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电商
（稿3）重写：18电商。
如云还在湖心街的门店死死坚持。没有生意的日子太过漫长、煎熬。高昂的租金在每个日子都算数。冬季，凛冽北风直往没装玻璃门的门店吹，吹得如云瑟瑟发抖。如云给妈妈发视频说实在坚持不下去，又不甘心。妈妈劝她放弃，她说再坚持坚持。妈妈对从小就听话顺从的如云心疼不已。
高昂转让费使如云夫妻不舍抛弃店铺。只要不亏损还可以坚持，也许，会慢慢好转。如云对如依这样说过。门店没生意，如云就绞尽脑汁打听其他赚钱的门道。她从偶尔进店看车的客人那里打听到最近电商赚钱，就特别心动。她留意到从批发市场出来的人都大包小包的货驮在两轮或者三轮车上，见多了就知道那些鼓胀的货物都是网购客人订购的物品，利润可观。
如云力不从心，她没有时间往市场跑，也不懂电脑，而这些如依都能满足。她告诉如依，说市中心有童装批发市场、有女装批发市场，不愁货源的。如云还说一起努力，若赚钱了就对半分。如依对这条陌生的路没把握，优柔寡断的性格在动摇她，但如云特别坚韧，她要如依慢慢摸索，说尝试了才知道行不行。如依便不再徘徊。
这两年，手机渐渐智能了。手机能与亲朋视屏，购物也能用手机支付；智能手机拍照特别清晰，拍完发动态亲朋都能看见并可以热闹的留言。不常联系的亲朋通过网络聊天增添了情分的可能，这于她们姐妹做电商有极大帮助。
如云买了电脑。她打听到做电商需要申请店铺，就很快申请了。她教如依申请步骤，告诉她申请店铺需要的条件。如云在摸索着前进，她的行动给了如依极大的鼓励。如依更笃定了。她不会忘记子辰撕裂她的痛，这痛鞭挞她前进、独立。
曾在维娜的工作给现在的如依帮了忙，她能轻松的在键盘上打字且能很快学会简单操作。如云鼓励如依，说她在电脑方面很有天赋，说只要懂电脑能很快弄清电商操步骤。
姐妹俩抽空去服装市场挨家挨户用手机添加门店拿货群，她们默默听群里的电商大神聊天，听多就有了眉目。她们打听到，需要先上传服装图片至店铺，其次制作销量评价，有销量评价就有吸引顾客购买的可能。如依无事时就去如云店里的电脑上反复摸索、推敲。去如云店里频繁时，多少会耽误点给子辰做饭或看店的时间，这时子辰就奚落如依，“如依，你做什么电商，别人都要投很多钱的，还要有团队懂操作，你懂什么……”这样的时刻，如依不吭声。
正如子辰所说，如依没钱没经验，看起来不可能成功。听子辰时不时奚落她时，她都泄气了，想着不做算了。没意思。但她又想，“我能做什么呢，没技术没文化的……”施爆的画面总在如依脑子若隐若现，这痛苦的画面是超剂量动力剂。如依靠它默默前行。
必须坚持，她想。必须。
两姐妹各有坚持的理由。如云的公婆强势且势利，她嫁入宜鸿家受的气如依已看得清楚。来南市这么久，她没见过如云穿几件昂贵时尚的新衣，过年买点东西回娘家还要偷偷摸摸，上班的工资也不能随便花。但如云生性能忍耐。她在思想偏见且琐碎礼节繁多的公婆面前说话小心翼翼，也从不反对大男子主义的宜鸿说话的方式，这些都是急性子的如依所无法忍受的。如依极少去如云家吃饭，她婆婆没有过多的热情，但对胜过她家经济的亲戚朋友就不一样了。在如云家宴客的饭桌上，女人都靠边站着，男士理所当然地坐着吃喝。
所以，如云长成了愈发坚韧的、向钱看齐的小草。两姐妹同有的自尊不容许她们遭人奚落而不前进。如云要扬眉吐气，如依要子辰对她另眼相看。
两姐妹到处找朋友亲戚为店铺做销量。多数亲朋涉及到钱就找借口拒绝，但也有信任她们的少数亲朋会帮忙。尽管只是动动手指的操作，但在起步阶段是如此必要。如依把服装图片发到朋友圈，发到其他网络平台，把店铺网址也一同发出。宣传必会带来回应。有朋友询问衣服价格或者有意向购买时，她就以极低的价格促成交易，有时亏本都卖。
如依去市场将拿回的两件衣服打包发货，收到朋友转来的货款时，激动不已。初次生意，她赚了十来块钱，但她兴奋极了！靠我双手挣来的。她骄傲地想。不几天，又有几个亲戚朋友相中她更新在动态的服装，她小赚了一笔。
