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废墟之上
黑松坡的一处偏僻的高岗上,宋远航石雕一般地跪在地上,蓝可儿一边流着泪一边给他包扎伤口,血迹斑斑的脸因痛苦而变形,手里握着勃朗宁手枪定定地望着陵城方向。
枪被抛了出去。
“远航哥,你……”
“让我静一静!”宋远航握着可儿的手沙哑道。
蓝可儿一愣,回头无助地看一眼齐军和白牡丹,清泪留下来。白牡丹的鼻子也一酸:“可儿姑娘,让远航一个人呆一会。”
蓝可儿苦楚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姐姐,我有话跟您说。”
白牡丹苦笑一下:“远航弟弟,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白牡丹知无不尽。这次行动取得了意外成功,不禁救出了李先生,还炸了勾日的西货站武器库,只是可惜了锦绣楼,成了日本人的陪葬!”
宋远航痛楚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您没有料到,集宝斋也发生了惊天大爆炸,日本人的秘密武器悉数被摧毁……”
白牡丹的脸色忽然苍白起来,愕然地看着宋远航:“你是说笑天他?”
“蓝伯父在集宝斋地下室埋藏了炸药,并将集宝斋拱手送给高桥次郎,高桥将那批神秘的武器藏在了那里,我们冲出东城门的那次大爆炸就是来自集宝斋。”
白牡丹木然地望着陵城方向,浑浊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这不是自己的计划,甚至直到现在她也不相信蓝笑天能做出这种决绝的事情来。陵城的水很深,不了解的人会被瞬间给淹没,了解陵城的人会自然寻到脉络。
蓝笑天的妻子米氏是七大护卫家族,十年前惨死在军阀混战之中。而今蓝笑天终于可以追随妻子而去,以一种更为惨烈的方式——虽然直到死,也还背负着“汉奸”的骂名!
“可儿还不知道,我希望您能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文物成功转运。”
“知道了。”白牡丹拍了拍宋远航的肩膀:“没想到一向爱财如命的蓝掌柜的竟然如此义薄云天,”白牡丹长出了一口气:“大当家的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弟弟,当务之急是立即回山寨,起运文物立即转运,一旦日本人反应过来定然会兵发二龙山,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远航落寞地点点头,在白牡丹的搀扶下走下土坡。齐军已经整顿好队伍,立即开拔。
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黎明的曙光即将到来。
二龙山山寨聚义厅废墟上,老夫子和吴印子迎风而立,此刻却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哨声。老夫子的脸色一变:“少当家的回来了!”
吴印子哈哈一笑:“大少爷一定会马到成功,山寨如今看似破烂不堪,实则是铁板一块,纵使狂轰滥炸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
老夫子苦涩地点点头,立即吩咐伙房埋锅造饭,为宋远航凯旋接风。
后堂书房内,苏小曼疲倦地闭上眼睛,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书案上放着一张清晰的手绘地图。苏小曼捏着太阳穴:“老钱,落马坡一线是最便捷的通道,但也是最危险的。”
钱斌缓缓地叹息一下:“我们所选择的路线与日本人走的如出一辙啊,我有点担心。”
“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都要经过落马坡,那里……”苏小曼落寞地起身望向窗外:“我们走水路,去重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钱斌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起来:“他们回来了!”
苏小曼长出了一口气,卷起桌子上的地图,钱斌已经冲出了书房。
聚义厅废墟前方的百步阶上,宋远航、蓝可儿、齐军和白牡丹率领敢死队员们风尘仆仆,老夫子、吴印子和众多游击队员们击掌相庆。欢声笑语充满了山寨。
“诸位,远航兄弟用兵如神,声东击西血洗西货站,炸了勾日的武器库,可儿姑娘又三进三出警察局救出李先生,我们大获全胜!”白牡丹豪爽地笑道:“另外我也进城逛了逛,顺便烧了锦绣楼,打得勾日的鼻青脸肿!”
宋远航苦笑:“白掌柜的先发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田中道鸣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成全了耿精忠的保安团,咱们得小心点儿了!”
老夫子苦涩地点点头:“饭菜已经备好,诸位先歇息片刻,一会给诸位接风!”
“多谢诸位同志舍命相救啊,我以为这辈子打不了鬼子了呢!”李伦拱手惨然笑道。
宋远航握着李伦的手:“走吧,还有许多话跟你说。”
众人兴致勃勃地进入后院,一路谈笑风生,而蓝可儿挽着宋远航的胳膊却心事重重。
苏小曼站在书房门口,面色苍白,一夜未眠的疲劳和难以形容的心痛一股脑地袭上心头。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手在微微地颤抖,心似乎在滴血。
痛,不仅仅是肉体,更致命的是灵魂。灵魂深处的痛是永远解除不掉的,除非清空所有的记忆。
李伦一眼便看到了苏小曼,刚要上前,却止住了脚步:“苏小姐,你也在山上?”
苏小曼浅笑一下,落落大方地上前两步:“恭喜宋队长,在如此艰难的时候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不仅沉重地打击了日寇嚣张气焰,更有效地为南运文物安全转运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李伦诧异地看一眼宋远航,蓝可儿识趣地放开宋远航的手,却被宋远航下意识地握住,脏污的俏脸难掩尴尬,绯红一片。
“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转运方案,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国府派苏小姐负责转运事宜,作为这批文物的押运专员,我理应尽责。”宋远航苦涩道:“我想比文物更可贵的是两党精诚合作之精神,是共产党游击队整合地方武装和敌人作战到底的决心,是全中国人同仇敌忾保家卫国死战到底的勇气!”
