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那名伙计领着吴念玉和姬漱阳来到前院，穿过长长的队伍，走到通宝钱庄的柜台前，给他们开了赌票。吴念玉拿着厚厚一沓赌票，足有两个手指宽，惹得旁边的赌徒垂涎不已。不过那伙计倒是听话，给他们开了赌票后，就站在柜台后招待起别的客人，的确没有继续跟着他们。吴念玉瞧了一圈周围，一把将姬潄阳拉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刚才为何要向陈乔暴露我的身份？”
姬潄阳眼睛扫过面前沸腾的人群，低声道：“陈乔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你已知道他对我并不信任，万一我随便杀一个人，拎着那人的人头来见他，说西京王已死，你让他如何考证？南渡一路上，他肯定会派人仔细端详你的相貌，画出一幅画像来，好到时对证。如此一来，刚才你走进去的一瞬间，他就会认出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西京王。”
吴念玉一愣，他虽知道陈乔和姬潄阳之间素有嫌隙，却没想到已经互相防备到了如此地步。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的身份，开头的种种，不过是在做戏？”
“不错。所以你体味出什么了吗？他那一套跪在地上参见我的把戏，是在给你下马威呢。”
吴念玉嘲讽地笑了一下：“这个老东西，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果坚决不承认你就是西京王，反而显得我们心里有鬼，更加惹人怀疑。还不如爽快认下，反倒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去别处。”
吴念玉皱眉道：“只是如此一来，他不会再按照原来的计划，让你来完成刺杀我的行动。毕竟你一旦暴露，会给观海园惹来大麻烦。”
“谁说我暴露了？”姬潄阳微微一笑。
“哦？”吴念玉看向她：“怎么说？”
姬潄阳并未继续下去，而是指了指前面的赌桌：“此处多说无益。赌神大人，上桌吧？”
吴念玉见此也不追问，把赌票攒成一沓，在手掌里拍了拍：“走着！”
他牛皮吹得响亮，连着上了三次赌桌，有输有赢，赌技不过是寻常。不过他次次押宝俱是大手笔，豪掷千金，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
一把牌赌完，输了三千两银票。他把一沓赌票递给姬漱阳：“玩玩？”
姬漱阳摇摇头：“我不会。”
吴念玉惊道：“你自己家的园子，从没上手玩过一次？”
“没有。”姬漱阳语气平静：“人一上赌桌，便不是人了。我平时已经看了太多丑恶的嘴脸，没必要专门来这儿自寻烦恼。”
吴念玉挑挑眉毛，收回了赌票。他正准备走，却被拉住了袖子，转头一看，是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人。
“这位贵人，可想发财？”那中年男人说道。
“你有发财之道？”
“在下见您出手阔绰，赌技却平平，在下不才，略有赌技，贵人如果愿意，不如借我些本金，赢了钱，您七我三，如何？”
“倘若输了呢？”吴念玉饶有兴致地问道。
“您三我七。”
“哈，”吴念玉摸了摸下巴：“你输了，凭什么我还要掏三分钱？”
“若是立下约定，那便是你情我愿。赌坊输赢，七分在人为，三分靠天定。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贵人自然要与在下共患难的。”
“你倒是爽快。”吴念玉潇洒拿出一沓五千两黄金的赌票，“去吧。”
中年男人没想到吴念玉阔绰至此，愣了一下，随后接过赌票：“贵人，您就瞧着吧！”
男人很快上了赌桌，手握重金自然底气足，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吴念玉站在一旁看着他，抱着胳膊悄声问姬漱阳：“这是什么路数？”
“输光了家底的人，都要在这儿做苦力还债。有的人自恃赌技高超，不肯做十年苦力，自认为只要有了本金便可翻身，便成为了这儿的专业赌徒，专门替那些有钱没本事的富人上桌开赌。”
“陈乔不管？”
“不管。你没瞧见这园子里，到处都是带刀的护卫？没人能在这儿惹出乱子来。只要有钱赚，他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弯弯绕绕。”
“照你这么说，刚才那人在这儿肯定待了很久了。我看他瞧见你，也没什么反应。”
姬漱阳笑了一声：“我哪里值得这些人的注意？在这儿，钱就是天，就算是你父皇圣驾来此，大家跪在地上，心里想的恐怕也是待会儿去几号赌桌、玩什么牌。”
这时，隔壁桌子一个赌徒突然抢了旁边一个男人手里的赌票，拔腿就跑。那男人高声叫道：“来人啊！有人抢劫，抢劫！”