她更有信心了。这时，她很想有台属于自己的电脑，这样就不需要总往如云那边跑。她求子辰给她买。子辰蹲在地上修车，他说，“别买了，做不起来的，别浪费钱……”
子辰泼来的凉水再也浇不灭如依的信念，只会令她越挫越勇。子辰越是看不起她，她就越想做出成绩。她觉得自己可以。流程已经熟悉，接下来努力坚持就好。只要有台电脑，她就有用武之地。她不想再往如云那边跑。如云对流程也熟悉了，比想象中简单，没必要合伙，各自努力就行。
如依为了得到属于自己的电脑，那几天就轻言细语地对子辰软磨硬泡。“子辰，买一台吧，我会把买电脑的钱还给你的，我打听了，组装电脑才两千多……”“等两天！”子辰有点不耐烦。
子辰丝毫不信在家煮饭带孩子的如依会能做好电商，更不相信她可以靠电商赚钱。他听一些到店修车的老板说做电商要投资大笔钱，要超强的团队。这都是如依所没有的。子辰不想投钱打水漂。电商离他大字不识几个的世界，是难以想象的。
如依耐心等待子辰实现承诺。十天后，子辰极不情愿地答应给如依买电脑。子辰说买什么样的电脑或在哪里买，如依都依他。新电脑组装好放在肮脏的修理店一角时，如依有说不出的激动。她送鱼儿去幼儿园、做好家里的琐事后，就在电脑上学习有关经营店铺的事。她也没正儿八经的学，正儿八经地学需要交钱，这是她不敢想的。她就观察别人家哪些款好卖，听拿货群的大卖家聊有关店铺的事，经商之道的秘密别人当然不会说，但总能听点皮毛。
了解到店铺推销的主款要做点销量，于没钱投资和学习的小卖家们，这是唯一出路。如依如云属于这个级别。于是，两姐妹天天厚着脸皮费尽口舌求亲朋给她们做点销量。
姐妹俩就这样各自坚持着、摸索着。渐渐地，有客人在店铺付款了，如依高兴得手舞足蹈。就算只卖一件衣服，就算只赚二十元，如依也会坐八站公交车去市场拿货。她将拿回的衣服仔细检查，有多余线头就剪掉，有破损的就拿去市场换。收拾妥当再给客人发货。她会往包装袋塞点小礼品，期待客人给好评价。
如依有了电脑就不常往如云店里跑。姐妹俩商量好在需要时互相帮衬，比如如依常会给看店的如云带货，如云会打听一些小道消息和如依分享。
随时间推移，店铺响铃逐渐频繁。如依开始忙了。最初卖两三件，后来卖六七件，再后来可以卖十多件了。子辰帮不上如依什么忙，也对她的事毫无兴趣。他就搞他的修理，无事时休息或与朋友聚。如依坐在电脑前制图、上款、做销量、售前售后……
老板，衣服可以优惠点吗？
老板，我身高一米五，一百二十斤穿什么尺寸的衣？
老板，我适合穿什么颜色的？显瘦吗？
老板，早点发货，期待哟！
老板，包邮吗？我这里比较偏远，还需要转起他快递……
只要店铺有声响，就得立即回复顾客——电商规矩。正在炒菜的如依掏出手机，正在洗头发的如依掏出手机，正在买菜的如依掏出手机……每天上午八点至夜十二点，网店提示声时不时响起，她逐一回复顾客。下午，她在电脑上整理好数据就去市场拿货，回来后亲自发货，还得抽空处理售后。不知不觉间，盯着手机和盯着电脑以及坐车去市场拿货成了如依的生活常态。
如依很忙碌，也很开心。“我能赚钱了，那是我自己赚的钱！有点辛苦，没关系啊，有钱赚就好。”
如云网店也可以。她们赚的不多但够用了，慢慢地还有点积蓄。她和如云约好谁衣服卖得多，谁就请吃早餐。手头逐渐宽裕的姐妹俩不再相互间斤斤计较。清晨，她们在商场吃二十元一份的米线；夜晚，她们去品牌店买从前只能试穿的衣服。
独立赚钱给姐妹俩带来了自由，也累得她们倒头就睡。电商带来的收益超过如云从前的工资几倍，如云不再有精力支撑湖心街没有起色的店铺，就和宜鸿商量着转让门店。宜鸿对电商发展的趋势非常看好，他支持如云的事业，答应她会尽快转让门店好让她全心全意经营网店。如云的婆婆突然对如云另眼相看，她不再絮絮叨叨，不再从如云身上挑刺。而是成天笑眯眯的。
最初几个月。如依万分珍惜眼前的自由工作，她每天耐心回答客人问题及满足她们的要求。都是重复的话，但她说得很热情、很谦卑。
好的亲，明天就给你发货哦！
在的亲，穿xxl就好呢！
好的亲，您退过来，给您换……
