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少寨主,我……”李丛刚开口,便被吴念玉制止。他低声对李丛道:“先生爱护天池寨的心思,我晓得。但本次大会背后有诸多势力各怀鬼胎,不是我派靠赢得盟主宝座重获名声的好时机。先生听我一言,此次天池寨好好完赛,平安回到终南山便是。”
李丛一惊,随后道:“我知道了。”他看了看吴念玉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敢问少寨主,雍国公主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吴念玉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此事背后另有内情,今后我会向先生说明。”
“……好。”李丛道:“劳烦少寨主挂心寨中诸多杂事,少寨主快去忙罢。”
吴念玉点点头,迅速离开了。
左恒为人周到,跟杨简慢慢走在前面,聊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倒也相安无事。吴念玉快速赶上他们,道:“先生受委屈了。”
杨简叹了口气,摇摇头,显然也是被李丛折磨得没脾气了。他迟疑片刻,问道:“你此次南渡……一切可还安好?”
吴念玉笑了:“多谢先生挂心,念玉一切安好。”
杨简点点头。几人又走了一段路,杨简突然说道:“苏康……我当时确实在信中有向越老提过,你奉旨南渡,路上恐怕会遇到危险。不过越老这个人脾气怪,我并没有主动提出要他派弟子护送你,倒是他自己听罢,很是主动,送信过来,说会让苏康一路随行。”
吴念玉心中明了,这位越老当初必定是想借护送他南渡之名,让苏康策应姬潄阳,保她一路平安。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安慰杨简道:“越老与先生兄弟情深,连带着我也沾光了。苏康在途中曾多次救我于危难,是我过命的兄弟。”
杨简听罢,心中宽慰,点点头。
三人说着说着便到了苍山十八落营帐前,由于事先未呈递拜帖,杨简向守卫的弟子行了个礼,刚想开口说明来意,便见一个身着僧袍的光头男子从帐中走出,满脸笑意,爽朗道:“这位想必就是天池寨副寨主碧山先生罢!在下乃莫残居掌门苏那坨林,久闻碧山先生大名!”
杨简赶忙回礼道:“原来是林掌门,失敬失敬!”
这时,主帐帘子被撩开,苏康从里面走了出来,远远地笑着向杨简行礼:“霞移居越老门下弟子苏康,拜见碧山先生。”
杨简见到苏康,脸上终于露出些久违的笑容来。难得苍山十八落如此礼遇,杨简之前因为李丛的欺骗而产生的愤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几人陪同杨简来到主帐中,吴念玉眼睛扫过一圈,但见主帐中摆着一个巨大的山水屏风,顾焕与萃娘都不在帐内。此时距离主理人召集的会议已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想必萃娘因为黑衣人之事已早早前去做准备。顾焕顾楼主却不知为何没有到场,不过吴念玉想起之前顾焕沉默寡言的模样,想必也不善社交,如今未现身,倒也无伤大雅。
“碧山先生,请上座。”苏那坨林对杨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围着主桌坐下。
苏那坨林为杨简斟了一杯茶:“苏康告诉我,碧山先生与越老乃是忘年之交,相识已有数十余年,此次越老因门派事务繁忙,并没有一同前来,确是遗憾啊。”
“诶,我并未提前询问越老是否要来,是我的过失。”杨简说罢,看向苏康:“这便是越老门下大弟子苏康罢?难得啊,我之前去过两趟苍山十八落,从未见过越老的这位得意门生。”
苏康笑道:“先生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平日里豪爽惯了,爱喝酒、爱吃大鱼大肉,而我不似师父豪迈,时常提醒他注意身体,师父便不想我整日在他眼前晃悠惹他烦,常常把我派出山外去做事,因此先生恐怕很难在苍山见着我啊。”
杨简哈哈大笑:“这倒是越老的作风。”
几人相谈甚欢,吴念玉眼瞧着终于把杨简这位难伺候的小老头哄高兴了,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他放松下来,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想躲片刻清净,却无意中看见屏风后面被风吹起一片白色的裙角。
吴念玉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往屏风那边挪了挪,头朝着屏风后面探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吴念玉一脸惊讶地看着姬潄阳:“你不是说你就在营地里待着等我吗?”
姬潄阳还是穿着之前那身衣服,不过已经戴上了帷帽遮住了面庞,手里照旧拿着那把黑色的“七君子”剑。
“魏达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要苏康赶紧去苍山十八落,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跟过来了。”姬潄阳悄声道。
吴念玉不禁扶额。
“那是谁?”姬潄阳问。
“碧山先生杨简,天池寨的副寨主。”
“太乙真人门下首徒,兰庭先生的儿子?”
“正是。”
姬潄阳有些好奇,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却见坐在苏那坨林对面的年长男人身形清瘦,腰间别着一块缺了角的玉佩。
姬潄阳皱起眉。
“他腰间那块玉佩,始终戴在身上吗?”
吴念玉看了看:“是,那玉佩是兰庭先生的遗物,二十多年前兰庭先生去世后,他便一直戴在身上了。”
“怎么缺了一个角?”
