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华山东峰东南侧有一孤峰,三面临壑,仅有一刀形山背与东峰相连。从东峰往博台而去,其路凿于倒坎悬崖上,下视唯见寒索垂于凌空,不见路径。
博台上有一块方石,其上凹凸不平,状如棋局,故人称棋石。棋石上,站着一位鹤发白袍的道人,他手持拂尘,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飞舞,看起来出尘世外,飘然欲仙。
这位道人便是华山派第三任掌门——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看着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手攀铁索、脚下悬空,如猿猴一般在悬崖上行进,朝博台而来。
待他攀爬到了尽头,手上使力,旋身翻上山顶,朝清风道人跪下行礼:“师父。”
此人正是西京王吴念玉。
清风道人将拂尘一甩:“看来你已向临安出发了。”
“正是。”
“你命人送信给我有何事?华山派向来独善其身,不参与庙堂纷争,阿玉若因此而来,为师帮不了你。”
“徒儿前来,是想求师父传授秘籍。”
“哦?”清风道人笑了,“华山派有什么秘籍,是让阿玉垂涎已久却不可得的?”
“此书名为《观旗》,师父可知?”
《观旗》是华山派初立之时,由千仞道人所创。这是一套旗语,共两种旗子,六十种变化方式,可传递方位精确至方寸之间,是早期华山派弟子初入门派,在悬崖顶上练习剑法时,师父指导弟子走位所用。后来千仞道人于莲花峰悟道,悟出轻功“踏风”,门派弟子们便先练踏风,再于绝壁之上练习剑法,《观旗》渐渐不再用了。
“你如何知道《观旗》的?这套书不是什么秘籍,最初华山派的弟子人人都会。只不过在仙祖悟出‘踏风’后,这百年来渐渐荒废了。”
“弟子小时候在华山派的藏书阁里见过这套书。当年只觉得图画好玩,名字便记下来了。后来去问了真人,才知道这套书是用来传递方位的。”
“妙算真人一直怪我抢了他的徒弟,竟然还会告诉你华山派的事?”
吴念玉微笑:“真人逼着我叫他‘大师父’,说叫了便告诉我。”
“哦?”清风道人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叫了么?”
吴念玉心想,你们二位高人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争个长短,只能我这个小徒弟遭殃。
“我和真人比拼神机妙算之术,赢了他一招,真人便不再提让我叫他‘大师父’的事情,将《观旗》的内容告诉了我。”
清风道人哈哈大笑道:“后生可畏!既然如此,我如何能不把《观旗》传授于你?你听好,红旗为东西南北,黑旗为尺寸方圆。用时左手执红旗,右手执黑旗,两手各有不同的旗语,组合起来同时解读,便可指示方位……”
吴念玉仔细听清风道人讲完一遍,清风道人问:“可记住了?”
吴念玉点点头。
“好,”清风道人将拂尘一甩,脚下一点便离开了博台,“至于《观旗》原书,为师会派人送于你处,徒儿此行且去,为师遥祝你所愿皆成!”
吴念玉轻轻一笑。所愿皆成,二位师父都祝他所愿皆成。可他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目标,不过是能活着到临安罢了。
他在博台上呆立半晌,回身准备原路离开,却见到来时只有一条铁索的刀形崖背上,站着一个人。
是姬漱阳。
吴念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听到了多少?吴念玉心念电转,不对,以师父的境界,若是她刚才就藏在附近,或才赶来不久,不可能不被发现。看来她应该早已赶到,但害怕行迹暴露,一直藏在远处。
思及此,吴念玉稍稍放下心来。
“你并非武功平平。”姬潄阳说道。
“何以见得?”吴念玉笑着问,他神态放松,语气平常,看起来丝毫不慌。
从天池寨一路而来,姬漱阳早已看出他笑面虎的伪装,此时也懒得虚与委蛇,冷冰冰地直接戳穿他:“踏风靠双臂起势,脚尖踏物借力,高手动势极快,宛如乘风而行,是华山派独门绝技。刚才和你对话的道长手拿拂尘,头戴双珠木簪,是清风道人无疑。你不但出身于华山派正统,还是掌门亲传弟子。”
吴念玉冷哼一声,“你不愧是七州最年轻的天一境高手,眼睛比针还尖。”
山顶风大,他眯起眼睛,看着几丈之外的姬潄阳。她仍旧是广袖飘飘,身背帷帽,帷帽上垂下的罗纱在风中飘舞着。
“公主声名在外,现身时却向来是一身白衣大袖,帷帽遮面,若非我知公主生性淡薄不喜炫耀,怕是要误以为公主想拿着这一身行头唬人了。”吴念玉微微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虽然穿着一身匪帮贼子的夜行衣,在大风中倒是仍显得风度翩翩。
“西京王牙尖嘴利,倒是和之前不同了。”姬潄阳牵起一边嘴角,冷笑着说。
“公主话也比之前多了。看来我们对对方的确多了些了解。”吴念玉看准旁边的一棵树,慢慢往过走去,眼睛不忘紧盯着对面的人。
“我劝你还是少费力气。你的‘踏风’确实厉害,但没了真气,对上我没有胜算。”姬潄阳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吴念玉道。
“公主这样可不招人喜欢。”吴念玉朝她一笑,眼尾狭长,唇角微勾,自带几分风流气度。可他眉目虽含情,动作却并没有停,说话间,他缓慢走到那棵树前,伸出右手握住头顶上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
“你武功如何被废的?”姬潄阳不接他的话茬,紧接着问道。
“你为何要应镖护送我南渡?”吴念玉反问。
“洛川镖局的与愿镖,岂有不应之理。若是爽约上了罔先生的黑名单,以后再找洛川镖局求镖可就难了。”
“堂堂雍国公主,竟也会害怕得罪洛川镖局?”
“殿下说笑了,江湖中人,自然要遵循江湖的规矩。”姬潄阳身形一动,瞬间便离吴念玉近了一大截,吴念玉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青筋从他的手腕处暴出。姬潄阳紧接着再动一步,快如残影,只留下声音传进吴念玉的耳朵里:“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姬潄阳两步已到吴念玉面前。吴念玉紧盯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只听到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你武功如何被废的?”
吴念玉慢慢开口道:“被奸人下毒所害。”说完他朝姬潄阳一笑:“公主对中毒应该不陌生吧?”
姬潄阳手腕一动,承光倏然出鞘。
吴念玉霎时间瞳孔紧缩,但承光寒芒一闪,又被姬潄阳猛然间收了回去,只是连着剑鞘整把剑朝着吴念玉的喉咙抵上来。
吴念玉不闪不避,右手扔抓着树枝,左手快如闪电,两指抵住了承光袭来的剑首,速度比之姬潄阳竟丝毫不慢。他用劲颇巧,承光被他一抵,稍稍收了几寸。
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吴念玉心里暗骂,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分毫异样。
姬潄阳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承光。
“前路漫漫,还要仰仗公主多多相护了。”吴念玉彬彬有礼地朝姬潄阳微笑,然而平日里一贯多情的眼睛此时却闪着寒凛的光。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她的脸,紧接着右臂使劲,整个身体顿时悬空在崖边。
“我们来日方长。”
他朝姬潄阳挑了挑眉毛,紧接着身子一荡,眨眼间人掩在了山间泛起的雾气中,不见了。
姬潄阳跨步上前,抱臂站在悬崖边,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