好的亲，你退吧，给您包运费的。
……
有些顾客收到货后的差评会耗尽如依所有耐心及精力，她除了忍耐还要解决。店铺差评会使如依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会使她店铺正卖得不错的宝贝突然死掉。如依必须绞尽脑汁地处理那些差评。
亲亲，在吗？您为什么给我差评呢，衣服不喜欢可以退或者换啊，给您出运费的。
不喜欢，所以差评啊！
这样吧，您退，给您包运费，麻烦了……
好，我考虑下。
亲亲，您退吧，给您出二十元运费！
大部分地区的运费是十元或者八元，在不超重的前提下。顾客听到二十元运费时会动心，会退回包裹。如依就礼貌地、委婉地要求她们删掉差评。但也有极少固执刁钻的顾客，这会令如依心力焦灼。她们不退货也不联系如依，直接差评，直接把有质量问题的衣服用放大镜放得老大发在评论区。如依万分着急。她给客人留言，客人不回复；给客人打电话，客人不接。她急得在窄长肮脏的门店里团团转，想着如何消掉那个可能摧毁正在热卖的宝贝……
不愿更改差评的顾客令如依寝食难安，但还有大堆事等着她。她得去市场驮衣服回店里打包发货，完事后得做下午饭。这时她累极了！这时，她还想着那个难堪的、即将曝光的差评。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不敢频繁的顾客打电话，怕弄巧成拙，就绞尽脑汁给客人发长长的、感人肺腑的信息，她不会忘记提出有利于客人删掉差评的杀手锏——钱。
亲，我们小卖家不容易，您理解下好吗？您即使衣服洗过也可以退过来，给您出邮费，您不退就给您补钱……如依恨不得在电话里哀嚎，以使客人心软。
二十不行就三十，就……。直至顾客动心。顾客总会动心的，总会被钱或者如依的耐心打动。像这样贪心不讲道理的客人每月冒出三五个。若她使用浑身解术都解决不了的差评，她就只能出高价请专业团队处理。她知道不解决的后果。她害怕热卖款会死，她想多挣点钱。钱能填补遇见子辰以来内心缺失的安全感。未结婚时流产没钱、婚后没钱被迫堕胎、再后来被暴打没钱逃离……她都知道。
起起伏伏的电商生意眨眼就是一年多，如依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由团队或者夫妻共同做的事，如依独自做。她天天去市场，风雨无阻。一件要去，三五件要去，十几二十件更要去。拿货、发货、打包、检查质量、接待客服、处理退款、上新款、做单……
忙碌时她会整天坐在电脑上。冬天，如依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眼睛被手机和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泪直流。阳光灼热的夏季，她离不开太阳帽。她不敢抬头望天。
子辰终于不再说讽刺如依的话。不再说，
“如依，算了，别做了，做不起来的……”
这期间，如云丢掉了令她瑟瑟发抖的店铺。高昂资金转进来的店铺出手时分文不值。这正预示着整个经济在暗流涌动，预示着选对行业的重要性。但此时的湖心街店铺伤了如云的心，她和宜鸿也没用长远眼光看湖心街的未来。
湖心街的门店就这样丢掉了。如云痛心不已。她去市场拿货不再走湖心街，而是绕弯走其他偏远路线。如云说那店铺令她疼痛。她在家专职做起了电商。那两年，电商比修理店来钱容易得多。
有段时间，如依的店铺宝贝在热卖，如云店铺冷清。如依天天下午在门店打包发货，如云没卖几件衣服。如云不怎么找如依玩了，也不来她门店。偶尔在一起逛街，如云要如依请她吃东西，如依爽快答应。即使这样，如云还是不高兴。她嫉妒如依比她卖得好，如依感觉到了。她很难过。
那时，她很累，她感到自己单枪匹马干了很久。偶有厌倦感从心上滑过。这时，她希望如云比她卖得好。希望是自己的店铺冷清。她能看见如云在他们家地位的变化，能看见自己的店铺兴旺给如云制造的压力。她的超越会使做姐姐的难堪。
