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 项庄舞剑
大明发生夺门之变这样的皇权斗争时刻,遥远的漠北蒙古同样出现了腥风血雨,瓦剌首领也先召开了蒙古诸部会盟,正式向全蒙古宣布自己继承大汗之位,否定了黄金家族传承数百年的法统。
虽然脱脱不花傀儡大汗出身,能力非常中庸还向大明俯首称臣,让许多蒙古部族给视为耻辱。但是成吉思汗曾经给蒙古人带来了无上荣光,其后人继承大汗法统已成为草原共识。
不管也先如何解释,自己并没有弑君以下犯上,脱脱不花是死在了胞弟阿噶巴尔济手中。可这种说词忽悠下三岁小孩可以,也先称汗意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可能让蒙古诸部贵族信服?
摆明了你这老小子是大逆不道之辈,企图谋朝篡位才有了脱脱不花身死的经过,怎么有脸说出是为大汗复仇才起兵攻打鞑靼部的?
更为重要的是,明朝方面传来了诏书,宣布皇太子勐可即将要返回鞑靼部继承汗位。黄金家族血脉都还没有绝嗣,哪轮得到你担当什么大元天圣可汗,也配?
当然无论怎么心中不满,脖子也硬不过钢刀,也先当众斩杀了几个“出言不逊”的蒙古贵族后,剩下的各部族首领立马领悟了后世一句至理名言——“枪杆子里出政权”。
于是乎在强权的压迫之下,蒙古诸部贵族与也先共同祭拜长生天,宣布新一代的蒙古天圣可汗即位,同时也意味着从成吉思汗到元顺帝一系,正统大元乃至于蒙古君王的传承“旁落”。
哪怕也先依旧打着大元的名号,实则连北元的法统都已经丢失,广袤的草原上再无“大哉乾元”的传承,只剩下了蒙古可汗。
本来也先登上汗位,就是靠着兵马多、拳头硬这两点达成的,引发了大部分蒙古诸部贵族的不满。让他在土木堡一战中达成的声望崩塌,面临跟脱脱不花俯首称臣后,大汗威严扫地一样的局面。
理论上藏有隐患的可能下,按照也先之前的雄才大略,应该会很敏锐的察觉并且想办法消除。结果不知道是被汗位冲昏了头脑,还是被权势给膨胀了野心,他在称汗之后连出昏招。
早在攻打鞑靼部之前,也先就与阿剌知院达成了协议,称汗之后把太师之位授予对方,作为忠诚跟出生入死多年的奖赏。
可是瓦剌一部的崛起,早在也先父亲脱欢在位之时,靠的就是蒙古太师带来的权威跟尊荣。可能没有谁比也先更加清楚,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跟潜力,哪怕阿剌知院一直忠心耿耿陪伴左右,他也不放心把太师之位拱手让人。
于是乎也先背弃了誓言,把本应该加封阿剌知院的太师头衔,加封了给自己的儿子,毕竟关键时刻还是自己血脉更为靠谱。
但偏偏太师也先犯了与景泰帝朱祁玉相同的大忌,那便是绕过长子博罗纳哈勒,先立次子阿失帖木儿为蒙古太师。
景泰帝朱祁玉打压老牌勋戚加上立幼的骚操作,如果不是历史改变碰到了沉忆辰,太上皇朱祁镇夺门之变说不定就成功了。如今尊为可汗的也先,身边可没有一个沉忆辰来帮助他改变历史。
这样操作的结果,就是阿剌知院怀恨在心,长子博罗纳哈勒与其部族严重不满,再加上称汗导致蒙古诸部贵族不服,简直是把路给走绝了,陷入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武力强盛之时,众人皆敢怒不敢言,看似平安无事。只要也先或者瓦剌内部出现什么动荡,整个稳固的局势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瓦剌强横无比,兵临明国京师城下后,没过几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到蒙古大军攻打京师的时候,已经到了百年之后的俺答汗。
原因就在于也先后期昏招频出,完全跟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判若两人,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当然,哪怕就是如此,蒙古大军依旧是悬在明国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每年对于九边的侵扰跟掠夺,导致军民伤亡无数。就犹如在巨龙的身躯上划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大明同样在对峙中时时刻刻的失血衰落下去,最终两位世敌被女真给覆灭。
也先完成了对于蒙古诸部梦寐以求的整合后,立马就把目光瞄向了宣大防线背后的腹地。要知道去年土木堡之战,导致宣大数百公里烽燧堡垒,几乎尽皆被摧毁,想要犯边可以说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京师之围解除,十一月景泰帝朱祁玉下令,让广宁伯刘安负责修葺沿边各关隘,总算是堵上了一些关键地形的窟窿,让宣大防线恢复了预警的基本作用。
同时这道修葺关隘的命令,算是开启接近百年的明长城大规模兴筑历史,直至嘉靖年间才算是彻底成型,有了完整的九边概念。
另外某种意义上来说,明长城的大规模兴筑,意味着明朝整个战略方针由攻转守,再也无力对草原进行大规模的征讨。
现在修葺过的宣大防线依旧脆弱,也先就抓住这段时间调兵遣将进行犯边。一方面难度大减可以更为深入明国腹地,掠夺更多更珍贵的物资以及人口。
另外一方面也先心中同样清楚,自己废除黄金家族血脉登基为新汗,必然会遭至诸多的不满跟记恨。想要获得更广泛的支持,就必须让蒙古诸部得到好处,意识跟着自己有肉吃。
肉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明国这群两脚羊身上榨取,趁着宣大防线还未修葺完毕,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几乎就是在夺门之变结束过后的数天时间里面,宁夏、山西、北直隶、辽东绵延千里的边境,处处烽火传来了鞑虏犯边的军情。
其中有虚有实,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马,占据着极大的机动优势,根本无法推测他们的主攻方向,明朝防守的边军极其被动。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始终坚持主动出击北伐,因为大明漫长的边境线防守是防不过来的。哪怕修建延绵万里的长城,依旧是治标不治本,最多加快一点预警时间。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把战场的烽火燃烧到草原上,才能一劳永逸的保障大明腹地百姓休养生息,享受着大一统王朝带来的太平盛世!