“这我不清楚,”吴念玉道:“从我记事起,他那块玉佩就一直是这样的。”
姬潄阳脑中快速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这对同山不同门的父子的事情:“听说兰庭先生年过而立才入门,但他根骨奇佳,不过十年时间便修炼至天地境三阶,可是真的?”
“是真的。兰庭先生之前是兴元关的守城将领,太乙真人过关时与他相识,认定他是修习武学的天才,这才带他入门。”
姬潄阳浑身一震:“兴元关的守城将领?”
“你怎么了?”吴念玉察觉到不对:“你为何对碧山先生那块玉佩如此好奇?”
姬潄阳一个转身就要走出屏风,吴念玉一把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姬潄阳被吴念玉制止,也觉得自己此举颇为冲动。她掀开幕篱,想了想,低声对吴念玉说:“你去帮我看看,他那块玉佩的缺角处,是不是刻着什么字?”
吴念玉不明所以:“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姬潄阳的眼神中难得透露出些许焦急:“你先帮我去看看。”
“……好。”吴念玉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得走过去,状似不经意间问苏康道:“离主理人召集会议开始的时间还有多久?”
“还有两刻左右。”
“殿下也收到了主理人的帖子?”苏那坨林问。杨简也被他这么一问吸引了注意力,向他看了过来。
“是。”吴念玉答道。说罢,他低下头去问杨简道:“天池寨那边,是派谁去参会?”
杨简不做他想:“李丛对涂山大会不甚了解,自然是我去。”
一来一往对话间,吴念玉的眼睛快速扫过杨简腰间的玉佩。待看清楚后,他点点头:“那一会儿时辰到了,我随前辈同去参会,可好?”
杨简点头称好。吴念玉朝他们笑了笑,紧接着又悄悄退到后面。
“怎么样?”姬潄阳问。
“那块玉佩的缺角处,的确刻着字,是个‘兰’字,下面还有个广字头。我想那处刻着的应是兰亭先生的名号,‘庭’字剩余的部分应是因为缺角而丢失了。”
吴念玉看到姬潄阳的神色瞬间变了,她瞪大眼睛,眼神中带着了然和一丝震惊。
“到底怎么了?”吴念玉焦急地问道。
姬潄阳将吴念玉一把拉到屏风后面。她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和姚喜掉进万人坑,被困四天四夜,是被一个路人所救……我当时年纪很小又病重,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吴昭已经占领了西京及其周边诸城,我们两个几乎插翅难飞。姚喜告诉我,那位路人将我们救起来之后,掰掉了自己身上一块玉佩的一个角,让姚喜带着那块残玉去找兴元关的将领,说他定会放我们出城。姚喜起初不相信他,但尝试多次均无法带我出城,最后实在没办法,就拿着那块玉去了兴元关。没想到那兴元关的将领见到那块玉,神色震动,果真将我们两个放出了城,还给了我们一辆马车,给我们指了一处不为众人所知的,可出秦岭的小路。我见过那块残玉,上面刻着兰草,还有一个‘廷’字,恰恰是兰庭先生的庭,缺了那个广字头。”
吴念玉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当时救了你和姚喜的人,是……”
两人同时从屏风后看向杨简。杨简对二人的偷窥无知无觉,还沉浸在和苏那坨林关于武学境界修炼的探讨之中。
吴念玉神色复杂。从小到大,这位碧山先生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和外祖父的关系也不好。尽管吴念玉知道他只是为人刚正,又不善交际、不懂变通,也钦佩他的品行和武学修养,但对他的确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却未曾想在当年,他竟曾冒着巨大的风险,救过被天池寨所背叛的前朝皇室的遗孤。
“可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兰庭先生已经去世了,即使他在世,那会儿也有七八十岁了,那名兴元关的将领,为何会见到玉佩就放行呢?”姬潄阳喃喃自语道。
“兰庭先生自从入伍后就一直驻守在兴元关,那里军队的士兵,几乎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放你们走的将领,很有可能曾是他的下属。”
姬潄阳不说话了。二人沉默半晌,吴念玉看着她,问道:“你要去见见他吗?”
姬潄阳透过屏风看着杨简的侧影:“……算了。此时不是相见的时候,以后会有机会的。”
吴念玉点点头。
这时,苏那坨林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碧山先生是否还要去参加主理人召集的会议?”
杨简恍然:“正是。若不是林掌门提醒,我都要忘了这一回事了。”说罢,杨简回头朝左恒和魏达这边望过来,似乎是要找吴念玉。
“快去。”姬潄阳悄声道,推了吴念玉一把。
吴念玉闪身从屏风中走出来,因左恒和魏达一直挡在前面,杨简也没意识到他方才不在场:“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是的。”吴念玉笑着对苏那坨林行礼:“林掌门,那我们就先走了。”
苏那坨林抱拳道:“好。改日我再和杨兄畅谈!苏康,替我送送他们。”
“是。”苏康笑着对吴念玉和杨简做了个“请”的手势,陪同众人出了营帐。
苏那坨林笑着看几人走远,一回头,却见到姬潄阳拿着佩剑带着帷帽,站在屏风正前方。
“嚯!”苏那坨林被吓了一大跳,用手抚着胸口:“你这个丫头,真是要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直没发现!”
姬潄阳没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帐门外一行人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