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念玉的“行宫”,渐渐在半山腰上搭起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行宫修建的现场外面围了一层高高的墙,来往的山民们朝里面看去,只能看出一座看起来结构复杂而庞大的木结构支架。
清云道长开始越来越多地听到来崇福宫的山民们的抱怨,抱怨这违制的行宫劳民伤财、西京王殿下荒淫无道、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然而清云道长每次听完也都只是沉默,一副对现状毫无办法的模样。
这天夜晚,清云路过吴念玉所居住的静室,看到屋里烛光仍大亮着,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吴念玉的咳嗽声,随后听到他问了一句:“谁?”
“殿下,是我。”
“清云道长?快请进。”
清云推门进去,看见吴念玉斜靠在长塌上面,身上披着薄毯,手里拿着一本账本。
“殿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吴念玉一笑,将账本朝向清云:“道长,这笔数目,够今年给来听课的贫户们买稻种和牲畜了吧?”
清云仔细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全部是之前的那些豪绅们给吴念玉的行宫“惠捐”的款项,林林总总加起来竟足足有五百万两银子。
清云吃了一惊:“这么多,不止今年,怕是明年都足够了。不仅能买稻种、买牲畜,还能帮好些人家修缮房屋。”
“修缮房屋还不简单,”吴念玉笑道:“我那掩人耳目的行宫一拆,那些木架子全都能用。”
“那些木头用来给贫户们盖房子,会不会大材小用了?不如卖了,买些便宜的木头,帮的人还能多些。”
“我那木架子不过就是用来唬人的,根本没用好木头,专门就是为了以后拆了给大家盖房子用的。”
清云一愣。他虽然知道这所谓的行宫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却没想到吴念玉在一开始就想得如此周全。
“殿下竟如此深谋远虑,贫道自愧不如。”清云朝吴念玉拱了拱手,道。“可是殿下这修建行宫的消息放了出去,后头盖了一半,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走了,岂不惹人怀疑?”
“放心,我自不会自己走。”
“殿下这是何意?”
“嵩北县县令就算被我一番花言巧语唬住,又怎么敢随便违背律法?我修行宫的消息,他一定会派人传信给我父皇。”吴念玉轻轻一笑,说道:“我父皇自然不会容忍我胡作非为,一道旨意下来命我速速进京,我自然不得不忍痛放弃我和‘爱妾’双宿双飞的爱巢,勉强同意离开。”
清云哈哈笑道:“殿下好计策。”
吴念玉放下账本:“这账本只是初步统计,后续还需要再次核对。明日我不在,道长有什么事就去找左恒,他会替我安排。”
“殿下明日去哪儿?”
吴念玉笑眯眯地答道:“给公主取新衣。”
第二日吴念玉起了个大早,转了一圈没见到姬漱阳人影,便跑去问左恒:“公主人呢?”
左恒正和苏康下棋,苏康答道:“我早上来找左恒的时候见她才出门。估计起晚了,这会儿练功还没回来。”
吴念玉撇撇嘴:“好吧,那我自己去取衣服。”
“要不我陪殿下一起去吧?”左恒站起来,有些不放心。
吴念玉瞧他们的棋局正下至焦灼处,便道:“我找两个侍卫陪着吧,很快就回来。”
苏康和魏达伤还没好,扎西一直在训练吉穗,左右现在只有左恒一人得力。但吴念玉想着不过去趟山下的小县城,来回不到两个时辰,也不用劳师动众。
“没事,让左恒跟着去吧,我把这棋留着等他回来便是。”苏康道。
话已至此,吴念玉也不啰嗦:“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照样坐之前那辆马车前往嵩阳,到了左南布行后,吴念玉想着取了衣服便离开,就让车夫在门口等等。
伙计对吴念玉印象深刻,见了他满脸堆笑:“贵人稍等,在下为您去取衣裳。”
吴念玉点点头。
左恒上下打量着这间布行,“没想到嵩阳县还有如此豪华的商铺。”
吴念玉道:“你看这往来人流络绎不绝,嵩阳比我们来时经过的嵩北看来繁华许多。如今朝廷管辖不力,地方民生全靠当地官府和武林门派。遇见好长官,百姓就能丰衣足食;若是遇见无能的,百姓们就只能任人鱼肉。”
左恒点点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吵闹中还夹杂着马鞭抽在地上的声音。吴念玉听到刚从外面进来的客人议论着:“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来布行,嫌路边停着的马车挡路,跟车夫吵起来了!”
左恒低声对吴念玉说道:“我去外面看看。”
吴念玉点点头。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为了一辆马车都能吵起来,真不值当。”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速轻柔而缓慢,听起来温文尔雅。吴念玉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男人,他一身黑缎长袍,身量颇高,深眉高鼻,眼瞳呈淡褐色,十分英俊。似乎察觉到吴念玉的目光,男人转过头来,眼神落在吴念玉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吴念玉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贵人,衣裳取来了,可要拆开看看?”
吴念玉本想拿了衣裳直接走人,可转念一想,他们不多时就要离开此地,若是衣服真有什么问题却不太好,于是便道:“好,拆开看看吧。”
伙计将外包装的藤纸拆开,把衣服里里外外给吴念玉仔细检查了一遍。吴念玉摸了摸成衣,触手果然冰凉顺滑,笑道:“没问题,包起来吧。”
“好嘞!”伙计手脚麻利地将衣裳重新包装起来,交给吴念玉:“贵人慢走!”
吴念玉点点头,准备离开,却听到刚才那个男人在他背后问道:“公子是给家人裁新衣吗?”
吴念玉站定,回过身去,确认男人的确是在跟他说话。他觉得刚才那男人举止言行都颇为文雅,心下毫无恶感,因此尽管心中仍有戒备,却还是出于礼貌答道:“为舍妹裁身外袍。”
“家母年纪大了,阴虚火旺,时常畏热,不知公子用的是什么布料?瞧着凉快得很。”那男子走过来,朝吴念玉问道。
他只是凑过来瞧了瞧吴念玉手里的东西,并没有伸手触碰,站得离吴念玉不远不近,只是开口询问。吴念玉朝他笑了笑,“用香云纱裁的,这家店的香云纱品质不错,你要是感兴趣,可找店里的伙计详加询问。”
男人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这时左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两人正在讲话,便低声对吴念玉道:“公子,车已备好,我们走吧?”
“好。”吴念玉朝男子礼貌地点头,随左恒离开了。
马车停在了布行旁边的空巷中,二人走到巷口,吴念玉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有家富户,里面坐了个飞扬跋扈的小姐,嫌咱们的马车挡了道,闹了一阵子。刚才那人是谁?”
“不认识,”吴念玉答道:“一个给家人裁衣服的普通公子吧。”
“哦。”左恒看着吴念玉坐上车:“我们快些赶路,回去说不定还赶得上午饭。”
吴念玉擎着车帘,笑着骂他:“你就知道吃,快走吧!”
左恒哈哈笑了两声,和车夫并排坐到前面,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马车的速度由慢及快,往嵩阳县城城门而去。
左南布行门口,那名黑袍男子轻笑着站在石阶上,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突然,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右手颤抖着伸进衣袍,拿出一块白布捂着嘴巴。半晌,他恢复平静,将帕子从嘴上拿下来,只见手帕中央,赫然是一滩黑血。
男子牙关紧咬,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白帕子,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