周围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旁边几个护卫迅速上前围在这个桌子旁边，拔出了武器。大刀雪亮，混乱的人群被他们的气势所慑，不敢再有行动。赌坊门口两个护卫一把抓住那个张牙舞爪的赌徒，把他摁在了地上。
男人过去一把抢过自己的赌票，“哼”了一声，一脚就要朝那赌徒踹上去。旁边的护卫反应很快，抬脚踢开了他的小腿，制止了他的动作。
男人情绪高涨，一时有些忘形，被这么一踢，顿时如梦方醒，只看着两个护卫将那赌徒拉走，自己回到了牌桌旁。
护卫拉着被抓的赌徒往后院走，途中经过吴念玉和姬漱阳，吴念玉看见他双眼血红凸起、嘴唇干裂，哑嗓喊叫着：“别抓我，别抓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赢回来！！”
闹出乱子的牌桌旁边的护卫散去，短暂的插曲过后，赌坊的这一处角落重新热闹起来。没有在意刚才那名赌徒的呼喊，大家重新盯着自己手里的赌票，陷入下一轮的疯狂之中。
吴念玉看着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赌坊，感叹道：“妖魔鬼怪齐聚、魑魅魍魉横行。九霄云天、十八地狱，在这儿竟能汇聚于一地。”
那受雇于吴念玉的男人这一次运气竟然奇好，连赢了四把，在牌桌上呼风唤雨，惹得周围人频频注目。吴念玉瞧着他手上还有一大沓赌票，碰了碰姬漱阳的胳膊，悄悄说道：“走。”
两个人离开了杉采赌坊，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吴念玉问道：“烟火蛊的母蛊，在不在观海园里？”
姬漱阳摇了摇头：“不在。我之前曾闯进过陈乔的密室，他之后就转移了母蛊，我从此以后就不知道母蛊在什么地方了。”
吴念玉“啧”了一声：“我还想着能趁此机会探查一番的。”
姬漱阳弯了弯嘴角，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哪能那么容易呢。”
“别灰心，我们一起找，一定能找到。”吴念玉低头看了看姬漱阳的表情：“你不开心？”
姬漱阳愣了一下，看着吴念玉：“我没有啊。”
吴念玉注视着姬漱阳的眼睛：“嗯，自从收到陈乔的拜帖，你的表情就一直不对。”他抬起头，端详着观海园穹顶上的飞天莲花藻井：“不过也是，今天见了陈乔，我发现他确实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人物。”
姬漱阳听到吴念玉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吴念玉朝着姬漱阳眨了眨眼睛。他紧接着说道：“观海园前楼三间五座、后院共四进，按照前院的数量估算，整个观海园的护卫不下五百人。这些人反应敏捷、动作迅猛，不是普通的护卫。包括刚才那些钱庄柜台的伙计，都是会武的。”
“不错，他们都是陈乔招募的江湖武者或退役兵卒。”
“各处郡州的分号，怕也都是他藏兵的据点吧？”吴念玉看着姬漱阳道。
他的眼神明亮，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熟悉的坦然和探究。姬漱阳看着吴念玉的眼睛，心里犹豫了一下，没有答话。
吴念玉看出了她的踌躇，没有逼问，眼神重新投向了前方的赌坊。
“漱阳的心里，装着这天下的子民，是七州大地真正的公主。”吴念玉突然开口道：“念玉不敢托大，唯愿成为公主的踏脚石，令公主所愿皆成。”
他这一番话来得突然，姬漱阳心中震动，转过头去，凝视着吴念玉的侧脸，阳光透过墙上的漏花窗照进来，在他面部留下交错的影子。
“走。”吴念玉突然抓住姬漱阳的手腕，拉着她走进了赌坊。原来之前那名中年男人下了赌桌，正在寻他们。
“手气不错？”吴念玉走过去。
男人转过头来，面上带着喜色：“不错，不算本金，赢了八千两。”
“白银？”
“黄金。”
“嚯！”吴念玉吃了一惊，“阁下竟是位高人。”
“不敢当不敢当。”
“按规矩，我七你三。”吴念玉把赌票分好递过去，顺手加了两张：“赏你的。”
“多谢贵人！”男人没想到主顾如此阔绰，惊喜万分地把赌票接过来，吴念玉问他：“你在这儿一共欠了多少钱？”
“五万两白银。”
好家伙，五万两白银就能输得裤子都不剩下，就这也敢在这儿赌，这帮人也真是胆大。吴念玉心里暗暗吃惊，问道：“你如今挣了多少？”
“先前头已挣回来三万两，加上从您这儿得的三千两黄金，已有六万两了。”
吴念玉嘿嘿一笑：“恭喜你啊，无债一身轻，从此是个自由人了。”
男人好似没听见吴念玉的话，低头看着手里的票子，自言自语：“六万两，倘若是照着先前的赌法，还能翻番……”
吴念玉脸上的笑容淡了。
“贵人好走！”那男人拿着票子，没去通宝钱庄兑现，跑进了围着一张牌桌的人群中，眨眼就不见了。
姬漱阳看着吴念玉，他的眼神望向前方拥挤的人群，轻笑了一声：“走吧。”
“你救不了他们的。”姬漱阳道：“凡是进了观海园的职业赌徒，大部分这辈子就耗在这儿了。”
吴念玉不以为意，只说：“只不过以为自己能碰巧做件好事。我们回苍山罢？明日还要起个大早。”
“嗯。”姬漱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