景泰元年的五月,好像比往年要更加阴冷一些。夺门之变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面,虽然景泰帝承诺不会追究问责任何一名官员士卒,但帝王的承诺听听就好,谁要是真信谁就离死不远了。
别说这种动动嘴的承诺,就算下发圣旨铁券,真要命的时候还不是废铁一块?
不过朱祁玉终究不是什么大肆清洗的残暴君王,对于参与夺门之变的官员大臣,仅仅是降职或者贬为庶民,并没有在京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哪怕太上皇朱祁镇一党的“顽固分子”,比如安远侯柳浦、宁阳侯陈懋等人,也只是夺爵判处短暂牢狱之灾,终究手下留情不像大明以往政变那样赶尽杀绝。
但满朝文武心中皆知,有一人的命运已经注定,就等着景泰帝朱祁玉的宣判。
黎明前京师的大道上,参加每月十五的望朔大朝马车络绎不绝,往往朝局大变就意味着后续会有大立,很多官员就想着趁此时机多在皇帝面前表现,说不定就能火速提拔一飞冲天。
成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在京师官道,相遇的官员马车见到后纷纷避让,曾经红极一时带来的权势地位,再度重现到了朱勇的身上。
只不过这一次马车中,坐着的不仅仅只有成国公朱勇一人,还有沉忆辰。
论起来沉忆辰已经有许久,没有跟成国公朱勇同乘一辆马车上朝。一方面是他跟朱勇之间,永远达不到寻常父子的那种亲密,另外一方面夺爵这大半年时间里面,身为庶民的朱勇也不需要上朝。
马车内的场景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很快成国公朱勇捂着嘴角一阵咳嗽,打破了这份寂静。
“公爷,朝中局势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你更应该在府中好好修养,没必要参与早朝。”
沉忆辰忍不住劝戒了一句,与外界眼中成国公朱勇借助护驾之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同。他很清楚对方虽然表面上走出了病弱颓废的状态,展现出属于大明国公的强硬跟威严,实则身体情况远不如当初。
五月的凌晨依旧有着丝丝寒意,如今很多京师官员都找各种借口缺席早朝,以成国公朱勇的年纪跟身体,没必要如此坚持入宫上朝。
“无妨,本公还没到朽朽老矣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成国公朱勇强忍住咳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身为戎马半生的老将,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给小瞧,这可能是朱勇始终维持的最后骄傲。
“这几日朝廷接连收到边关急报,鞑虏兵马各处犯边劫掠,导致军民伤亡惨重,百姓损失的财物不可估量。”
“仪儿率领着京营兵马,已经再度前往居庸关威慑兀良哈三卫,另外昌平侯杨洪也从京师返回宣府坐镇,防止鞑虏破关复现去年的京师之围。”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朝会陛下应该会正式命你前往辽东,征讨兀良哈三卫的同时,从侧翼牵扯鞑虏兵马,减轻宣大防线的压力。”
成国公朱勇之所以会跟沉忆辰乘坐一辆马车,就是为了商讨目前边疆局势,毕竟跟蒙古诸部打了几十年仗,满朝文武没有谁比他的经验更为丰富。
沉忆辰马上就要总督辽东,朱勇希望能用自己的经验帮扶一把,可能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情,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
“宣府有会昌伯杨洪前往坐镇,大同有定襄伯郭登坚守,也先想要破关几乎不可能。晚辈猜想他此次大规模犯边,是为了转移矛盾减轻登基为汗带来的内部压力,同时用掠夺的财物拉拢收买部分蒙古老牌贵族,获得他们的支持。”
沉忆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其实前中期的大明就算没有长城这样的防线,面对蒙古铁骑也没有多大劣势。阳和、鹞儿岭、土木堡数场惨败,问题不是出在战斗力上,而是内部指挥混乱缘故。
杨洪跟郭登不敢说什么绝世名将,但能力跟指挥绝对在中上水平,哪怕土木堡战败后最危急的时刻,也先率领的蒙古铁骑都没有攻下大同、宣府这两座重镇,现在就更不可能。
对于这点,沉忆辰有着绝对信心!
“那你有没有想到一点,也先犯边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成国公朱勇意味深长的问出一句话。
“还请公爷明示。”
“兀良哈三卫首领,本公跟他们打过数次交道,俱是反复无常之辈,希望能在大明跟蒙古之间左右逢源,保持自己的独立地位。”
“大明征讨兀良哈的消息,相信他们早已得知,以三卫的实力想要抵挡辽东军跟京营的两面合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要么就是远遁漠北,要么就是投降假装恭顺,等待日后的再度反叛。”
“如今大明下定决心要吞其土,收其民,以往归顺反叛那一套行不通。草原上瓦剌部做到了统一,同样没有了兀良哈三卫的容身之地,本公判断他们会请求也先出兵协助,反吞辽东都司!”
成国公朱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辽东都司对于蒙古而言,何尝不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每当大明京营北伐,辽东都司配合出兵西征,威胁到蒙古兵马的侧翼,如今更是阻碍了天圣汗也先,想要吞并女真三部降伏朝鲜的野心。
辽东都司不亡,女真跟朝鲜哪怕归顺,都有当二五仔反复横跳的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可以放弃奴儿干都司,却在明末财政崩溃要亡国的前提下,始终没有放弃辽东苦寒之地的原因。
谁占据辽东,谁就将获得绝对的战略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