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流星陨落
明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来,他们又将迎接新的一天,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得比今天更好。
辰辰顺着小径折返回自己住的亚当斯楼,刚走到楼门口,就看到天边有一颗流星正在坠落,他连忙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心愿。
白馨蕊一步步地爬上科学楼的台阶,每一级都是这世界堆砌起对她的恶意。
她想起自己的那群闺蜜,自从父母离异,她们如同躲瘟疫般躲着她,全然忘记了她曾经送给过她们的昂贵礼物,带她们出入过各种奢华场所,更是不顾念两年来的姐妹情分。
她想起关在监狱中的威廉,虽说还有一年多他就出狱了,但是,背着终身的犯罪记录,他不可能再进入哈佛那样的顶尖学府,说不定将来连找个像样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不容易。
她想起黄雅倩,任何绝世大美人都禁不起风刀霜剑的岁月磨砺,如今她那张带着病容的憔悴面庞,和大街上任何一个中年妇人又有多大区别,而她眼睛里的怨毒和神经质却足以让每个见到她的人对她心生厌恶。
她想起爸爸,和那张五十万美金的卡片,她知道贺子晴不会是爸爸的终点,不过,她希望,那个被人们叫做小金砖的男孩,未来的命运不要像自己一样。
她还想起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的那份亲自鉴定,这可真是一出人生的悲情八点档,不幸成为漩涡中的女主人公,是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爬到第四层时,她已经有些气息不匀了,她想起,曾经多少次,辰辰在她的任性要求下,也是这样一级级爬到顶楼来找她的。
在她眼中这个糟糕的世界里,只有辰辰的善良和关心才是她唯一的光,这光能驱走恶意,却毕竟太过微弱,不能照亮她面前的整个 黑夜,更不足以对抗她将要面临的诸多苦难。
她曾经试图将生命中最后一丝曙光据为己有,保留住,然而,从辰辰的反应,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属于她,而真正属于她的那道光芒,早就在这半年多前,就被她自己亲手掐灭了……
她真是对这个世界造下了太多的孽,即便她的内心不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孩,这么多罪,她也实在背负不动了。
爬到了七层,她已气喘吁吁,通外天台的楼梯更加陡峭,她仍没有停下继续向上的脚步,因为,她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停下来的理由。
从七层到天台有多少级台阶,她再清楚不过,不仅因为,这段路她走过很多遍,更重要的是,这座科学楼都是他爸爸为了她而建造的。
现在,她已经没有爸爸了。
她还记得那天,她对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爸爸,你会后悔的。”
爸爸,你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说到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啊——”汉娜阿姨声嘶力竭的惨叫,惊破了校园寂静的黎明。
半英里外的学生宿舍区,大部分人还尚未从酣眠中醒来,勤奋早起的同学却无一例外地听到了这穿透人心的恐怖叫声。
辰辰看了看表,才凌晨五点半。他推开宿舍窗户,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校园笼罩在一片初夏的晨雾中,远处的楼宇、树木、湖泊、山峦只能看个约略,如同大漠上的海市蜃楼。
他疑心,自己这几天为了准备期末考试睡眠太少,出现了幻听。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草地里的花香、山坡上的青草叶子味道,和刚下过雨泥土气息冲淡了。
汉娜阿姨一边疯狂地往宿舍区方向跑,一边掏出手机飞速拨打911,仿佛有鬼魂在身后撵她。
她真的看清了那个女孩,那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十几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校园的宁静,惊醒了这片净土上所有沉睡的人。
几辆警车在离科学楼最近的道路一侧一字排开,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在现场周边拉起一圈黄色警戒带,另外三名警察则神情严肃地拦截着试图靠近的老师和同学。
两名戴白口罩,白手套的法医从车上下来,提着专用箱子走进警戒带内侧,打开设备和工具忙作一团。
年迈的农校长由农太太的搀扶着,等在距科学楼数十米之外的红砖甬道上,他手捂着胸口,目光眺望着科学楼方向,面色十分难看。