苏小曼中肯地点点头:“这是我和老钱选择的转运路线,两条路线,一条是走落马坡,从水路到徐州,另一条是辗转到重庆,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宋远航征询的看一眼李伦:“两个转运方案,哪一个更合适一些?”
李伦苦楚地看着曾经相爱的两位同窗好友,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目光故意转向远处的山峦:“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弊,转运第五战区徐州司令部是捷径,但目前第五战区战云弥补,日本人沿着津浦线和陇海线南下北上,而徐州是四战之地,战事将起,文物恐遭不测。”
“但是从水路可以直达徐州司令部,那里的运河交通方便得很,战事一起我们可以立即转运走的。”苏小曼犹疑地看着李伦沙哑道。
“日军倘若封锁运河呢?当初在下关码头转运的时候,岸上的机枪火炮,空中的飞机轮番轰炸,即便是英轮都难以幸免。我的意见是转运重庆内陆,四川乃是天府之国,河流山脉众多,而且当下国府有向那里转移的迹象。”宋远航叹息一下:“只是转运之路坎坷多艰,要费一些周折才行。”
苏小曼微微点头:“那就转运重庆,时间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即刻准备车辆船只,你和钱先生负责转运,齐大哥率领游击队负责护卫,我留守二龙山跟鬼子们周旋!”宋远航将转运地图递给苏小曼:“一切都要从速,日军遭到此次打击之后,必然会快速反击,山寨的力量太薄弱,没有任何获胜的把握!”
众人都明白宋远航这番话的含义,现在即便是将所有人马集中起来,也难以对抗日军。唯一的办法就是游击战,拖延时间,为转运赢得宝贵的时间窗口。
机会不多,一闪即逝。
陵城乱战无疑重创了秋野战队。仅仅在西货站负责守卫的两个小队便死伤数十人,武器库、油料库均付之一炬,秋野吉人也受了轻伤,脑袋上缠着纱布,手里握着武士刀站在货站废墟上,指挥着手下抢救幸存的物资。
废墟上还冒着黑烟,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焦糊味道。而货场墙下的空地上摆放着被打死的日军士兵。秋野吉人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污迹斑斑的脸上气得扭曲起来,凶狠的目光盯着那辆被烧烂了的巡道车,一言不发。
“报告,田中中佐道!”
秋野吉人木讷地回头,正看见田中道鸣率领警卫队进入西货站,方回过神来,额角上沁出冷汗来。秋野快步迎上前去,劈啪地打了自己五六个嘴巴:“田中阁下,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没有守住西货站,我已经派出两支小队全城搜捕犯罪分子,卑职有罪,请您降罪!”
田中道鸣脸色阴森地瞪一眼秋野,一言不发地走到横陈的尸体前,所有日本兵都跟在后面,只留下秋野尴尬地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田中道鸣默哀。
秋野绝望地抽出武士刀,雪亮锋刃折射出森寒的光芒。这是嗜血者的武器,充满邪恶与煞气,而现在它就要尝一尝主人的鲜血。秋野普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手擎着武士刀,一手解开军装纽扣。
切腹自裁是勇者的行为,秋野想以此谢罪。
“你要干什么?”冷冷的声音传来,田中道鸣愤怒地瞪着秋野吉人:“不要玷污了这把刀!想要赎回你的罪过就要重新振作起来,一次小败怎么会击垮帝国军人的意志?!”
秋野吉人浑身一震,冷漠地望着货站废墟,摇摇头:“我不是真正的武士,连用这把刀自裁的资格都没有。”
“真正的军人要能经受住任何失败!”
“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误,如果将防御工事前移至缓冲区,如果增派巡道车和巡道员,如果在货站周边重重设卡,如果……如果城门由我们把守,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要杀光那些混蛋支哪猪报仇雪恨!”秋野吉人痛苦地嘶吼着,武士刀掉落在地上,拳头砸在他强壮的胸膛上,发出瘆人的“砰砰”的声音。
田中道鸣冷漠地望着废墟,许久才轻叹一声:“都是我的责任,此次任务之后我会向参谋本部谢罪……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整合战队,兵发二龙山,围剿宋远航!”
秋野吉人的眼中喷射出野兽一眼愤怒的光芒,拾起武士刀:“我请求您给我赎罪的机会,即刻剿灭那些支哪猪,血洗陵城!”
“不吸取教训你永远也成长不起来,二龙山上并非是普通的土匪,而是由国民党、共产党游击队和当地土匪势力组成的战斗队,我们败在轻敌上啊。”田中道鸣拍了拍秋野的肩膀:“那批秘密武器也被炸毁,倘若参谋部知道此事的话……唯有我一人承担全责,所以请秋野君振作起来。”
秋野吉人惊骇地瞪着眼睛:“您的意思是秘密武器被炸毁了?”
田中道鸣无力地点点头:“我们都小看了中国人的力量,以为武力足矣能够征服任何人——任何,却没有想到败在一个普通的中国老百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