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事情都办妥了？”吴念玉盘腿坐在塌上，脊背端正挺拔，双手交握放在腹部，看着跪在堂下的吉穗。
“回殿下，办妥了。”
“好。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第一，拿走你的奴契，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和西京王府再无瓜葛。我会给你一笔遣散费，让你去陪你的爹娘，要求是在有确切的消息通知之前，你一步不得踏出给你们家安排的住处一步。”
“那……第二个选择呢？”吉穗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吴念玉。
“第二个选择，是你留下。”
“我，我留下！”吉穗直起身子，急切的答道。
“但是，”吴念玉打断她，“你不会再回到申女官手下做事。我会让左恒他们训练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探子。”
吉穗愣住了。
吴念玉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瞳乌黑发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起来像一只优雅又狡猾的猫。他继续说道：“你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小在我书房当差，初通文墨，观察周围事物很是仔细，人也机灵。这一切，都说明你是个当探子的好苗子。但是这意味着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跟在队伍后面，每天磨墨烫宣就能交差的小丫鬟，你可能会面对很多危险，有可能最终没办法活着回来再见到你的父母。”
“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可想好了？”
吉穗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陷入了沉默。
吴念玉倒也不着急，优哉悠哉地喝了口茶，慢慢等着。
过了半晌，吉穗郑重地开口道：“回殿下，我想好了。我背叛了殿下，殿下却救我父母，留我生路，还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此等恩情，吉穗无以为报，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说完，她伏地朝吴念玉行了一个大礼。
“不再考虑了？”
“不用再考虑了。”
“好。”吴念玉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蹲下，令她直起身，明亮的眼神看着她，吩咐左恒：“带她下去，吩咐申女官，将她提到我身边来做事。从明天开始，你们几个轮流负责训练她。”
“是。”左恒在旁答应道。
第二日一早，吴念玉领着两个莺歌院的姑娘，在洛阳府牧依依不舍的告别声中大摇大摆地坐进了轿子，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洛阳，朝太室山进发。
太室山位于八百里伏牛山的尾端，共三十六峰，其间岩嶂环耸，苍木遮天蔽日。站在山脚下朝天空望去，日光透过茂盛的绿叶洒在山间小路上，如同跃动的白日繁星。
吴念玉的车马轿慢悠悠地行走在这条小路上，苏康坐在外面赶车，马车里，两个莺歌院的姑娘一左一右依偎在吴念玉身旁，左边的抱着琵琶唱曲儿，右边的捧着一盘李子，纤纤玉指捻起一个就要往吴念玉嘴里送。
“殿下，到了。”外面，苏康低声说道。
车子晃悠了一下，停住了。吴念玉手臂从姑娘肩膀上收回来，“走，上山。”他拍拍衣袍下摆，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山高路远啊，这下估计得爬上好一阵子了。”
说罢，他回身朝拿李子的那姑娘伸出手，“来吧？”
那两个姑娘平日待在雕栏玉砌的莺歌院里，出入都有香车接送，哪里受过风吹日晒？这会儿都穿着齐胸襦裙，胳膊上还挂着长长的披帛，端的是爬不了什么山、走不了什么陡路的。刚才听到吴念玉的自言自语，料想在这炎炎烈日下爬山，必定是又热又累，哪儿愿意受这种苦，当下不乐意地撒起娇来。
那个拿李子的姑娘顺势握住吴念玉的手，娇声道：“殿下这会儿就要上山去吗？瞧这天儿多热啊，咱们多在山下玩些时候，等日头偏西了，再上去也不迟。”
另外一个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您的士兵才上山去不久，这会儿怕是什么都没安排好呢，我们就别现在上去添乱了……”
吴念玉心想，真是瞌睡寻枕头，难得这二位姑娘如此上道，事成之后当赏两份厚礼。
他作势想了想，随即爽快地答应：“行！那边再山下再多逗留一阵子！”他朝她们狡黠一笑，说道：“本王听说前方不远有片桃林，洛阳前一阵子天凉，延误了花期，这会儿到了暖春或许仍在开花。二位姑娘可有雅兴陪本王前去赏景啊？”
那两个姑娘自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
“不上山了，往前面那桃林走走！”吴念玉仿佛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吊儿郎当地朝马车外吩咐道。
“是。”苏康在外面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马儿发出轻声嘶鸣，马车晃了晃，开始缓慢地朝前方行去。
又往前行驶了一阵子，左边那个撩开帘子向外看去的姑娘惊讶地叫了一声。
“呀！好美！”
苏康在外面道：“殿下，到了。”
吴念玉带着两个姑娘走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片繁密的白碧桃林，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如雪，碧绿的枝桠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白色之中。春风吹落的花瓣飘飘然洒下，落在桃树下竞相开放的杜鹃花丛里，整片山坡犹如一块被白玉点缀的鲜红色地毯。
吴念玉独自一人往桃林深处走去。他站在这片艳色夺人的美景之中，手里拿着把桃花扇，乌黑的头发被小冠束起，一身水色乘云绣锦袍，远远望去，身形挺拔如孤松，自有股遗世独立的风采。
其中一个姑娘挽着另一个的手，站在花海里朝吴念玉望过去，渐渐看得痴了。
“瞧什么呢？”另外一个姑娘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随即笑话她，“再好也不是你的，可千万别瞧到最后，把自己给瞧进去了。”
“哪敢奢望呢？只是不由得想，若能有幸觅得如此郎君，此生何求……”那姑娘望着吴念玉花海中的身影，感叹道。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没意识到身后有一个人正在慢慢靠近。
苏康往两人的脖颈处一个手刀切下去，两个姑娘随即瘫软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康把她们分别抱进马车内，朝吴念玉走去。
“殿下。”
“好。”吴念玉扇着扇子，抬头望着繁盛的白碧桃树，吩咐道：“吹哨，报信。”
苏康从怀里拿出一个竹哨子，吹了起来。原来这哨声也是吴念玉从那本《旗语》中改编而来，和给左杜的暗号用的乃是同一套密语，其中暗含着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
哨声音调有高有低，仿佛一首简短的歌谣，顺着山坡传了出去。然而他们等了许久，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吴念玉皱起眉头，“有变故。”
四周只有微风吹起的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静得让人感到心慌。苏康莫名感到有些不安，问吴念玉：“殿下，怎么办？”
苏康想，当下谨慎起见，最好的是取消行动。然而吴念玉却吩咐他：“你去山上看看怎么回事。”
“不行，”苏康急道：“魇山人可能很快就来，不能留您一个人在这儿！”
“就算现在取消行动，马车上不了山，和里面的两个歌女一起留在这儿被他们发现，也一样会打草惊蛇。”吴念玉快速说道：“快，你现在就去，记着，半刻时辰内无论如何都返回来与我汇合。”
苏康懊恼地跺了跺脚，朝着太室山的方向快速跑远了。
吴念玉看了看四周，找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桃树，脚尖一点，飞身上去，藏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