回家的路上,将她杀害……”
宁行云眉头皱起,这丽景楼的行事作风如此狠辣无情,实在是有泯天道。
叶流水听得有些入迷,他追问道“那你那个同僚呢?杀完人就这么走了?”
“当然不是!杀我妻者我自然不会放过他”林成狠狠地咬着牙,紧握着的双手青筋毕露,透出彻骨的恨意“我知晓婉儿的死讯后便猜到是他所为,便连夜追赶到他下一个落脚点,将他千刀万剐,然后丢弃到荒野中供秃鹰啄食!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便将他诛杀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婉儿,还是再也回不来了。要怪,就怪我当初不该将她拖入我的生活,连累她香消玉殒…”
叶流水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觉得有些憋屈“丽景楼都这般对你了,你怎还替他们行事?换我就反了他们!”
林成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摆脱组织,我何苦落到这般下场。从我加入丽景门的那一刻起,我双亲的性命便已捏在了他们的手上,若我有任何异动,便会牵连全家。”说完他又指了指那些信件“这些东西便是我现在唯一的筹码,能够换取我父母亲的晚年无忧。所以,希望二位能够帮我这个忙。”
宁行云没有立即应允,而是问道“你凭自己的本事,应当也能逃出去,何不自己交给丽景楼呢?”
林成苦笑一声“若不是为了找到这些东西,换取我父母的安康,婉儿死的那日,我便也随她去了。如今心愿已了,又恰好身份暴露,不如趁这个机会下去陪她,也好过继续在这世间当一个没有心的傀儡。”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温暖的阳光终于洒落进这间荫蔽的小屋,驱散着发霉的气息。林成大半个身子都被罩在日光下,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似是悔恨,似是遗憾,又似是解脱。
宁行云接过了他手中的信件和那根破旧的腰带,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会帮你交给丽景楼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却诚恳又郑重。
“好。”林成终于露出了一次真心的微笑,同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转头对叶流水说道“关于这个大阵,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布置的。一年前有一位老者路过此地,说村里恶灵四伏,恐有灾祸,于是便给了村长一颗琉璃珠子,说是能镇压鬼魅。”
一年前……宁行云心头一动,问道“请问那位老者长什么模样?”
林成回想了一下“鹤发童颜,仙人之姿……具体模样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蓝色的银边道袍,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
闻言,宁行云和叶流水立即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确认了——那个老者就是师父!
宁行云呵呵一笑,直叹缘分,而叶流水则一脸憋屈。可恶!他费尽心思想要取得的宝器竟然是师父给的,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他叶流水一不怕天,二不怕地,就怕师父和师兄,若是让师父知道他偷了这师父赠予的救命宝器,那他怕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林成接着又说“因为村长怕此事引起村民恐慌,所以没几人知道。那个琉璃珠子其实就放在童阿婆的家,就镶在婉儿的牌位下方。”
“好。”叶流水兴致缺缺地回应,如今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又不敢动,只会更郁闷罢了。
见两人交涉完毕,宁行云便将林成的那些东西放入衣襟内,正打算带着流水告辞离开,林成却突然叫住他“公子!”
宁行云转身看向他,林成犹豫了一会,说道“那些东西…别让童阿婆看见……”
“师兄!你走快点!”
叶流水看着身后缓步慢行的宁行云,催促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桃花村,距离最近的城镇也还有数里,再不赶上怕是又要天黑了
宁行云却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脑中仍在回想林成最后和他说的话:
“公子,这个村子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个密室…在我入赘秦家之前便已经存在了,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还有,赵家的女婿不是我杀的,我自婉儿死后便再也没去过密室了……”
这两日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似乎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地网,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真相。宁行云想起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想起那个缩在黑暗里的魁梧身影,又想起村长执着坚定的眼神,最后却都化作嘴边的一声轻叹。
此时的桃花村一如往日般宁静,田地间几个村民在行着农事,村口处几名妇孺在唠着家常,村长则在忙着联系衙门。而西北角的那间不起眼的茅草屋,正房门紧闭。
童阿婆正站在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神秘男人面前,平日里佝偻羸弱身子此时却十分挺拔。
“你觉得他如何?”男子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童阿婆微微思量后回道“虽略通机关阵法,但任性娇惯,行事鲁莽,尚不足为患。倒是他身边的那位……武功莫测,细致稳健,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男子轻蔑一笑“呵,不足为患?本殿只知道养虎为患。”
童阿婆连忙双膝下跪,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属下现在就派人截杀他们。”
男子摇了摇头,一边摸着拇指上那颗玉石扳指,一边说道“不用了,你只需将他们今天见过林成的事情透露出去。”
童阿婆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既然云梦带落在了他们手上,杀他们,何须要我们亲自动手。”男子往前迈了一步,窗外的暮光映照出他雕刻般的下颌,他低头朝童阿婆微微一笑——
“一石二鸟这一招,你这个大梁密探,可做得比本殿顺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