烈日当空的盛夏，人们都在午休。如依也想睡。她好久好久没睡午觉了。但是店铺铃声不分时间的响，事就在眼前不能懈怠。她没办法睡觉。无奈，她骑着笨重的破旧电动车戴着黑色遮阳帽冲进车来车往的大马路。日日如此。
这么久以来，子辰从未插手如依的小事业。子辰对如依的事不敢兴趣，也不乐意学。
热款大部分卖家在卖，厂家偶尔跟不上货，卖家们就站在档口等出货。多数是男人在拿货等货，他们的女人负责电脑上的事。拖袋子拿货的女人极少，如依是其中之一。她和那些男人在那里抢啊等啊……厂家推货出来时，如依就同身强力壮的男士们一起抢，抢到就是赚到。她能抢几件呢，抢几件算几件吧。
厂家说下午两点或者六点还会出货，货没备齐的如依就继续在市场等。还有好多卖家在那里等，在那里抢。很多卖家不缺货，但热卖款他们不会嫌备货少。厂家说明天还有。第二天，如依就早早去市场等货……
是的，这都是常态。都是时不时会有的事。如依习惯了。她也累了。
一天一天的。一月一月的。
五六百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如依终于倍感厌倦。她有钱都不想赚了。不知何时起，她听到店铺声响开始反胃，回复客人不再积极了。她可以懈怠，但必须坚持。子辰的店铺眼看越来越冷清。不只是子辰的，似乎整个城市的经济都在下滑。如依必须坚持。
子辰不再对如依动手，但如依日积月累的焦虑他不以为然。如依能赚钱，子辰对清冷的店铺就感到无所谓，家里很久不需要他开支了。如依挺羡慕子辰的。她对着墙壁的镜子看见丝丝缕缕的皱纹悄悄爬上了额头。那么多熬夜的、没有午睡的日夜。
这两年，她累、她焦虑、她暴躁，她对琐事和鱼儿失去了耐心。常常，她的脸上都是怒气。常常，她暴饮暴食。她会莫名其妙地冲子辰嚎叫，会朝哭哭啼啼的鱼儿抡起扫帚。子辰不会心疼这样的如依。因此，如依常常有独自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这是子辰无法理解的。
春节。子辰在家门口放许多烟花，碧莲村的人羡慕极了。如依望着烟花，没有说话。
新年休假期间，子辰偶尔开车载着如依在衫鱼镇溜达。如依喜欢吃老家的特色早餐，喜欢走在养育她的土地上。卸下长久的疲惫，如依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放松。这几天，她不用担心抢货、处理售后、发快递，等等。
如依在衫渔镇溜达时，看见了在小吃街卖炸串的良哲。她多少有些惊讶。她望着戴手表正在炸串的良哲，从前的美好记忆轰然倒塌。“那不是良哲。那个发胖的、身材走样的男人不是良哲，不是记忆里穿着白色海军服走在回部队路上沉默寡言的良哲……”她不甚惆怅地想，“时间多么残忍啊，我自己不也是赘肉横飞吗……”
但如依还是想和良哲打招呼。子辰在开车，如依坐副驾驶。犹豫片刻，她闭紧了嘴巴。她后来听朗月村的人说，良哲婚姻生活不是很幸福。说她的妻子嚣张跋扈。那么，我幸福吗？她想。
她也看见了走在朗月村路上的半青。半青自言自语，神情略癫狂。如依朝他打招呼，他冲如依微笑后继续走路、继续自言自语……
如依想起儿时在校的事。那时，半青是她同桌。那次数学课半青讲了小话，男数学老师板着脸喊半青到讲台，甩手朝半青一巴掌。那个巴掌把半青甩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不知怎的，如依每每看见自言自语的半青，就会想起数学老师用尽全力甩向半青的巴掌。
那时，予默坐在她后排。她和瘦小的予默有次闹翻了。她就用石灰粉笔在予默的脸上划圈圈，予默不还手，只是憋屈地瞪着如依。她和同学们互相讲小话，听眉清目秀的女老师讲佛学。老师讲，同学们就哈欠连天。午睡课，他们就从家里拿装稻谷的蛇皮袋放在木课桌上或者水泥地上垫着睡觉。夏天的凉风把他们细软的黑色头发吹乱了。……
这一刻，如依疲惫昏沉的灵魂得到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