大约上午八点左右,一名警官来到农校长身边,与他沟通着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从我们的勘查结果判断,死者为女性,年龄在十四、五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11点到凌晨1点之间。死者是从楼顶天台跳下来的,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初步判断,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我们从死者血液中检测出大量的,由此,也不排除死者是在毒品的致幻作用下,失足坠楼……我们今天仍要对科学楼进行全面的核查,同时,还会调取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可能会影响学生们正常上课。另外,我们在这一两天会找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进行问话,从而掌握关于死者更全面的信息,希望校方予以配合。”
第二天,科学楼前的封锁就解除了,校园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秩序,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并没有一个人从楼上纵身一跃。
尽管校方三令五申阐明了态度,不允许在校内外散布不实言论,更不允许对逝者进行各种凭空猜测和贬损,校园里,关于白馨蕊的死,各种猜测和流言却从未停息过。
吸毒致幻失足跌落说,父母离异精神恍惚说,男朋友入狱良心谴责说,学习压力说……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警察找到黄雅倩的时候,她没有化妆,穿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头上像包租婆一样顶着几个波浪发卷,她叉开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正在用蹩脚的英语和一个黑人小哥争吵:“疏通了一下楼上浴室管道,你就收我50美金?为什么?”
身穿铁灰色制服的年轻黑人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从工装裤口袋中拿出几个变黄发黑的零件,递到黄雅倩面前,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黑人小哥毫不客气地扬起下巴,说:“夫人,我为您换了几个下水的控件,原来的已经锈死不能用了。”
“这你可没有事先告知我,我拒付!”黄雅倩提高了声音。
黑人小哥翻了个白眼,用两根手指揪出嘴里的口香糖,狠狠甩在台阶下,刚要发作,就瞥见停在门口的警车,立刻伸出一双乌漆麻黑的手,做妥协状,说道:“好吧,先把疏通管道的25美金付给我,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警察一行人走进黄雅倩还未完全收拾好的新寓所,将白馨蕊跳楼身亡的噩耗告诉了她。
泛着霉味的客厅中,黄雅倩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站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失神的目光空洞洞的找不到一点儿焦距,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体开始像打摆子一样抽搐哆嗦起来,整个人根本无法站立,软软地跌坐在写着大大的ikea(宜家)字样的大箱子上。
两名警察几乎是将她架到污渍斑斑的布艺沙发上,她看上去像被抽去了筋骨,瑟瑟发抖地瘫软在沙发里。
毫无征兆地,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听上去就像不懂事的稚龄小童,撕心裂肺,肆无忌惮,中还夹杂这一两声骇人的笑。
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往外溢出,从眼睛里,从头发丝里,从脸上,从颈上,手臂上……
警察一边劝导安慰她,一边放慢语速,将目前了解到的所有情况,向她耐心讲述了一遍。也不知她听懂了多少,可怜的女人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恸哭着,一刻不停。
忽然,哭声嘎然而止,没人看清她是怎么从沙发里撺出去的,只见这个中年女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向厨房。
她在厨房里疯狂地一阵乱找,仿佛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随着乒乒乓乓的声响,碗碟、刀叉、饼铛、炒勺……末日来临般从柜子里掉落出来,重重的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一切都没能影响这个女人的疯狂举动,她依然喃喃自语着到处翻找。
终于,她从某个柜子里拖出一大袋面粉,二话不说,粗鲁地抄起菜刀,在布袋上豁开一个大口子,雪白的面粉立时撒了一地,她动作无比迅捷地捧了几捧面粉投进洗碗水槽,拧开水龙头加水,然后,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地揉着面。
没有了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她嘴里絮叨声隐约能够听清:“我怎么忘了,小蕊昨天过生日,不行,我得亲手给她做一块蛋糕,这就给她送过去……”
警察们完全听不懂她的中文,看着这个头上、身上沾满白面的中国女人,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一边揉面,一边诡异地笑着,不禁感到脊骨中冒出丝丝凉气……